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精校)第20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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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贡院位于城区最东端,而方家宅院在西城,距离不近,所以出门时间要早点。一路上,方应物神态悠闲,不停地找项大公子闲聊,但是项成贤却神情僵硬,明显心不在焉。
  方应物奇道:“你不是不在乎本次春闱么?怎的如此紧张不安?”
  项成贤哭丧着脸答道:“我那叔父说了,如果这次我不能上皇榜,那就让我跟着他上任去,他要亲自督导我读书。如今为之奈何?”
  方应物拍了拍项大公子的肩膀,“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愿君多保重。”
  两人说话间,一个时辰后走到了东城,随着距离贡院越来越近,人流渐渐多了起来。虽是夜晚,但人手一灯笼,星星点点的火光汇聚起来,也照得街道光亮如昼。
  这光景让方应物感到很眼熟,记得上次参加乡试时候,场面也是如此。
  不过仍有不同之处,上次乡试时,街上考生大都神情紧张,高声笑谈者很少,贡院外青云街十分沉默;而这次考生却很放得开,贡院外人声鼎沸,像是开了锅似的,要不是方应物知道这里是贡院,还以为来到了菜市场。
  到京城赶考参加会试的考生都是举人身份,那已经是万中选一,算得上功成名就了,该有的特权也全都有了。即便不中进士,回了家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缙绅,所以考生压力自然比乡试时小得多,从项成贤身上就能看出几分端倪。
  在路上还紧张着的项成贤到了贡院外,受到热闹环境感染,顿时也放下了烦恼,东张西望起来。
  环境十分嘈杂,天南地北各种方言汇入耳中,有的能听懂,有的根本听不懂。在贡院外候考的举子也大都分地方扎堆,同一地区乡友自然凑在一起。
  “那边!”项成贤忽然指着不远处墙角处叫道。方应物顺着项成贤的手指望过去,看到一群人,里面隐隐约约有几个面熟的,想来是一个浙江同乡群了。
  于是方应物便和项成贤走了过去,近了才发现,这群人里面熟人还真不少。乡试同年解元李旻、第二王华(就是王阳明他爹)都在,同县的吴绰吴公子也在,还有其他几个乡试同年。此外那些不认识的大概就是往届举子了,没见过自然不认识。
  项成贤高声打着招呼:“诸君来得早,我与方贤弟倒是来迟了!”人群有人答道:“我们住得近,自然来得方便!”
  看着项成贤娴熟地与别人打着招呼,方应物感到自己好像有点游离于外了,仿佛与别人格格不入似的,不由得暗生几分警醒。
  其他人大都是住在东城旅店客舍,常常扎堆居住,彼此之间往来交游密切。而自己比较特殊,在京城也有家住,如此与这些同年、同乡便有所疏远,交际也就少了。
  一时间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但方应物却想起上辈子耳熟能详的一句话——任何时候也不能脱离人民群众啊。
  正当方应物胡思乱想时,却有人主动找他攀谈。正发愁自己太生疏的方应物连忙热情应对,有问必答,这态度又引得其他人加入了。
  一个两个三个……不知不觉,围绕方应物又形成了一个谈话圈子。成为中心人物的方应物一开始还莫名其妙,只觉自己的人格魅力简直爆表。但很快又想起另一句耳熟能详的话:富在深山有远亲……
  如今京师东城读书人密集,消息传得也快,想必父亲方清之的消息也在本省举子中传开了。入翰林被称为储相或许有点夸张,但是若能侍班东宫,那被称作储相便名副其实了,别人自然更加高看一眼,他方应物这当儿子的当然也随之水涨船高。
  这不是世态炎凉,这是人之常情。方应物轻笑一声,放下了心结,主动找今科最大潜力股王华说笑起来:“王兄!多日不见,今夜重逢,却见阁下风采更胜往昔!”
  王华在方应物面前本来有点不自然,因为他是余姚人,与谢迁是同县,关系也很密切,而谢迁与方清之之间……
  但王华也知道,谢迁是谢迁,自己是自己,没必要对方应物生什么芥蒂。便微笑致意道:“吾辈都是老大人物了,倒是方贤弟容光焕发,生机勃勃哪。”
  方应物别有心思地打趣道:“不然!我看王兄红光满面,隐隐间有魁星高照,这一科状元除了王兄别无人选!”
  方应物这话好像很有意思,旁边众人一起哄笑起来。却把王华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胜谦逊道:“借你吉言了!但实在言过,能登皇榜便是侥天之幸,焉敢得陇望蜀?”
