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精校)第2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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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成贤忧虑地看着这伙新到的不速之客,今天的宴会真是多灾多难!作为直接组织者,他追悔莫及,不该为了省几文钱没去找算命先生看看黄历!
  俊美少年神态冷漠,带着手下大摇大摆、旁若无人地走到方应物面前。对着方应物上下打量一番后,勾了勾指头,声音恨恨地吩咐道:“姓方的你出来!有话要问你!”
  周围一些人开始胡思乱想,瞧这样子,是另一个仇家找上门了?方应物若是老实跟着出去,不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罢?京城这个地方怎么如此凶险?
  两辈子加起来没见过比眼前这位更脾气多变的人……方应物深深地蛋疼,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答道:“现在离不开,我这里遭了难,正在向人讨饶求情呢。”
  俊美少年的目光略微偏了偏,仿佛才发现旁边还有几位锦衣卫,然后目光落在腰牌上,撇了撇嘴,对洪顺惜字如金地蹦出一个字:“滚!”
  之前的绝对主角洪顺很不爽,非常不爽,脑子里过了一遍,没记得哪家惹不起的权贵府上有这么一号公子哥。他坐着不动,只抬了抬眼皮,冷声道:“这是哪出来的小崽子?懂不懂规矩?”
  俊美少年不耐烦挥了挥手,当即身边一名高大威猛的护卫站了出来。众人眼睛一花,便见一道寒光闪过,再细看,一把腰刀狠狠地劈住了放在桌案的腰牌上面。
  洪顺洪总旗的木制腰牌当即成了两半,并溅落在地面上。洪顺被人也吓了一大跳,对方动手实在太快,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腰牌早不知化成两半落到哪里去了。
  “混账狗东西!”洪顺起身拍案怒骂。
  唰!又是一道寒光掠过,洪顺只感到头顶一凉。他下意识伸手摸去,却见自己的帽子和发髻已经没了。
  “直接打烂嘴丢出去!死活不用管!”俊美少年毫无感情地吩咐道,好像打死锦衣卫总旗也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他回过头去继续呵斥方应物:“愣什么愣!出去说话!”
  在一边站着的洪顺惊呆了,自从他当上这个锦衣卫总旗以来,在外面无论多么嚣张跋扈,但真还没遇到过胆敢如此对待他的人。
  对方这态度,完完全全地不把锦衣卫总旗身份放在眼里!甚至是完完全全不把锦衣卫总旗的小命放在眼里!
  据洪顺自己见识,这至少是万通万指挥使才敢有的派头,外面别人谁敢如此视他的小命如草芥!这到底是哪路神仙?
  青衣小帽,微服出行,俊美少年,辣手无情……这几个词串联起来,洪顺突然想到了一个他没有亲眼见过的人物,一个惊天动地的人物。只是此人这两年不在京师呆着,存在感稍弱了,所以他刚才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围观众人看的越发糊涂了,这神秘的俊美少年怎么有点精神分裂?他到底是方应物的仇家,还是为方应物助拳来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一滴冷汗
  世人相传,几年前宫里宫外连续出了几桩事故,天子对负责密探工作的东厂和锦衣卫极其失望,并因此失去了安全感,所以派亲信小太监汪直出宫刺事。
  这汪直时常青衣小帽微服出行,他虽然年幼,但办事积极性很高,没有情报也要制造出情报,没有八卦也要制造八卦,再加上心狠胆大,十分完美地满足了天子掌控并窥探宫外动向的心态。
  于是天子便另设西厂,嘉奖汪直为西厂提督,短短数月之间,在天子的准许下,西厂编制就膨胀到超过了老牌缉事衙门东厂。一时间西风压倒了东风,就连堂堂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厂督尚铭也要受汪直驱使,好像成了汪直下属一般。
  不过汪直用了一年时间,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导致朝廷高层大换血之后,忽然又兴趣转移了。
  他先是跑到南方收取士心(一无所获),然后又扎根边疆积极地刷起军功(竟然瞎猫碰上死耗子了)。让人觉得,少年人真是性情不稳、爱好多变。
  所以在成化十七年二月二十六日夜晚,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洪顺站在醉香楼大堂中,将少年得志、青衣小帽、微服出行、气焰嚣张、狠辣无情、草菅人命这些特征与眼前俊美少年对上号之后,便终于反应过来,这人肯定就是汪直!
