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精校)第3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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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方应物没摆出正式接客的礼节,仍旧在湖边一边看书一边等候着。没多久,便看到杂役领着一个红袢袄的军士走了过来。
  这军士对方大钦差行了叩拜之礼,然后起身道:“小的乃是南京羽林前卫百户陈……”
  方应物很诧异地问道:“一个百户好歹也是朝廷六品武臣,怎的穿着如此寒素,与军士一般无二,连身公服都没有么?”
  那军士连忙答道:“钦差老爷请听小的说齐全了,小的乃是南京羽林前卫百户陈大人属下林阿三。”
  “……”方应物略尴尬,转移话题道:“想必是陈百户派你前来寻到本官,不知有何贵干?”
  林阿三禀报道:“陈百户被南都兵部委任为旗牌官,奉命护送王命旗牌给方大人你,大约两三日后就要到达,故而派了小的先行来告知。”
  王命旗牌?方应物听到这个异常高大上的词,并没有什么激动神情,轻松自如的对左右随从笑道:“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居然连王命旗牌都要送到我手里了,你们谁肯相信?”
  在旁边陪同的钦差随员一起哄笑道:“不论真假,总归是吉兆。预示方大人未来要开衙建府、出任封疆大吏了!”
  方应物很受用的哈哈一笑,转头对林阿三呵斥道:“你们当骗子也要专业一点!你说什么不好,非要说王命旗牌?
  知道按朝廷规矩,王命旗牌都是什么人才能受赐么?本官只是一个钦差督理苏松钱粮公务,哪来的王命旗牌赐下?”
  又对杂役吩咐道:“左右来人,将这骗子绑了送到地方衙门里去!”
  林阿三急得额头冒汗,急忙从夹层中掏出一具文凭,叫道:“钦差老爷明察!这是兵部给的勘合,足以证实小的身份!”
  方应物接过勘合来一边翻看,一边嗤之以鼻地道:“做得还挺像,足可以假乱真了。”
  林阿三不知该怎么解释了,只能反复地念叨:“小的绝不是骗子!王命旗牌真的在路上,两三日后就要到!”
  方应物闲来无聊,有闲心与骗子斗嘴,很风趣地回应道:“你应该说,本官被改任为八府巡按,天子赐下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戏文里不都是如此演的么?”
  此后方大钦差想起了什么,对杂役吩咐道:“将这骗子赶出公馆即可,不必扭送到衙门去,不然只怕要平白传起本官的笑话,别人还以为本官想尚方宝剑想疯了。”
  杂役得了吩咐,便一齐用力,拖着大呼小叫的林阿三向公馆大门走去,然后从大门直接扔了出去。
  这年头骗子真多,方应物正要与左右人员感慨几句人心不古之类的话,却又见到杂役来禀报道:“急递铺那边的差役送来一封公文!”
  方应物为此心头猛然一动,难道是自己渴盼多时的雷霆雨露到了?其中究竟是雷霆,还是雨露,还要看过才知道。
  按捺不住自己,方应物疾步来到前庭,从急递铺军士手里接下公文,急不可待地展开看。
  作为一个已经在官场闯荡数年的人,方大钦差很有经验的直觉略过开头骈四俪六,直接看最后面几段。却见结尾写道:钦差督理苏松钱粮公务方应物,着许便宜行事!
  方应物忍不住想仰天长啸,终于等来“便宜行事”这一句了!有了这一句,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在很多事情方面,不必经过奏请,便可自行决策并向地方下达命令了,所以才叫“便宜行事”!
  没有这一句,钦差就是个摆设象征,有了这一句,钦差才是真正的钦差!
  咦?方应物满怀欣喜地重新看了一遍公文时,却发现后面还有一句话,不过因为刚才只顾得高兴,所以没往下看完。
  方应物眼角随意瞥了一眼,见这句话是“赐王命旗牌,着南京兵部就近往送。”
  王命旗牌?!
