大明官(精校)第378部分在线阅读
想来想去,方应物吞吞吐吐道:“在下并非京城人士,只是仰慕京城繁华,故而到此来投奔表姐……”
虬髯大汉没兴趣听方应物自述来历,直截了当地问道:“你那表姐是作甚的?家里又什么情况?”
方应物老老实实地答道:“她孀居在家,于东安门外开了个小小酒家,只是生意不大好。此外并没有别人了,可怜我姐弟相依为命,几位好汉还是送了在下回去罢!”
虬髯大汉暗暗思忖,若将此人卖给煤窑人牙子,也不过得几两银子。而那边酒家生意即便不好,也能捉摸些银子出来,而且一个小寡妇也容易对付,他们几个汉子还能连一个寡妇也打发不了?
两相比较之下,去那酒家勒索一笔银子,怎么也比将这书呆子卖给煤窑人牙子要划算得多,何况这种无亲无故的外地人能翻什么天?
故而虬髯大汉拍了拍方应物,“念在你老实,爷爷我就送你回去!但愿你没有虚言假话,不然神仙也救不得你!”
其后方应物脑袋又被蒙了起来,再次被丢到马车上颠簸。昏昏沉沉不辨东南西北,亦不知过了多久,才被解开头套。随即他被人按在车辕后面,刀架在身后,又听人吩咐道:“已经到了东城,仔细指路!”
方应物暗暗咬牙切齿,但没法发作,只能在面上装出惊惶样子,然后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辨明方向道路后,便一路指点着来到了何娘子酒家所在街道上。
于今之计,方应物也只能祈祷素来精明的何娘子见机行事,配合着将他救出来了。他之所以把贼子引到这里,除了何娘子本身是隐藏好手这个因素,还因为何娘子精明机灵,随机应变能力强,配合起来让自己比较放心。
拿定主意,方应物对着站在车前的虬髯头目道:“这位好汉进去传个话儿,就说他表弟袁应物在这里,请她想法子救人!”
袁应物,熟悉之人一听就是方应物的假名。方应物说的想法子,不言而喻;但听在几个贼子耳中,想法子无非就是拿出银子赎人。
虬髯头目没有轻举妄动,谨慎地抬眼观望前方酒家。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他突然转头骂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小杀才,胆敢坑害我等!”
方应物还被捆在车厢里,挣扎着反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虬髯头目指着何娘子酒家方向道:“我看那酒家门前,影影绰绰地有几名可疑人物逡巡不去,你还敢说不是诱使我们自投罗网?”
方应物拼命地抬起头望去,确实也看到酒家门前立着几名劲装箭袖的彪形大汉,虎视眈眈地扫视着四周,远远地一眼望去便知是不好相与的。
我靠!方应物愕然,这几个人从哪里来的?平常何娘子酒家生意冷清,基本没什么人,眼下门前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守着?
最要命的是,为何偏偏是现在?自己好不容易将几名贼子哄骗到了这里,难道又要被吓走?
当务之急是打消身边几个贼子的疑心,于是方应物连忙对虬髯头目解释道:“但凡酒家都是开门做生意的,总会有客人登门,那几个想必是客人带来的。好汉不妨从后面进去,直接找掌柜的就是。”
虬髯头目颇能沉得住气,“不急,说不定有贵人临时起意进去小酌几杯。我们先候着,等他们走了再说。”
方应物又看了看酒家方向,觉得门口那几人中有个穿紫花缎袄的很眼熟的,仔细分辨了几下,顿时记起来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此人应该是汪芷身边的保镖护卫之一!
如此说来,在酒家里面的不是什么不开眼的贵人,而是汪芷本人?不然没别的解释了,若非汪芷本人悄然回京,她的护卫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至此处,方应物险些就要破口大骂,这汪芷不打一声招呼地跑了,惹来许多后续麻烦不便收尾,此时又悄悄地回来了,却又把自己悬在了这里!
