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精校)第69部分在线阅读
有必要在此介绍介绍府署的构成,叫看官们了解一下李佑新的工作环境。
府署里的官吏衙役从身份上可以分作五个等级,呈金字塔状排列。第一等级是正印官知府,只有一个。第二等级是佐贰官同知、通判、推官,其中同知、通判协助知府处理各项公事,推官专门负责刑名狱案,每人都有自己专属的判事厅。第三等级是内设机构里,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司的官员,就是俗称的杂官,从八品到九品都有,李佑便是这个等级的。第四等级是三班六房的额定在册胥吏,例如洪巡捕。第五等级就是门子、轿夫、白役等等。
这个身份等级的分法,看官们是不是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不得不说,传统文化就是传统文化,生命力很顽强,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衙门里一样是这个分法,不过换了些名头而已。一把手、副手、公务员、事业单位、临时工……
再说府署内设机构,最主要有四个,除了前面提到过的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司还有府堂。经历司掌管公文上下往来,设有经历、知事等官职;照磨所负责审验公文办理状况,查漏补缺,设有照磨、校验等官职;司狱司管人犯牢狱,设有司狱这个官职。
至于府堂,不设官职,下有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吏员都归于这里,具体办理各种公事,给官老爷们干活的,办公地点位于府衙大堂外的卷棚廊房里。府署里其他还有什么府库、府仓之类的就不赘述了。
李佑再叹一万口气,终究还是要去府衙的。他打算自己单身上任去,把妻妾暂时留在虚江县。这倒不是李佑想沉入姑苏城的花花世界,嫌妻妾们碍事,而是因为他去了府衙必然是坐冷板凳的,所以不想让妻妾们看到自家丈夫在府衙里灰溜溜的样子,在自家人面前丢不起那脸。
第120章
知事这样来的
这夜李佑将三房妻妾婢女全部召集在一起,宣布了自己单身上任的决定。
众女闻言神色各异,表情不一。大房代表梅枝发言道:“老爷在家,自然是老爷主事,若老爷不常在,家中当由主母掌事。”
梅枝这话显然是有所指。李老爷一直是让关姨娘代他掌握宅中用度支出,毕竟公产大头来自于丝行产业,由关绣绣代管比较方便,但名义上还是李佑主事。梅枝暗指的意思就是李佑不在时,关姨娘就没有这个名义了。
李佑瞥了一眼梅枝,又看看刘氏道:“娘子不方便罢?”
梅枝反驳道:“主母不聋不瞎,能写会读,有何不可?”
李佑本来就心烦,被梅枝一闹便满脸不悦。
刘娘子看丈夫神色不好,连忙伸手把梅枝拉住。
关绣绣不理会梅枝这茬事,想了一会儿对李佑问道:“夫君此去莫非不得意?”
“这……倒也不是。初去乍到,没有什么好地方住,你们徒受其苦。故且叫你们暂留县里。”
这时金宝儿开口说:“夫君身边总该有人侍候,奴家想随夫君前去。”
小竹也跟着说:“老爷!奴家也要去。”
“此事不必多言,反正府城离这里只有几个时辰路程,我回来很便利。等我安置好了再说此事。”李佑断然道。
不过家中没个能作主的总不是办法。李佑便使人把家里废置的院落收拾过,将父母接过来住,正好父亲重新在县衙做公事,住这里也方便。有二老镇守,也不怕后院起火。
本来还有薛举人等纷纷要给李佑摆酒送行的,都被李佑一一婉拒了,自家事自己知,他还真没有这个心情和脸皮去受请,还是低调些走人罢。
就这样,前虚江县西水巡检司巡检、现苏州府经历司知事李佑在一个夜间带着长随张三登船,悄然离开了虚江县,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家乡做官了。甚至在虚江县长住也会成为一种奢望,只有两种可能才可以,致仕和父母去世。还好由于朝廷的恩典,他只是去府城,不然真成漂泊异乡的宦游人了。
次日,李佑到府署上任,按照惯例先去拜见那毛姓知府。他前往后堂院门处,请门子去传话,出来后被告知,知府大老爷在会见贵客,李知事先候着罢。
李佑默默在院门口等着,一直等到了中午,才见有人出来,是毛知府在送客。
客人果然是贵客,也是李佑认识的,居然是巡按马御史。话说马巡按上次从虚江回来,惹了一身骚没脸呆在苏州,便又去了松江府。这段时间巡视完松江,又回了苏州府,因为他还没有巡视过苏州,职责所在不得不来。
马巡按在虚江县巡视时由李佑负责护卫的,所以倒也认得,但马巡按对虚江的一切都很厌恶,见了李佑冷哼一声甩袖走了。若他知道自己是被李佑设计的,恐怕就不只是冷哼一声这么简单了。
李佑还是首次见到毛知府,见这位老爷四十多岁年纪,留着几绺长须,面貌清瘦。避在一旁等知府送完客,李佑便上前拜见道:“见过府尊。”
毛知府皱眉道:“你是李佑?”
“正是下官,今日到任。”李佑恭谨道。
“尔好自为之罢。”毛知府说罢又进去了,也不知道好自为之指的是什么。
眼看这个官署里最大的头目对自己这般态度,还说着自己听不明白的话,李佑很无奈,只得再去王同知那里。毕竟自己是分理同知厅……
王同知看到李佑,点头道:“你来上任了?”