  登时方应物目瞪口呆,汗毛直竖,也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惊吓的,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道:“王命旗牌?这真不科学啊。”
  他知道天子虽然经常有点抽风举动,但没想到自己这次撞上了。这哪是抽风,简直就是抽大奖!自己只是想讨要一个便宜行事,结果连带还给了一副王命旗牌!
  突然打个激灵,方大钦差登时清醒了过来,对杂役连连吼道:“快!快出去将那林阿三找回来!”
  原来这林阿三不是骗子,是真的旗牌官亲兵!
  有王命旗牌赐给大臣,就有旗牌官伴随着拨付给大臣。顾名思义,从名字便能看出旗牌官是干什么的。
  当然随着时代发展,旗牌官功能渐渐丰富,在保留原有职能的情况下,演变成了钦差大臣的亲兵首领角色,类似于中军官。
  所以方应物此刻意识到,林阿三所说的百户陈彦,大概就是这次拨付给自己的旗牌官了!但是林阿三却被自己当成骗子赶出去了……
  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懵了,方应物仿佛整个人都飘在了云端,有王命旗牌的可都是巡抚之类,自己拿到了又算什么?恰好眼下江南没有委任巡抚大臣,难道意味着自己可以仿照巡抚体例行事了?
  这种感觉实在不真实,方应物手把敕书,反复看了又看,再三确定自己不是看花眼,也不是做梦。
  方应物又想起,保存在南京兵部的这副王命旗牌就是专门赐给江南巡抚用的,而自己的便宜外祖父王恕当年也用过的。
  成化十四年自己过路苏州府,住在巡抚行辕时,好奇之下还曾偷偷将王命旗牌拿出来赏玩过。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六年之后这副王命旗牌居然也会赐给了自己……正所谓物是人非,令人唏嘘。
  这封敕书是方应物独自览看的,包括急递铺差役在内,别人都不知道内容。只看到钦差大人拿着公文,表情异常丰富多变,时而傻笑时而茫然……
  这让众人一头雾水,好奇莫名。但敕书是给方应物的,未经许可,他们想看也看不成。
  足足过了一刻钟,王命旗牌带来的冲击力才被方应物渐渐消化掉,恢复了日常镇静模样。
  看到周围人群,方应物忽然微微一笑,并没有当众宣布,反而将敕书揣入了怀中。
  他决定暂时将此保密,现在没有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王命旗牌的事情。如果这个时候得意洋洋地宣布“我要让全府人都知道,王命旗牌被我承包了”,那生活将会多么无趣。
第五百三十章
强抢“民女”事件(上)
  在姑苏驿里,采办太监王敬慢慢翻着账本,双眉紧锁,情绪不是很好。王千户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翻完了账本,王敬责问道:“这两日入账怎么如此之少?照此进度,年底之前如何能返京?难道要我留在苏州府过年么?”
  王千户解释道:“还请干爹明察,这不是底下小的们不卖力气,委实是状况有变化的缘故!
  一来有三四十家大户围聚在公馆周围,受着那方应物的荫庇,干爹你又不想在方应物这里多生枝节,我们只能无可奈何,这笔预定好的收入便收不上来!
  二是自从有这三四十家带了个头,我们所遇反抗力度比从前大了许多,许多大户人家也有样学样结势自保,想啃下来的难度比从前大了许多!
  三是就算放开三四十家躲到公馆街的大户不管,再重新寻找合适目标,仍须花费一定时间才能见效。”
  王敬知道干儿子说的并非是虚话。手底下的爪牙们没有官方身份,出去办事只能靠一张唬人的皮,当他们唬不住人时,效率自然就低下了许多。
  王敬叹口气,钦差公馆真是一道躲不开的障碍。那三四十家富户至今仍然在无忧无虑地耗日子,仿佛是在全苏州府人面前嘲笑采办太监及其爪牙的无能……
  这带了一个很不好的示范效应,如果别人都不害怕他们了,那他这个采办太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王臣又走到王敬身边,低声禀报道:“昨天与干爹说完后,立刻加派了人手,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公馆举动。夜晚时候,看到一个女子乘轿进了公馆。”
  王敬好奇地问道:“什么女子?”