本来只要哄骗一个贼子进去传信,凭借何娘子的身手,出其不意动起手来,拿下不成问题。
然后何娘子可以再出来,想必身边其余两人对一个娇滴滴的少妇不会有太大的提防心,何娘子肯定会有机会救出自己。实在不行先给钱放人,再动手也是可以。
可是恰在此时,汪芷好死不死地悄悄回京,进了何娘子酒家,留了几名张扬护卫在外面守着,叫身边这三个贼子起了疑心,不敢再继续了!既然不敢继续,那自己就还要在贼子手里像是待宰羊羔一样捆着!
素来不信鬼神的方应物此时也疑神疑鬼了,这汪大太监到底是什么星座的?今年运势分明就是八字犯冲,专门来坑他的罢!?
从年初到现在,两人之间没有一件事情搭配得好的,鬼混这些年修炼出的默契去了哪里?从成化十四年春天第一次见面算起来,至今正好七年,难道传说中七年之痒的毒咒要发作?
第六百一十六章
恼火的汪太监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我和你只隔着一条街,我知道你在那里,但你却不知道我在这里……方应物郁闷地蜷缩在马车车厢里,手腕紧紧捆着牛皮绳,背后则顶着一把尖刀。
确实如同方应物所猜测的,汪芷此刻就在何娘子酒家里面。她悄悄回京倒不是特意有什么目的,只是特务头子的一种习惯而已。先隐身暗中将近来情势探问明白了,然后再心中有数的公开现身亮相,这才是职业范儿。
后院密室里,汪芷坐在榻上喝着茶水,瞥了瞥侍立在旁边的何娘子,问道:“近来京中有什么新动向?”
何娘子知道,很多大体上的事情汪芷其实都已经有所知晓,她虽然去了蓟镇,但并不意味着彻底断了联系。之所以还来问自己,无非是想多了解一些不便专门书信传递或者细节方面的消息,比如关于方应物的举动。
想了想,何娘子决定还是按着时间从头说起,“东厂这边没什么可说的,倒是锦衣卫那边出了点事情。
有个效命于梁芳的指挥同知施春寻摸方老爷痛脚的时候,不知怎的,反被方老爷将计就计地倒打一耙。还有吴千户在旁边添油加醋,眼看着此人手拿把攥地可以收用了。”
“这可是好事情,镇抚司那边更可以掌控了!”汪芷一直在加强对锦衣卫的控制,力图打造“厂卫一体”的体系,听到这个重要角色变化,自然十分欣喜。
不禁感慨方应物真是自己的福星,他所到之处就算倒个霉,却还能顺势帮到自己,这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啊。
何娘子很懂事的不予评论,继续陈述道:“此外就是宫中的事情了,方老爷面圣之后,不经意间拿了太子身边太监的短处,惹得太后发作下来。
后来内外诸公集议,听说是要让方老爷入东宫了,而老方学士则迁为国子监祭酒。不过至今天为止,诏旨尚未下发出来。”
汪芷叹口气道:“宫廷之事,最为阴诡莫测,连我都不想蹚浑水,宁愿在宫外东厂逍遥自在。方应物怎的还想插手进去?”
“方老爷说,他是无辜的……只是木秀于林被卷了进去。”何娘子小小地为方应物解释了一下。
对这个解释,汪芷嗤之以鼻,“信他就见鬼了,他什么时候不无辜?恶人都是别人当了,坏事都是别人做了,只有他从头到脚都是清白的。”
何娘子抿着嘴笑了笑,“还是汪公子看方老爷看得透彻,方老爷还埋怨您老躲着他呢。”
汪芷斥责道:“谁说我躲着姓方的?我怕他作甚?我自然有我的考虑!先前方应物说过,当今太子乃是天命所归,不可能被废掉,我虽不明白也只能信他。
可近来宫中风声太紧,陛下动了另立东宫的心思,万娘娘更要推波助澜。我在中间难办,所以干脆暂时躲出京。”
何娘子自然不会与汪芷争辩,低眉顺眼地说:“是,奴家知道汪公子是胸有锦绣,并非是躲着方老爷。只是方老爷屡屡发牢骚,也是惦念汪公子呢。
说起来方老爷今天还有起子事情,打发了长随领着辽东杂铺的姚员外,扭送了两个太监过来,声称是要到东厂状告这两个太监招摇撞骗。”
噗!汪芷险些将茶喷出来,“到东厂来告状?亏他想得出来!真是善于仗势欺人。明摆着就是想借我的名头来欺负人么,我又不欠他的!”
