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精校)第20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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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穿越以来,自己自恃了解历史走向,知道各种大人物的未来,很骄傲自满的心理作用下,对细节问题始终关注不够,从而最终导致了今天的不爽。
  而刘棉花则相反,他是位居中枢的大学士,虽不像自己熟知未来走向,但对朝廷及宫中各种细节信息的掌握仍然远超自己,这才是他最大的优势。
  更进一步说,高层人物与小人物最大的区别在哪里?为什么高层人物常常让人看起来更英明神武?
  这其中的主要原因,也许不在于智商区别,一个宰辅和一个乞丐的智商可能都是一样的。而是因为越在高层的人物,掌握的信息越多;掌握的信息越充分,做出正确决策的概率越大。
  再联想起来,上辈子常见到“正确领导”四个字,一直以为是拍马屁的空话套话,原来也有一定内涵。一个省长掌握的信息当然比一个市长多,那省长就比市长更容易正确,同理,市长肯定比县长正确的概率要大。
  从决策效率角度出发,当然可以汇总为“正确领导”四个字,或者说“领导正确”,不只官场,任何有凝聚力的团体都是如此。
  想明白了这些,方应物感到大有收获,对人生又有了新的认知,心情又愉快起来。没有白吃亏,吃一堑长一智大抵如此罢。
  而且今天吃的亏不算严重,没有造成实质性后果,如果真在生死关头栽了这种跟头,那才叫要命。
  方应物又想起父亲的话,又感到别说刘棉花,就是身为翰林院编修的父亲大人也不可小看,翰林院毕竟是掌文诰、备顾问、学政务的中枢机构之一,信息自然丰富。
  自己长期以来,对父亲比较看低,也很少主动找他交流,大概是因为不觉得能与父亲谈出什么,父亲只需要照着自己安排去做事就行了。这样很不好,等于放着一处宝藏不去挖掘。
  就拿这次来说,如果自己早从父亲嘴里知道《文华大训》的前前后后,至于那么容易就被刘棉花忽悠了吗?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刘棉花与方应物约定好后,便也迅速行动起来了。人才难得,他也想早日把方应物变成真正女婿,这样的年轻人若发展得好了,至少可以保刘家五十年富贵。
  次日一大早,文渊阁大学士刘吉便将一封密疏交与了文书房太监,话说这也是宰辅大学士最便利的特权之一。
  外朝四方奏疏,除了御史弹劾重臣的密奏之外,虽然名义上是向天子进奏,但一般都要送到内阁。所以无论多么机密的事情,内阁都可以看到并知道,所谓预闻机务也。
  而内阁宰辅自身却有一样好处,那就是能够直接密奏天子,而且奏疏只能御前开拆,任何其他人都不会知道密奏的内容。每一名内阁大佬都有天子御赐的私人钤印,专门盖在密奏上。
  而在这日,成化天子清晨起来后,先是溜了一圈鸟儿,然后又在太监的陪伴下打了打球。玩到天色近午时,司礼监秉笔太监覃昌带着一箱子奏疏来觐见天子。
  每日中外奏疏不知有几百封,天子不大可能全都仔细过目,所以才有了负责帮忙拟票的内阁,才有了负责帮忙批红的司礼监。
  成化天子虽然也比较懒惰,但他起码该做的程序都会按照程序去做,这一点比他孙子的孙子万历皇帝强,那厮干脆连程序都不行使了。
  一堆奏疏中,阁老密奏自然是最先引起天子注意的。成化天子拿起刘吉的这封密疏,见上头钤记完好,便让小太监拆开给他。
  密疏没有什么要紧事情,大意是:“臣奉诏总裁《文华大训》,难以事事亲力亲为,急需分设编纂官,并启用博学文学之士充任。特举荐翰林院侍讲李东阳……”
  成化天子想了想,对李东阳有点印象。一是李东阳在天子登基的第一年就入了翰林,又因为极其年轻而轰动一时;二是天子有几次令大臣唱和御制诗,李东阳的作品总是最有趣的,比较符合天子重生活重自然的审美情趣,不是那种纯马屁的台阁体套路诗。
  刘先生举荐的此人尚可,成化天子点了点头,继续向下看。又见密疏里写道:“如李东阳不称陛下之意,不知翰林院编修方清之如何,臣奏请圣裁。”
  成化天子又想了想,便开了金口,对侍立的覃昌太监下口谕道:“传话到内阁,翰林侍讲李东阳、编修方清之皆充用为《文华大训》编纂官,并侍班东宫。”