  方应物大笑道:“我看人向来很准,这次状元定然是你,王兄敢与我打赌否?若我输了,便在教坊司胡同做东道,请在场见证诸君痛饮!”
  “好!”众人又起哄道,却弄得王华不好下台,若真打了赌,好像估计占方应物便宜似的。
  方应物又善解人意道:“如果王兄真中了状元,那就是在下赢了,到时候叫令郎来拜我为师,这个赌注可好?”
  众人只觉得方应物这个条件极其古怪,怎么突然又扯到王华的儿子了?方应物怎么突然想起收王华的儿子当弟子了?
  王华呆了呆,打破头也想不通方应物到底什么意思,自家那个叛逆非主流儿子有什么好的?但可以确定,无论输赢总是对自己没坏处的。
  他拱拱手,苦笑道:“先谢过方贤弟厚爱承让,这个赌注我便答应了,只为博在场诸君一笑罢!”
  方应物提出这个赌注,也是临时灵机一动,一想到王阳明在自己面前只能充小辈弟子,还是有点小激动啊。
  方应物把气氛炒得热闹,叫同年乡试解元李旻瞧着很别扭,忍不住开口道:“方贤弟不妨替我看看,我在今科是什么成绩?”
  方应物笑嘻嘻地装模作样看了看,摇头道:“煞气冲天,必然落榜。”
  “你……”李旻面有怒色,方应物这话简直太不讲究了,就像是故意诅咒一般。
  “但下一次阁下也会是状元了!”方应物又道,周围众人又笑,只道方应物是拿李解元逗趣。
  说真话总是没人相信啊,方应物唏嘘不已。此时忽然一通鼓响,又听到有经验的举子(其实也就是往年落榜的)高声叫道:“要点名了!”
  贡院大门外的举子便停了闲谈,纷纷翘首向贡院大门望去,会试第一场的大幕要正式拉起来了。
第三百零五章
紧张不起来的会试
  随着贡院龙门大开,考生排成几列长队鱼贯而入并接受搜检,方应物又发现了一个会试和乡试细微不同之处——乡试搜检很严厉,鞋袜要脱,头发要打散,就差扒光了;而会试虽然级别更高,但搜检却不如乡试严格,只是在身上拍几下,并翻一翻考篮而已。
  这也是有理由的,参加会试的考生都是有脸有面的举人老爷身份,相当于半个官身了,当然不能太过于无礼。
  方应物早从外面墙上的名单里得知自己考号,接受军士搜检和监临官验照后便过龙门进入了贡院考场,然后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号房。
  坐在这里的感觉仿佛与乡试没什么两样,一样的逼仄一样的局促,若平躺下去还得有半条腿在外面,没有因为会试等级更高,号房条件就变得稍好。
  不过又发现一个会试和乡试的区别,在会试考场里,每个号房门口都站立着一个军士看管,这比乡试考场表面上看起来森严得多。
  方应物将篮子扔在号房角落里,深吸一口气,心情十分平静,他的心情好像比乡试时更加淡定。
  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乡试时候做了许多上不了台面的准备工作,并提前知道了部分考题,那当然不慌不忙,可是这次会试他并没有刻意去舞弊,为什么也能如此镇静?
  其实单纯从技术角度来说,会试舞弊难度比乡试略低的……
  一方面,会试考官、监试官、提调官都是一起在朝廷里混了许多年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相对比较容易打招呼通关节。不像乡试,各种考试官员来自各处,有朝廷的,有地方的,彼此之间较为陌生,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敢随便勾搭别人共同舞弊。
  另一方面,乡试考场中的书手、杂役大都是当地人,考官则来自五湖四海,而且多是职位卑微的教官,哪里管得了书手杂役,所以说话未必好使。但会试则不同,朝廷命官有所吩咐,那些书手杂役总得照办。
  最后,乡试录取率大概是三十取一,而会试是将近十分之一,乡试的激烈程度远超会试,舞弊的人情成本自然也急剧上升。总而言之,一个大佬或许有把握可以帮人会试过关,但却肯定不敢说能帮人中乡试。
  上面这些分析,任何文人史书中都不会记载,大都是方应物穿越以来凭借所见所闻脑补出来的,但他觉得八九不离十。光明的背后总有黑暗,科举公正的背后也难免有猫腻。
  不然为何宰辅尚书家子弟的录取几率比常人高得多?一个重要原因是考试资源优势太明显了,连自己父亲这种清白人都能弄到一套出自翰林院的复习材料……当然无耻到张居正那个地步的还是奇葩。
  想至此处,方应物忽然明白自己为何如此镇静了。经过乡试的煎熬,会试还真紧张不起来。
  如今自己也算小有背景,又已经过了乡试这道高门槛,那么中会试就是个概率问题,早晚有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冒着身败名裂的巨大风险像乡试那样亲自找门路舞弊了。
  没准主角光环大爆发,考官一看有方清之的儿子参加考试,抬抬手就主动帮忙录取了,平白得到一个好门生。
  退一万步说,刘棉花大人还能当十余年阁老……不想当首辅的阁老不是好阁老,刘棉花目前已经在内阁低调六年,如今内阁出现了不稳苗头,这可是机会。据方应物揣测,他老人家眼下正准备大举结党营私、培植势力,为将来更进一步积攒能量。
  所以方应物就不信了,刘棉花老大人会眼睁睁看着已经闯过乡试这道鬼门关的潜力股女婿浪费十年光阴不中进士?