何娘子问道:“那不管这事了?要不要奴家去传话?”汪芷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该怎样审就怎样审罢!”
最后,何娘子很不确定地说:“还有一件事,是方老爷的私事,听说他确定要在半年后秋高气爽时候成亲了。”
汪芷放下茶盅,略一失神,幽幽道:“那么,我也该换地方住了。”
这年头大太监都在宫外置有外宅,没有的才叫奇怪。汪芷说该换地方住,当然说的是要将外宅搬个地方。
何娘子知道汪芷的心思,当初汪芷可是将方家西边相邻的宅院买了下来,不过一直租给别人,没有自己去住。今天听汪芷的意思,难道要搬过去住?
她便试探着问道:“汪公子你真要搬到那里?”
汪芷撇撇嘴道:“有何不可?不然我买了那处宅子所为何来?你当我是说笑么?方家从今起想必要开始整治宅院屋舍,那我也开始收拾。
什么时候方应物成亲,我就什么时候搬过去住!不止是我,你还有孙大姐儿都过去住,紧紧地挨着他家里,不能叫姓方的得了便宜还安生。”
何娘子惴惴不安地说:“若这样做了,一个不好只怕方老爷会恼火。”
汪芷便愤愤道:“我还更恼火呢,尤为可气的是不知道该向谁恼火!”
这个问题无解,何娘子知趣地避而不谈,望了望天色已是黄昏,便问道:“汪公子今夜如何安排?”
汪芷吩咐道:“我要先暗中观察几日,不便让别人知道行迹,今晚就暂住于此处了,你布置一下。另外用不到许多人,你再传话出去,店外那几个望风的都散了罢,只留在后院把守的几人即可。”
何娘子得了吩咐,一面安顿汪芷和几个护卫,另一面传话让把守在酒家门口的外围护卫先散了去。
却说在街头另一边,绑了方应物的贼子已经等到有点不耐烦,矮墩汉子对虬髯头目道:“夜长梦多,还是不要费心思了,直接卖给张老三利落稳妥,少赚些银子也认了。”
虬髯头目回头道:“再等等,若一刻钟后还没有动静,我们就此走人。”
不料再等他转过身,没精打采地向那酒家看去时,却见酒家门外那些护卫模样的人都离开了。
虬髯头目立刻打起精神,对其余二人道:“我观望半晌,没见有什么人进店,此时大概客人无几,正好去与当家人交涉。”
随后又吩咐说:“我去去便来,你们看好了这个书生,不要叫他走脱了!等要到了银钱,我们扔了他再走也来得及。”
第六百一十七章
获救
虬髯汉子进了何娘子酒家,只看有一个跑堂小厮懒洋洋地低头坐在条凳上,连自己进来都没有觉察到。不由得心里骂了一句,难怪生意这么差。
他上前对那小厮道:“你们掌柜的在哪里?有个叫袁应物的托我传几句话。”
小厮抬头看了看,便嘟嘟囔囔地去了后院。袁娘子正陪着汪芷说话,听到禀报后疑惑万分,袁应物是什么东西?难道是方应物搞鬼?
汪芷好奇地吩咐道:“你去瞧瞧!”
虬髯汉子在前面等了一会儿,见美貌的何娘子掀了门帘进来,便放下心来,区区一个小娘子能有什么威胁?心里想道:“看来那书呆子没有骗人。”
何娘子瞅了几眼便问道:“客官要见奴家,不知要传什么话?”虬髯汉子答道:“有个叫袁应物的小哥儿缺银子使,让我来你这里取。”
何娘子经历复杂,断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普通女子,闻言蹙眉道:“那袁应物人在哪里?”
虬髯汉子指了指门外,“在街口马车上,若不相信一看便知。”
何娘子移步到门口,果然远远地看到马车,旁边守着个人。虬髯汉子做了个手势,突然车帘子晃动了一下,依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这方应物怎么会被绑架了?何娘子心下纳闷,但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想要多少?”虬髯汉子贪婪地说:“这得看小娘子你觉得值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