  “听说此人是方应物的老相好,已经从了良的前花魁娘子,一直为方应物守着身,今次是从杭州城赶过来相会的。
  她在白天时已经与方应物见过,夜晚再去只怕是为了避开别人目光。今日早晨,这个袁娘子从公馆里出来,乘坐轿子到了街道上时,我们在那里蹲守的兄弟立刻上前,连人带轿子抢了回来!”
  王敬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许,叹口气道:“常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或许对付文人,用这种卑劣简单的手段最为直接有效。通过别的方式,那都是兜圈子,而这又是文人所擅长的。”
  最后王敬对王臣吩咐:“既然这是方应物的女人,就要存着点体面,别将事情做绝了,把方应物逼到鱼死网破。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王臣连忙答道:“是,一定叮嘱好小的们,管住自己裤腰带!”
  方应物尚不知道又有“阴谋”盯上了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反反复复看着到手的敕命,真是百看不厌。这时候,袁凤萧来了。
  大概把门的杂役知道此女与钦差老爷八成关系匪浅,所以没让袁娘子在大门口等,直接领到了书房外。禀报过之后,便让她进去了。
  方应物当下心情大好,主动与袁娘子调笑道:“你昨晚可是失约了,该当何罚?”
  袁凤萧恨恨地说:“不是有薛秀玉那个小浪蹄子来勾引你么?这贱人竟然给奴家下迷药,但她没少让你快活罢,你们男人就是靠不住!”
  方应物很实话实说地答道:“黑灯瞎火的,我哪知道她是谁?只当是你了!”
  袁凤萧很吃味地问道:“她人在哪里?也没见她回去,难不成你打算金屋藏她?”
  “要藏也是藏你,怎么可能藏她!她一大早就从我这里走了。但听说到了外面街面上时,突然被人劫走了。”
  “被人劫走?”袁凤萧脸色稍稍一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方应物猜测道:“大概是得罪了什么人,所以别人要找她。”
  “不可能!”袁娘子一口否定了这个猜想,“奴家在秀玉娘子那里住了几天,又与她无所不谈,从没听说过最近得罪过什么人!
  再说,要绑她可以另外寻找好机会,又何必在公馆外不远处,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方应物对这个问题兴趣不大,那薛秀玉与他前无恩情,后无人情,犯不上太过于关注。只随口问道,“那你说又是为何?”
  袁凤萧沉思半晌,“你说,如果是奴家才出了公馆,便被人掳走,方公子你将意下如何?”
  “你和那薛娘子当然不同,若你被掳走,本官必定恼火,再想法子全城追索!”说到这里时,方应物忽然反应过来,也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等等,你说他们本来的目标可能是你,薛娘子只不过李代桃僵,被误认是你,所以才被劫走?”
  袁娘子点点头,“不然奴家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会有人去劫持薛秀玉。而奴家昨日来到公馆,很多人看见过,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不奇怪。
  而薛秀玉乘坐的小轿子还是同样一顶,从公馆出来时,被别人误会成是奴家,那也不奇怪。”
  方应物若有所思,难道有人是针对他而来,并打算朝袁娘子下手,薛秀玉只是遭了池鱼之殃?
  设身处地地想象一下,假设与自己关系不浅的袁娘子在公馆外被劫走,那和薛秀玉被劫走相比,在舆论中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事情——一个是钦差大人的女人被劫持走了,一个是路人甲乙丙丁被劫持走了。
  前者是足够影响到自己的情绪和抉择,也足够对自己形成一定打击。而后者在方应物眼中,则是微不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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