  从这个角度看,私心重的刘棉花还是挺可爱的,换成正气凛然的老丈人,没准还真就眼睁睁看着女婿不管……方应物就这样坐在号房中胡思乱想个不停,甚至忘了补觉。
  站在号房门口的老军士也万分好奇地打量方应物,别的考生不是闷头大睡补觉,就是紧张得坐立不安,只有他看守的这位年轻人神游天外、优哉游哉,不知道都在想什么……随即丰富的人生经验告诉他,此人必然是投了好胎的二代!
  不知不觉,天色渐晓。又是一通鼓响惊醒了方应物,本次会试第一场的考题开始发下来了。
  方应物拍拍脸,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先做题罢!
  作为科举大三关之二,会试题目类型与乡试是一模一样的,第一场也是三篇四书题,四篇五经题,一共七篇八股文。
  方应物心情放松,思路就快,写文章也迅速,只见得笔下虎虎生风,到下午时就答完了卷,然后出场回家。
  心神俱疲,休息!
  考试第一场四书五经八股文是最重要的,直接决定成绩。后面两场分别是应用文和策论,在现在八股文最重的形势下,只能起个参考作用,但过场仍然必须要走的。
  隔了一天,二月十一日考过第二场;又隔了一天,二月十五日考过第三场。饶是方应物年轻力壮,又十分放松,但连续三场下来,也累得一动也不想动,在床上躺了一天才缓过劲来。
  如此成化十三年辛丑科会试的考试环节就全部结束,下面只等着放榜了!按照传统,一般是二月二十七日放榜,还要等十来天时间。
  不过即便中了会试,还不能算进士。会试之后还有天子亲自主考的殿试,按制定于三月十五日举行,这才是科举考试的最终关口。过了殿试,才能正式取得聚荣耀于一身的进士出身,成为整个大明国里的人上人。
  但殿试也是最简单没压力的一个关口,因为殿试一般不往下刷人,中了会试都可以通过殿试,从这个角度而言,殿试象征性居多。
  所以殿试的最大作用只是排定最后名次而已,民间熟知的状元榜眼探花都是凭借殿试定下的,至于前面会试的名次真没有实际用处。
  还要插一句嘴,中了会试并且尚未参加殿试的考生,在大明朝不叫贡士,那是贵大清的土鳖叫法,我大明只称为中式举人。
第三百零六章
人在江湖
  会试从结束到发榜大概有十天时间,而这十天时间将是大部分考生感到非常空虚的时间,考试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仿佛干什么都没意思。
  方应物也不例外,考完第二天躺着休息,第三天就只能在院子中无聊地来回踱步了。没徘徊一刻钟,便见项成贤从外面进来,方应物很奇怪地问道:“如今考试已然过去,你不去那教坊司找美人,却来我这里作甚?”
  项成贤翻翻白眼道:“方贤弟不要说笑了,在叔父眼皮底下我如何敢去?实在百无聊赖,只好来看看方贤弟有什么乐子。”
  看到项大公子,方应物忽然冒出个想法,便道:“如今左右也是无事,我欲设宴款待同乡,也算是尽一尽同乡之谊。你帮我去选好酒楼,并邀请些同道中人,时间就在这几日。”
  闲极无聊的项大公子搓搓手,兴奋地说:“唔,这事不错。正好诸君眼下都在,若再过几日,会试发了榜,只怕大部分人便没心思继续留在京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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