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精校)第3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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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如果不经明明白白的官司,本钦差就随意将财物返还出去,岂不成了私相授受?
  传了出去,别人还以为有什么内幕,若认定了本官在其中中饱私囊,那本官有嘴也说不清了!”
  众人闻言直想吐血,什么叫表面功夫,这就是表面功夫!去衙门告太监,亏方钦差说得出来,自古以来,从没听说过告太监告成的!
  先不说王敬还在江南没走,谁又敢保证不会报复回来?再说王敬是天子亲信家奴,告了官就要把官司打到天子面前,那不等于是给天子上眼药么?
  见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方应物突然大义凛然地高声道:“吾辈行事,要的就是光明磊落四个字!所经手之钱财,必须受得起天下人的质疑,后世人的检验!
  诸君想私下里暗中施为、黑箱作业,本官以为不可取也,但念及尔等遭遇,就不怪罪你们了,就此请回罢!”
  想讨要回被敲诈的钱财也成了罪过?众人脑中不禁一片茫然……这个道理在哪里?
  目送众人悻悻离去,王英呸了一口,对方应物道:“此辈小人也,畏威而不怀德!”
  方应物叹道:“是啊,他们害怕太监,畏之如虎,但却不怕我!财物在王敬那里时,他们半个字也不敢说,转到了我这里,却敢联手登门讨要……”
  其实道理说起来也简单,方应物本身就是这个阶层的代表人物,不可能像太监那样凶残而无底线的对待士绅群体,别人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第五百四十三章
钦差施政
  回到内院,看见厢房里那些金银财宝,王英实在忍不住,又对方应物问道:“如此之多财物,秋哥儿打算如何处置?难不成真有胆量全部私吞?这可不是好事情……”
  方应物略略想了想,便答道:“这笔财物令人眼红,不知多少人盯着看,万万不可动心据为己有。
  先抽出时间分拣一下,其中古玩和字画都收藏好,将来送进宫去,算作出这趟差遣的贡品,想来就没人敢打贡物的主意了。至于那几万两现银,我自有用处……”
  王英正想进一步询问时,方应物却先道:“你派个人去给杭州那边送信,叫王魁速速赶过来,我有一桩大买卖要交给他去做!”
  这王魁也是淳安花溪人,与族兄王德定居到了杭州城,做一些丝织营生,原本只能算中上人家。
  但自从王德女儿瑜姐儿给了方应物为妾室,这王家二人便受方应物扶助过几次,如今专营西北与浙江之间的商贸,也是杭州城里鼎鼎有名的富商大贾了。
  王英答应下来,去找人办了。这时候又有府衙那边过来一个书吏,向方应物呈交了一套名册。
  前些日子府衙奉了钦差大人方应物的命令,对府内拥有一百亩以上田土的人家进行统计造册,今天有了个总结成果,便赶紧给方应物送了过来。
  方应物随意翻了几页,对书吏笑道:“一个月之前,我请府衙点计一百亩以上大户人家并登记造册,结果迟迟不成。今番府衙倒是迅速得很,短短数日便将名册给本官送过来了。”
  书吏对方钦差似有畏惧之心,小心翼翼地答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还是李太守坐衙。”
  方应物合上名册,很满意地点点头,满意的不是这名册质量有多高,而是态度问题。“孺子可教也!你回去传话,叫府衙官员明日皆来公馆,共同商议钱粮之事!”
  及到次日,府衙官员一个不差的,全部准时出现在钦差公馆。这叫方应物更加满意,暗道一声军心可用!
  招呼了众官僚坐下,方应物开场道:“今日将尔等请来,专门为的就是钱粮之事,目前这便是府衙最大的差事!”
  众官僚眼观鼻鼻观心,个个都沉默无言,继续听方大钦差说话。
  方应物也不客气,当仁不让地继续说:“这一二年苏州府钱粮困难,经本官揣摩,外在缘故有两个。第一个是去年的水灾,所生出的影响一直延续到今年;第二个是苏州近年来人口繁衍,米粮消耗日增,此消彼长之下,向外输送的米粮能力必然不如从前。但朝廷赋税规矩不好改,目前仍然以征粮为主。
  至于内在缘故还是有两个,第一个是苏州官田赋重,租种田地的佃户,尤其是租种官田的佃户很容易入不敷出,稍有风吹草动便无力纳粮。
  第二个缘故是粮长多由大户人家充任,但大户人家安逸惯了,多有不愿意费力气起运钱粮的,毕竟将大批米粮运送到外地是一桩辛苦差事。
  上述种种原因夹杂在一起,致使苏州府这一二年出现征粮困难、拖欠严重的现象,直接影响到了朝廷运转!