  在京城,拥有这些特征的人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人的名树的影,洪总旗遇到汪直,就像白雪遇到烈日,即便化成水也不敢动了。
  汪直身边一个护卫推了一把洪顺,洪顺便老老实实地跟着此人出了醉香楼。洪顺的几个手下见状也不敢有任何异动,同样老老实实地跟随出门。
  汪直又想起什么,对护卫吩咐道:“走远一些再动手,不要出了门就打,胡喊怪叫的平白坏了这里的兴致!”
  方应物苦笑着嘴角抽抽,寒暄道:“我应该感谢你的体谅么?”汪芷不理睬方应物寒暄,只自顾自道:“我今天第三次对你说,出去说话!”
  方应物继续苦笑,自从在榆林闹出亲密接触加误会加暧昧的乌龙事件后,他对汪芷的敌意消失了大半。严格说起来,除了绑走小情人孙小娘子,汪芷实际上没干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最多就是有时态度恶劣让他这大男子心里不爽而已。
  周围众人算是看出来了,虽然这后到的俊美少年与先前的锦衣卫洪总旗一样,都很嚣张,但主人家方应物的态度却迥然不同。方应物与俊美少年之间的关系,看起来更像是闹翻了的昔日旧友。
  方应物自己也很莫名其妙,汪芷今天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缘故?可以肯定,自己最近并没得罪过汪芷,还指点她刷出了天大的军功,再见面时应该是气氛友好才是。所以实在搞不懂,她今天冷着一张脸为的什么?
  难道是自己婚事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叫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方应物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不过方应物自己都感到脸红,这个想法实在太自恋了,也太不科学了。比自恋怎么能比得过汪芷?在榆林时候,不就因为自己帮她挡了一次刺杀,便以为自己暗恋她么?所以根本不可能的,汪芷不会是这样儿女情长的人。
  总在大堂里闹也不叫事,方应物对项成贤道:“有劳项兄代我管顾众家前辈,我到外面去去就来!”又对周围宾客道:“诸君但请放心,今夜雅集如常进行,不会再有事情!”
  汪芷转过身去,一马当先走出门口,方应物也跟随着出去了。
  走到道旁树下,此时周边无人,护卫也在四周警戒。方应物主动问候道:“我听说,大军不是要班师回朝还在路上么?你这监军怎么突然现身在京城?”
  汪芷瞥了一眼方应物,面色虽然冷淡,但口中却解释道:“这次是雪耻大胜,朝廷岂能轻率对待?
  故而大军先在城外扎营,等待京城这边准备齐当后,才行班师入城之礼。至于我就先进了城,看看京城有什么动静。”
  原来如此,方应物没话了。本来还想问问女中豪杰孙小娘子的情况,但看到汪芷的脸色,方应物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那刘棉花的心思已经够难猜了,但好歹还有规律可循,眼前这位汪太监的心情简直就是毫无规律可言了。所以某位历史名人说得好,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沉默片刻后,汪芷狠狠地先开口问道:“这次我好心给你报了功绩,但你为何要辞掉?难道是瞧不起我吗?我记得在榆林时,杨巡抚给你报功,你可是全部领受了!”
  苍天啊大地啊,方应物顿时恍然大悟,当即险些吐血三升!敢情汪太监摆了半天冰块脸,就为的这个?怎么汪太监这心眼像女人一样小?哦,对,她本来就是女的,那就不奇怪了……
  其实只要是个政治人物,熟知内情后不难分析出其中道理罢?不需多加解释,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次辞功是最好的选择!汪芷这是装傻还是真傻?
  知道了来龙去脉,方应物自然有应对之道。他立刻热情洋溢起来,连连作揖道:“我焉敢瞧不起你?这次真的要多加感谢,你可是帮了大忙,解了燃眉之急!”
  汪芷有点受不了方应物的热情爆发,看这架势方应物好像要冲过给自己一个狂热拥抱似的。她忍不住退了一步,嗤声道:“这话很假,你都辞掉了,等于是什么也没有,还算什么帮忙?”
  方应物语气更加夸张,透露着由衷的欣喜,“你要从另一个角度想,我父子目前最缺的是声望,但却没有机会表现,恰好此时你给我报功,便给了一个通过辞功表现的机会!
  换句话说,若没有你报功,我们怎么有机会表现?这个机会是你送来的,等若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所以我要万分感谢你!”
  汪芷虽然明知方应物的话里忽悠成分居多,但不知怎的,心情仍愉快了许多,至少方应物的态度是摆在这里了。她脸色缓和起来,点点头道:“你知道感恩就好!今夜便不打扰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言罢,汪芷说走就走,干脆利落地转身,沿街向另一边走去。方应物忽然想起什么,疑惑地问道:“听你方才的意思,你是刚进的城,怎么就能找到这里?”
