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精校)第18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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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问出这种话,岂不就等于变相承认了?片刻后,徐百户也是低声道:“小小年纪,胡说八道什么!”
  对徐百户的矢口否认,方应物并不在意,抬头看了看周围,“是不是真的无所谓,你说别人会不会相信?”
  徐达脸色又是一个大变,这是方应物反过来威胁他么?
  他是卖身进万府,算是成了“家人”身份,而他的妻子自然也成了万家的仆妇。当然仅仅是表面如此,实际上干的是侍妾的活。
  万家大宅门里,能接触到万通日常生活的人士毕竟是少数,当然不会乱传,再说大宅门里丑事多了,不值得太稀奇。
  所以在别人眼中,自己是家奴,妻子是仆妇,没什么不正常的。可是别人想不到也就罢了,但若如果别人有心,他妻子的丑事根本经不起查证。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想这种丑事被传开,徐达无赖归无赖,无耻归无耻,但这方面和一般男人无二,即便做了,也不想被说。
  “既然如此,多有打扰,告辞了!”徐达很光棍地甩了甩手,转身离开此地。若把这姓方的逼急了,保不住他就在这里乱嚷嚷起来,到时候难看的就是自己了。
  见对方走得如此干脆利落,方应物产生了几分担忧。刚才这样揭破别人丑事却又放虎归山,是极其不明智的,很容易留后患。
  但是后悔也没用,毕竟刚才实在没有别的法子能应付这飞来霉头,连搬出父亲名号也吓不走徐达。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万通这个阎王还不知道记不记仇,又招惹上了徐达这种小鬼,只怕少不了麻烦。看来还得另外想想办法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入城
  方应物所产生的担忧,主要是两点。一是担心徐达胆大妄为产生“灭口”的想法,千日做贼容易千日防贼难;二是担心徐达继续纠缠不休,这种肆无忌惮没有底线的小人,往往比高官显贵还难应付。
  不过回到屋中时,方应物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神情,他不想让家人平白增加烦恼。再说,京城里错综复杂,势力多如牛毛,如果大事小事都担心,害怕惹到什么人物,那永远也担心不完。
  及到次日,方应物一行乘坐租来的大车向京城进发。一路无言,到了崇文门外税关时,因为举人身份所以免了过关的麻烦,也没遇到什么刁难。
  又进了城,方应物便指引着大车向距离崇文门不远的浙江会馆而去。按理说他应该直奔父亲那里,但是不知道具体地方,所以打算先在浙江会馆安身。
  踏进浙江会馆大门,只见得富态的黄掌柜坐在前厅中,百无聊赖地扒拉着算盘珠子;而在中庭大树底下,外表还是那么油滑的落魄文人娄天化无聊地背靠树干打盹。
  这一幕极其眼熟,让方应物产生了些许时光再现的幻觉,前年第一次到京师,进入浙江会馆的时候,入眼画面也是如此。如今仿佛旧日重现,只不过季节不一样而已。
  黄掌柜还没反应过来,但是看人吃饭的娄天化却蹦了起来,又跳了几下,冲着方应物叫道:“啊呀!在下今日一大早就听到了喜鹊叫,原来真是遇喜了!”
  方应物抬头望了望十一月初冬的天空,理论上娄天化的话存在着可能性,喜鹊不是候鸟。
  方应物拱拱手见礼道:“一别经年,娄先生别来无恙否?还在做你那消息买卖、疏通关节的掮客生意么?”
  娄天化缩了缩脖子,唉声叹气道:“如今世道艰难,日子十分不好过。”
  方应物忍不住笑了出来,看起来很没有同情心。如今虽然朝堂昏聩,各地灾害似乎也不少发生,但总体上处于经济繁荣发展的时期。
  至少他在民间很少听到别人说“世道艰难”这种话,当今不一定比别的时候好,但肯定也不比别的时候坏。
  他不由得笑道:“当今欣逢盛世,国泰民安,娄先生说的哪家怪话?”