  覃昌自然低头领了旨意,又谏言道:“斗胆敢请皇爷手诏,不然内阁那边不好认。”
  成化天子随手拿纸写了一张,递给覃昌。之后天子象征性地翻了翻奏疏,见没有其他密疏,又问过没有天灾、兵灾、民变事情,便随手一推,把所有奏疏重新丢回覃昌,起驾用午膳去了。
  这样的场面,覃昌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他低头送了御驾离去,便使唤随身太监收拾起奏疏,原路返回司礼监去,让诸太监开始批红。
第三百零一章
实在太刺激了
  如今天气渐好,虽然没有花开但也到了春暖时候,户外活动也渐渐多了起来。在翰林院大堂后的名胜柯亭中,又开始出现围坐煮茶、谈天说地的风雅身影。
  这日又有十来个翰林弄了一包御赐茶叶,齐聚在柯亭中消遣。众君子的名衔从编修到学士不一而足,但依着词林中不论官衔只论前后的特殊学术风气,统称为翰林罢。
  侍讲李东阳和编修方清之也在其中,其实方清之手头有点其他事情,没想来参与这次雅趣,但是他有话要与李东阳前辈说,便只好跟着过来了。关于自家儿子的婚事,无论如何也要给李东阳一个交待,这是最基本的礼节。
  方清之坐在李东阳身边,几次欲言又止,不过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李东阳此人虽然仕途不大得志,但却是有名的文学之士,诗词作文出类拔萃,在这种雅集场合里很容易就成为话题中心,方清之想找与他单独谈话的时机不容易。
  忽然间,远处有人呼了一声:“谢于乔来了!”便使得柯亭众人停了谈话,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
  谢于乔就是正五品詹事府左庶子、东宫讲官谢迁了。此人乃是成化十一年的状元,又深得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徐溥赏识,短短六年间,便从翰林院修撰升到了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还跳出了翰林院小天地,成为东宫讲官之一。
  再加上本身年纪才三十四岁,谢大人堪称前途无量,是翰林坊局这个词臣圈子著名的政治明星,几乎将来注定要入内阁的。
  目前在这个年龄段上,能与谢大人拼风头的只有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程敏政了,但仍比谢大人差了一筹。不过知道另一时空未来历史的方应物总觉得程敏政此人太喜感……
  谢迁这样的人出现,当然引得柯亭众人关注,翰林虽然是清流里的清流,但清流不等于是不食人间烟火。
  不知道是谁带了头,起身大步前往院首处,做出迎接姿态。于是便引得柯亭里众人纷纷跟随,不论长幼尊卑,一起前往院首地方。仿佛一瞬间,刚才还接踵摩肩的柯亭立刻放空,成了冷清地方。
  面对这种情况,编修方清之皱了皱眉头,犹疑了几下。他想起了儿子对他的叮嘱:“在翰林院里,无论见到谁都可以谦卑一点,但见到谢迁,一定要拿出分庭抗礼的气势!一定不能自居下风!他虽然现在混得好,但他曾经见死不救、有失道义,在我家面前永远是理亏的!
  人都是善忘的,尊贵的人做过的错事更容易被世人忘记!只有父亲不断在他面前摆出另类高傲的样子,别人才会不断记起他理亏的那件事!若父亲自己的态度先放低了,别人更不会帮你较真!”
  但自己若不同于众人,会不会显得太特立独行、太突兀、太失礼?方清之为难地想道,忽然眼角余光瞥见身边还有别人,仔细去看是李东阳,便松了口气。
  有李东阳这比谢迁更“老”的前辈都没动,他方清之跟着更老的前辈不动也没什么……
  悲催的李东阳,年纪与方清之、谢迁其实是差不多的,但却是名副其实的“老”前辈。
  此时李东阳心里五味杂陈,见到后辈人物谢迁的排场,怎能不让他感由心生唏嘘不已?
  他从今上登基那年就进了翰林院,至今已经过去十七年,但还只是个六品侍讲,关键是仍然拘于翰林院小天地内,没有出现明显的上升渠道——词林官中,从来不看品级,关键是看有没有上升渠道,大学士名义上也才正五品而已……
  再看看谢迁,比他李东阳入翰林晚十年,虽然说谢迁状元起点高,但这升迁之快速实在是他李东阳望尘莫及的,人生际遇差距实在太大。
  话说远了,眼下让李东阳纠结的是,如今环绕周围的众人哗啦啦都去迎接谢迁了,他李东阳去不去?