  本官奉命为督粮钦差,不但要完成二百万石的额定税粮,除此之外还要补上至少四十万石的历年拖欠钱粮,如此才好向朝廷有个交待!
  所以今年的征粮目标就是两百四十万石!还请诸君尽力相助,本官不吝于奖赏,自然会向朝廷进言荐举尔等!”
  众官员心中暗想,这钦差不是糊涂人,总结得甚为周到,看来也是下过苦功夫了解的。
  方应物做完形势判断,便开始安排公务:“状况复杂,而官府要做的事情也多。本官想来想去,没有一贴就灵的妙方,须得采用数种办法,多管齐下才好。
  首先是劝说引导!你们府衙重新发一下告示,劝谕境内富户主动为本乡里代为捐粮,以度时艰!
  同时还要告诫富户,如果坐视乡里贫户破产不理,等到乡里贫户纷纷逃亡、人口减少时,他们后悔也来不及!没了贫户,谁给他们当佃农?谁给他们当牛做马?
  本官也知道,纯靠捐输所得到的或许是杯水车薪,但有总比没有好,能有几万石是几万石。最关键的是,能借此稳定住最赤贫户口的人心,避免大规模逃亡之事发生。”
  暂时署理知府的马同知低声问道:“钦差的意思,是由我们府衙来出面?”
  方应物明明白白地说:“对!本官只是做出安排,至于具体事务,皆由你们府县来办理,办不好了,就是你们的责任!本官说得很清楚了罢?”
  官大一级压死人呐……马同知缩了回去,不再说话。
  方应物瞥了众人一眼,继续道:“第二个引导,劝说拥田百亩以上的大户,可以用银子去湖广采购米粮,然后输送至瓜洲仓,便可以算完税。
  如果还是懒得动,可以直接将银子交给官府,由官府出面到湖广采购米粮。当然就得多交一点,按一石税粮折合二两银子计算。只要米粮进了瓜洲仓,领到的回票拿回府县衙门,就算是完税证明!
  这点是针对一边耕田一边经商的大户,亦或是当了粮长焦头烂额的大户,我看苏州府里此类人为数不少。他们手中有银子,又不愿舍弃田土,能掏银子解决问题,自然最舒服。”
  这种法子就是用变通的办法,将本色粮税变为折色银税,更符合苏州府工商发达的实际。但有人疑问道:“大人之远见,我等所不及也!远涉江湖去湖广买粮,先前很少有人做过……”
  方应物不容置疑道:“不想新法子,怎么解决苏州府钱粮不足的问题?朝廷要的并非不能吃的银子,而是米粮!近年湖广土地垦殖,又连年丰收,米粮充足,绝对可以去购买来当税粮!
  正因为先前少有人做,所以要加以引导,这一两个月,本官会做出范例给尔等及府内民众看一看!”
  众官员在心中暗暗点评,这两项主意倒都是可行的,也不会太激烈,还算属于和风细雨的范畴。乐观一点的话,全府可以多征一二十万石。
  再加上正常情况下征收到的钱粮,就算总数到不了二百四十万的目标,但账面数字总不会太难看了。
  当然,方大钦差雄心勃勃,绝对不会只满足于“账面数字不难看”。等众人消化完自己的思路,又重新咳嗽一声,重新开口道:“钱粮之根本在于田土,有些事情可以引导,但有些事情是引导不了的,必须要官府法令推行!”
  众官员不禁浑身一抖,预感到下面才是重头戏,果然听方钦差道:“一是均平损耗,二是清理隐匿田土!”