  娄天化摇头道:“朝廷死气沉沉,诸公都在混日子,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做派,满堂和气,而地方上又是贤良遍布……两项合起来我们的买卖就难做了。”
  方应物不禁想起了上次到京城的遭遇,深以为然。感到娄天化这句话饱含深意,以他的智商也想了片刻才想透。
  朝廷懒政不折腾,同时地方上都是贤明的好官,这听起来很美,怎么成了娄天化口中的“世道艰难”?
  随后方应物才想明白,朝廷一潭死水不内斗,也就用不着他们这种消息贩子,至于锦衣卫东厂这些,根本不需要从他们手里搞消息。而外地官员不进京办事,地方百姓不进京鸣冤,他们这些包打关节的掮客同样没事做。
  当然,从这句话里还能体会出更深一层的意思。为什么当今天下,地方官品质好、素质高?那是因为天子虽不圣明但也不爱杀人,凡是因为进谏惹他烦的,通通都赶到地方上去,眼不见心不烦。
  导致大把大把的贤臣散布地方,只能对京师望而兴叹。比如方应物的便宜外祖父王恕就是经典例子,他老人家已经在地方混得都忘了京师是什么模样了。
  忧国忧民、敢于发飙的贤臣一个个都被赶走了,朝廷里留下来的自然大都是万安、刘吉这种。也只有科道还保存了一丝清流,时不时在这个被士林舆论判定为“黑暗”的时代呐喊几声。
  方应物挥挥手,说出了娄天化最想听到的一句话:“眼下先不多说了,今晚请你吃饭!”
  这时候,在浙江会馆坐堂的黄掌柜才慢慢悠悠地走上前来,对方应物道喜:“经年不见,颇为念想。直到前几日看到了友人寄来的乡试录,方公子高居第三,如此佳绩实在可喜可贺!
  如今已经是父子前后科举人的佳话,待到来年春闱大比,方公子若再次高中,那就更是父子进士的佳话了!”
  方应物谦虚道:“黄掌柜谬赞了。”
  黄掌柜微微一笑,“今日天色不早了,而令尊居住在西城,距离会馆还有一些路程,若仓促赶到那里多有不便。
  方公子不如在会馆安歇一夜,我另打发人前去令尊那里报信,然后明日叫人带路引方公子过去,这样如何?”
  这安排叫方应物感觉十分舒坦,连忙谢道:“如此甚是周到,有劳掌柜了!”
  他心里不由得暗暗赞道,不愧是能在会馆坐堂主持的掌柜,这种玲珑功夫实在炉火纯青,自己一句话还没说,他全都能先知先觉似的安排妥帖。不过上次来的时候,自己可没享受到这种宾至如归的待遇……
  安顿好后,方应物兑现诺言,请娄天化吃饭。当然方应物也不是白请他吃饭的,席间要仔细打听一番京城的近况。
  至于娄天化,面对方应物这个老客户兼潜力股,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却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问题上被方应物难住了。
  “京城有个报国寺,你知道么?或者叫慈仁寺?”方应物很认真地打听道。
  娄天化迷惑地想了想,“当今天子崇佛信道,京中僧道很多,对各大寺观在下多有耳闻。你说的这个,实在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方应物大喜,看来这个机会还在,继续说:“那我便请你去打听这个报国寺的状况,特别是僧人的状况。据我所知,报国寺大约在南城一带,是个很小的寺庙,不为人知也情有可原。”
  娄天化虽然很不明白方应物为什么会关注一家名不见经传、只怕和尚都没几个的小寺庙,但他也万万没有将买卖往外推的道理。便一口答应道:“好说,在下明日便去南城打探消息。”
第二百六十章
方应物进府
  又到次日,会馆的仆役早早候在方应物房外,等着方应物发话便带路前往西城。由会馆租来的大车也准备妥当了,一切不须方应物操心。
  见此方应物不由得感慨一番,为什么那么多人一门心思要当人上人?不见得是贪图荣华富贵,但这种虚荣和便利带来的优越感是令人无法抗拒的。
  翰林院方编修居住地方在西城,距离皇城相去不远,这一带也是官员密布的住宅区。