  若去,有点别扭,他李东阳是比谢迁早入翰林十年的老前辈,去迎接后辈人物实在放不下架子,怎么看也有点卑躬屈膝的样子;不去,又显得不合时宜。
  正当这时,李东阳眼角余光一瞥,身边竟然还有别人。仔细看去,原来是方清之,而且他一脸对自己有话要说的模样。
  李东阳便松了口气,不是自己不合时宜,是有别人要拉着自己说话,所以不便去院首那里了……
  李东阳与方清之两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后,不知怎的忽然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齐齐感到忍俊不禁,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意味深长的心照不宣。当然这笑声在外人看来,只能是莫名其妙。
  谢迁今天偷得半日闲来到翰林院,也是开年后联络感情来了,关系也是要经常走动的。他习惯性地来到柯亭这里,站在院门处,便见一群人迎了上来。
  寒暄过几句,谢迁正想领着众人去柯亭那里坐坐,但远远地望见方清之站在那边,于是乎谢大人停住了脚步。
  之所以停住脚步,也许是谢大人面对方清之天然有点心虚,也许是故意为之,但谁也说不清楚,也没人能说得清楚。
  众人与谢迁就一直这样立在院门处干巴巴地聊着……方清之与李东阳单独被晾在了柯亭,孤零零地面面相觑,看起来很尴尬。
  一边是众星捧月,一边是孤立的两人,翰林里九成九都是聪明人,当即就有人感到不对头了,不过没人说破。有些事情是心知肚明但不能说出来的,只能面上若无其事。
  方清之根本无所谓,但李东阳长叹一口气,有点懊悔今日不该一时感怀身世闹书生气,结果成了这尴尬场面。都忍了十几年了,还差这一天么?
  却说方清之又斟酌片刻,正要开口把方应物的婚事告知李东阳时,又有人冲过来,对着院子大喊道:“方编修!李侍讲!两位大人在否?”
  被惊扰到的众人齐齐注目。这大喊大叫的人原来是在翰林院负责杂务的孔目,姓张。
  方清之走下亭子台阶,对李孔目道:“我与李兄在此,阁下有何贵干?”
  张孔目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来,对方清之道:“从宫中有诏书到了!两位大人快快去接旨!”
  翰林院与内廷联系密切,有诏书过来实在是家常便饭一样的等闲事情,本不值得惊奇。但是方清之和李东阳两个人,一个是最近很有风头的人,一个是十几年的板凳人物,有什么圣意能将两人凑到了一起?这让众人很好奇。
  方清之经自家儿子暗示过,心里有所预感,但李东阳却忐忑不安,两人便一起前往大堂接旨去。不只两人,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也去围观。
  诏书前半段骈四俪六的可以忽略掉,在翰林院都是大家写熟也听熟的东西,关键话只有一句,“侍讲李东阳、编修方清之俱为《文华大训》编纂,皆侍班东宫”。
  方清之有心理准备,早在家里闷骚完了,此刻面上不动声色,镇静如常,一板一眼地完成了谢恩仪式。让人看到后,赞一句“方编修遇大事有静气,得恩遇而不忘形”。
  但李东阳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虽然他被十几年板凳生涯磨练得心性坚强,但是此刻仍旧忍不住恍恍惚惚。还好旁边有个榜样,能叫他学着方清之按部就班完成了谢恩,没有出错。
  不过话说回来,李东阳没有当场晕过去,那已经可以说是心理素质非常强大了。
  还是那句话,翰林中不看品级,只看有没有上升渠道。比如同样的五品,进入上升渠道的,五品就可以进内阁办事;没进入上升渠道的,就只能在翰林院当一辈子五品老学士。
  这次关于李东阳和方清之两个人的任命,表面上看两人官衔品级原封不动,但主修皇家教材和侍班东宫两项差事可是千金难买。这象征他们进入了上升渠道里,不再是普通翰林,而成为有望角逐内阁坑位的翰林。
  可以想象得到,只要帮皇家修完《文华大训》,两人肯定是立地升级,转为詹事府左右春坊里的官员,这是在礼节上皇家必须给的谢意。
  词臣升迁与其他官员不同,有自己专属的快车道,那就是转为詹事府左右春坊官员,再外放为寺卿、侍郎……到最顶点当然是殿阁大学士。
  前来旁观的众人一片哗然,今次这特殊的诏书果然有特殊意义。翰林院是精英荟萃的清流华选之地,随便一次人事升迁,都有可能影响到若干年后的朝堂走向。说得严重些,这诏书等于是在未来阁老候选人名单上增加了两个人。
  哗然之后,众人蜂拥而上,一起向李东阳和方清之道喜,一时间大堂中人声鼎沸。
  前一刻茕茕孑立,后一刻繁花似锦,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太刺激了……李东阳清醒过来后,没有陶醉于别人的恭维,连忙拉住传旨太监,悄声问道:“在下何以沐浴天恩?”那太监答道:“听说是刘博野举荐的。”
  李东阳愕然不已,他与刘棉花八竿子打不着一撇……他也曾经梦想过,有人慧眼识珠,向朝廷举荐自己这个人才,但是做梦也梦不到竟然是由刘棉花举荐啊。其实由谁来举荐自己都不奇怪,但刘棉花是这样无私的人么?
  人群渐渐散去,方清之可算找到了与李东阳单独谈话的机会,“宾之兄,关于犬子的婚事,实在要对不住了……”
第三百零二章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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