  汪芷头也不回地答道:“西厂上千缉事官军,还看不住你的动静么?切记,一定要替我向杜三娘子问个好!”
  方应物额头冒出一滴冷汗,难道西厂这帮特务奉了汪芷命令一直监视着自己?虽然他不怕被监视,再监视也监视不到家里来,但窥人隐私的密探真是令人讨厌,特别是吃个花酒也被写进报告这种事!
  等等,汪芷为何要强调一句杜三娘子?方应物敏感地觉察到其中有不对头的地方。
  按照汪芷的秉性,如果心里对杜三娘子有芥蒂,那肯定二话不说会直接动手,就像当初绑走了孙小娘子一样,而不是不痛不痒地对自己讽刺一句。所以汪芷说这句话,肯定是有意无意地提醒自己什么……
  站在原地想了片刻,方应物仍没有任何头绪,便暂时把疑问埋在心里,转身向醉香楼里走去。
  先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把这次雅集高高兴兴、平平安安地进行下去,顺便等待明日不知道什么时辰放榜的会试结果。
  上了榜,得之我幸,落了榜,失之我命。
第三百一十三章
考官有眼疾了吗?
  不速之客一个个都被解决掉,在方应物和项成贤的招呼下,今夜醉香楼热闹非凡。
  楼上楼下灯火通明光亮如昼,来自浙省的六十多举子汇聚一堂,推杯换盏、欢声笑语,间或夹杂几声美人尖叫……这是放榜之前最后的惬意时光,诸君很有默契地尽情享受着。
  等明天放了榜,那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会试虽然比乡试录取率高,但也只有不到一成,大部分人都将“失意”而归。老天不给报效君恩、匡扶社稷的机会,那就只好恋恋不舍地回老家继续当土豪去。
  而且,今晚大家是平等的,都是同场考生,都是来自同省的举人,都是省内老爷阶级,但明天榜文一出,新的身份界线又要被细分出来了。
  准进士和举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放眼天下的天之骄子和土鳖毕竟不同,能像今天这般勾肩搭背、放浪形骸的机会就很少了。
  楼上楼下都让方应物包了场子,邀请来的宾客在楼上,由方应物主陪;不请自到的宾客都在楼下,由项成贤作陪。
  方应物坐在主席上,时不时地与众人谈笑,饮酒作乐也是少不了的项目。但他没有太过于积极,也没有亮出卖弄诗词的老本行。因为今晚他是主人,主人要有主人的风度,没必要去抢着和宾客争风头。
  方应物微笑着,目光缓缓地扫过堂中,他看到了王阳明他爹王华,看到了同年解元李旻,看到了本县名士王宥,还看到了一些本省名人……
  只要能把这些人都请过来,那就是他这主人家最大的脸面了,别人谁有面子能把这么多人召集在一起?他又何必过分积极抢风头讨人嫌?
  忽然间,左手边不远处爆出了小小的哄笑,方应物抬眼看去,却发现教坊司名妓杜香琴也在那边。
  有人转头对方应物叫道:“杜三娘子说了,这次谁名次最高,她便自荐招待谁三日!方公子答应割爱否?”
  方应物挥挥手笑道:“在下是正经君子,不参与你们胡闹!”
  角落里有人故意幽幽叹道:“不知哪位同场朋友在会试之前,被朝臣给参了一本寻花问柳行为不端?杜三娘子好像见过此人,是不是?”
  满堂哄然大笑,气氛愈发快活起来。笑完之后,楼梯口突然冒出项成贤的脑袋,对着楼上众人叫道:“杜美人是在下的!谁也不要抢!”
  方应物记起汪芷的话,便想把杜香琴叫过来问几句。这时候,忽然有个店家小厮走到身边,对方应物道:“方公子,门外有个叫娄天化的,自称是你的老相识,要求见你。”
  娄天化就是那个时常在会馆打转,靠打探消息和当中间人为生的落魄文人。
  他来做甚?现在自己这里用不到他罢?方应物虽疑惑不解,仍点点头道:“请进来罢!”
  没多久,娄天化出现在方应物面前,行了礼后道:“听说方公子在此大宴同乡并候榜,不知想不想提早获知会试榜名单?”
  娄天化声音不大,但却叫方应物周围一圈陡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娄天化。虽然大家表面上放浪形骸,但心里最关心的仍然是会试结果。
  方应物吃惊不已,娄天化这帮人连这么机密的东西也能打探到?贡院封锁森严,这是从哪里泄的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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