  有人带路,方应物便十分放松,随意观看街道上京师风华。沿着东江米巷一路向西,正阳门到大明门之间的南城也是商业繁华的地方,也算是城中商业区之一。
  不知不觉地,街道渐渐变得较为干净整洁起来,两旁店铺也逐渐稀少,青砖绿瓦的宅邸多了起来,时不时的可以眺望到三开间、五开间的豪门。
  “方公子,令尊寓所快到了。”坐在车头指路的会馆仆役转头对车里的方应物道。
  又过了一会儿,大车稳稳停住,方应物还没堕落到要被人扶着下车的地步,自行跳了下来。
  他抬眼便看到面前是一处简素的门面,从院墙规模推断这宅邸不会很大。
  当然,在这个核心片区,就是不大的宅邸也便宜不到哪里去,甚至有可能是有价无市。所幸近些年时常有正直大臣因进谏而触怒天子,被贬谪外放或者致仕回家,皇城西片区的空闲宅院供应情况还算不错……
  但以父亲的财力和交际能力,若非天子恩典特赐,想在这里购买宅院还是很困难……故而在方应物想来,这住处八成是王家的嫁妆。
  其实方应物猜得不错,王恕王老头当年也是做过几年京官的,后来因为想干实事和积累经验便主动去了地方。在京城的住宅倒是没有处理掉,王家大户不差这几个钱,以后回来还要住的。
  谁料黄鹤一去不复返,直到如今王老头已经混到名满天下、位列南京部院和封疆大吏了,可还是没有回京师的希望,因为天子烦他。
  “简在帝心”的王老头想要回京,只能大逆不道、十恶不赦地祈祷今上驾崩了……所以王恕的老住处就便宜了女婿。
  不过就算王老头现在回京,那至少也是尚书级别,这栋住宅显然也是不合适了。
  却说门子见了方应物,既没行礼也不说话,只好奇地不停打量。这叫方应物十分不喜,会馆应该早报知过了,这边也应该知道他方家大少爷今日要“回府”,这门子难道能不知道他是谁?
  不想和这等小人物计较,方应物淡淡地对门子说:“我是方应物。”
  “哦!请稍待,小的去通报一声。”门子答应了一声,转身飞快地进府去通报了。
  这又让站在门外的方应物有点恼怒,这里是父亲的住处,那么也就等于是他的“家”,有谁回家还需要通报过才能进门的?他是小主人而不是客人!
  但这里临着街巷,方应物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什么不愉快,叫别人看他们方家的笑话,便忍着没有发作。
  没多久,门子又回到大门这里,“老爷已经候着了,请进请进!”
  方应物轻哼一声,当先进了大门,又过穿堂,来到前厅,父亲已经在这里等候着了。他便带着王兰、王瑜两个小妾,一起进去拜见父亲。
  一家人便围坐在厅中叙话,无非是方应物将自己这一年多来的事情大略讲了讲,一直说到自己中举。而方清之老爷则按照父亲模板,嘉勉了几句,训诫了几句。
  此后气氛便有些沉闷下来,方清之并不善于闲聊,而方应物在父亲面前也不能像与别人那样放得开。
  毕竟父亲是与其他人不一样的物种,在父为子纲的年代,还是小心拘谨点好……
  方应物又突然发现,在他穿越以来所结识的人里,自家父亲可能是自己感觉最生疏的一个了。自己与父亲虽然在血缘关系上是最近的,但实际上却比陌生人强不了多少。
  穿越之前,父亲矢志学业常年不在家,原来那个方应物所残存的记忆本就不多;而穿越之后,只见过短短两面,一次是前年父亲出天牢时,一次是去年父亲出使满都鲁部时,每次都很仓促,时间也很短暂。
  细细比较起来,他与父亲的关系反倒不如别人熟悉……想到这里,方应物忍不住抬眼看了看自家父亲。
  这位“老人家”正值男人三十一朵花的全盛年纪,比上辈子的自己大不了几岁,心理年龄只怕还不如自己成熟。好几次方应物险些就拍着父亲的肩膀道“我说这位老兄……”
  以后若是长期居住在一起,是不是还要晨昏定省、父慈子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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