第五百四十四章
四条法令
  望江楼的东家唐广德斜斜靠在柜台上,满脸郁闷。此时大堂里头有一处临时搭起座位,坐着一名新来的说书人。
  这说书人四十余岁,正口沫横飞地说着最新鲜出炉的故事,“却说那采办太监王敬横行霸道,人神共愤,一股怨气冲上云霄,动了天上帝君修心……说时迟那时快,啊呀呀呀……”
  唐广德望着说书人,感到深深的无奈。要知道,他这望江楼走的是高端路线,二楼三楼自不必说,就是一楼大堂也不是贩夫走卒来的地方。
  所以望江楼原本没有说书人这种存在的,这里不是街头巷尾,也不是茶铺酒馆,图的就是一个高雅调调。
  但是现在,望江楼就这么硬生生地插进来一位说书人,在唐员外眼里违和感十足。仿佛读书人以文会友时,突然闯进来一名唱山歌的抠脚大汉似的……
  最让唐员外郁闷的是,他这主人家不能将说书人赶走。因为这说书人是钦差公馆那边派来的,唐广德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驱赶。
  听说最近城内外大多说书人都开始讲钦差大臣斗权阉的故事了,具体缘故不明,也有谣言说是收了钦差公馆的好处。
  甚至有的说书人还讲起六年前,少年方钦差帮着时任巡抚的祖父大人为苏州官田贫户减免赋税的故事。
  面对这种宣传攻势,知情人唐广德不由得苦笑。钦差大人难道不知道,现在开始流行弹词了吗?还找说书的鼓吹,有点老土啊。
  还好望江楼二层和三层所受影响不大,尚能勉强保持着高雅格局……唐员外胡思乱想时,又听到门外一阵子喧哗声,吵得望江楼里不大安生,变本加厉地破坏了气氛。
  有伶俐的小厮跑出去,看了看又跑回来,向唐广德禀报道:“东家老爷!在楼外面贴了一张告示,甚多人围着看!”
  唐广德莫名其妙,“怎么贴到我们这里了?什么内容?若与我们无关就撕掉,免得门前乱纷纷地不成体统!”
  小厮讪讪,“小人不识字……”旁边算账的老掌柜将算盘一拍,接口道:“东家慢等着,待我去看看!”
  不多时,老掌柜从外面回来,对唐员外回报:“是府衙的告示,一共写了四条,议论得很是热闹。一条是劝谕富户代替乡里贫户偿还拖欠钱粮……”
  唐广德笑了,“这定然还是方钦差的主意,只不过换了府衙的嘴来说。只是这样劝是劝不了多少捐输,全苏州加起来能有个几万石就不错了。”
  老掌柜答道:“告示里还说了,但凡有拖欠钱粮的贫户,官府将统一调配,尽力安排去租种官田!反正苏州府官田占了半数,不怕安置不下!”
  唐广德微微变色,“如果附近贫户都被迫去租种官田,那些富户想找雇农租种自家私田就不好找了。相比之下,还是先帮着偿还了粮税比较划算。”
  “钦差大人这心思真是绝了。”老掌柜啧啧称道,“二条是说湖广那边米价比苏州便宜,可以去湖广买米输送至水次仓,拿了回票回到苏州可以折抵粮税。”
  关于这条,唐广德在公馆时听说很多次了,没有什么稀奇。又听老掌柜说起第三条:“今年要遵照前巡抚王老大人的旧例,继续均平加耗!官田降五升,民田加二斗!”
  唐员外脸色又变了,这真是一条比一条激烈!六年前王巡抚实行过一次均平加耗,只不过这两年有点人去政息的意思,但这次方钦差竟然旧例重提,力度比当初也不差甚至更大!
  官田是国有土地,租种者都是无地贫民,粮税较重;民田是私有土地,皆为地主所有,粮税较轻。
  赋税定额虽然是祖宗法制不能轻动,但另外的加耗是可以做文章的。削减官田加耗,增加民田加耗,就等于是削减无地贫户的负担,增加地主的负担,这必然要招致大户人家的强烈反对!
  唐广德又想起六年前方应物协助祖父的作为,便也不意外了。只是凭借他对钦差大人的了解,深知这是个深谋远虑、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激烈的手段之下必然留了什么后招。
  果不其然,老掌柜又继续禀报:“告示上还说,官府那边正与提学官商议,凡违抗均平令不肯完税者,本家子弟有可能不许参加院试和乡试,不给会试考票,至少这三年不许!”
  唐员外愕然,方钦差的心思果然不一般,这招威胁够狠!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大户人家必然都会供养子弟读书,读书就是为了功名。
  若不许家人参加科举,无望中秀才举人进士,那简直就是令人绝望。与不许参加科举的绝望比起来,多交点钱粮还是可以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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