说实话,李佑很想揪住这老头狠狠地给他老脸几巴掌。你混的人厌狗憎也就罢了,为何要拖我下水?明知道自己的处境,却来拉我这不明内情的人去喝茶,是何居心?他强忍冲动拱手对王同知道:“见过同知老爷。”
王同知很善解人意的说:“我知道李大人对自己的官职很不满,但这也怨不得老夫。”
不怨你怨谁?难道怨我当时犯贱去和你喝茶?李佑只在心里想着,他自然不会傻得公然去顶撞上司,只说道:“都是给朝廷效力,下官岂敢有不满。”
王同知继续说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府尊虽有不是但也并非心胸狭窄的人。原本经历司有个知事,年过四旬,不愿余生继续在这府署文案上蹉跎驱使,想借此次吏部授命给各府机会,谋个外方巡检的官职,过一过那威风瘾头。故而便将你这巡检位子腾了出来。”
那又怎样,这也不是根本原因,李佑认为王同知在推脱责任,愈加鄙视他。
“事情当然也并非如此简单,你毕竟也是个有名声的人,府尊也知道你和那赵大官人有些交情。毛大人他可是当年赵大官人祖父的最小门生,关门弟子,赵家的面子也不能不给,所以府尊也是问过赵大官人看法的。”
听到这里,李佑抬起头细听,怎么又牵扯到赵大官人了?
“而赵大官人却对府尊说,就让你来府城任职,越清闲越好,正好府衙有个知事想走,便把你给调换过来了。你的运气不错,分到老夫这里,以后你大概就会庆幸了。”
“当真如此?”李佑失声道。
王同知微微一笑,“老夫不会骗你,若不信可自行去问赵大官人。”
李佑一边暗骂王老头不要脸,来到你这门可罗雀、什么权力也没有的地方还算运气不错么?一边很气愤赵大官人不够意思,即便不给帮忙,但起码别故意帮倒忙才是。
府署后衙和前衙隔一条巷道,所有官员都在后衙拥有住所,李佑便分到一个三间房的院落居住。吃饭也不用发愁,府衙里设有厨吏,修建有厨院,专门做饭的。
下午安顿好后,李知事便想着去找赵良礼质问理由去。
说曹操曹操的家奴就到了,便见赵良礼派了仆役送信过来,他的消息很灵通么,这么快就派了人来。李佑拆开看,是摆了酒席给他接风,地点在一个叫洞庭楼的地方。
李佑自是答应下来,那仆役得了信便回报主人去了。
第121章
无题
华灯初上时分,李知事从衙门里叫了空闲轿夫,去了那什么洞庭楼,路上走了一刻钟。
若是外地人猛一听这名字多半要与洞庭湖联系起来,以为是湖广人开的,其实是地地道道的苏州本土酒楼。太湖里有山以东、西洞庭为名,简称东山西山,正在苏州府辖境内。两山盛产商贾,家家经商,擅长在南北之间贩运米粮布帛。在本朝有钻天洞庭遍地徽的说法,指的就是江南两大商帮,洞庭商帮和徽商。
在洞庭楼门口,有赵家的仆役等候,见李佑下轿便引领着上了二层。
楼上有一大圈屏风围住,里头传来管弦之声,李佑进去就看到赵大官人坐在那里搂个妖冶美人,正不知道说到什么高兴处,仰头开怀大笑。
旁边还坐着一位文士也认得,是中秋夜见过的宋问古。
赵良礼见李佑进来,放开女子起身拱手道:“中秋一别月余不见,今日小先生来苏州府任职,吾不胜欣喜哪。”
李佑还礼道:“听说赵大官人从中使了力?”
赵大官人得意洋洋道:“些许小事,不必感谢,那知府恰是我家的门生,帮你换个好位子举手之劳。”
感谢你?好位子?这都是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李佑无语凝视。
赵良礼卖弄道:“以我看来做官的格调要尚清贵,君不见新科进士都争先恐后的想去作天下第一清贵的翰林么。如今这个贵字我是无法祝助你,但清字还是能帮上的,只有逍遥闲散的文职才与李先生的声名品调相得益彰啊。”
若是以前,李佑说不定感谢一番,能过闲散悠哉的日子再好不过。但当他在县里享受过了权力的风光味道,现在哪里还有心境去坐冷板凳,叫家乡人嘲笑他越混越回去?
他当巡检在虚江不说是横行霸道,但起码作威作福是没有问题的。原以为这次最多换一个不熟的地方继续当巡检,熬够了年资就去走门路升官,谁料到阴错阳差的被赵大官人和王同知联手“帮忙”,摇身一变成了纯文职。
李佑心情五味杂陈,将事情搞成这样,赵大官人居然还一幅办了大好事的嘴脸,知不知道你和王老头简直是两个坑死了小爷的同案犯!人家进士都想去当翰林难道是图清闲么,还不是因为升官快前途大,同理小爷我也不是为了清闲。赵大官人这样的人位子再清闲也无人敢忽视,一样有权力,他李佑哪有这个本事。
李佑异常苦恼,这次和赵大官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又产生错位了,思维又不能对接了,当初就怕赵大官人不着调才不敢来求,结果还是没逃过他的毒手。“在下分理同知厅,但王大人那儿终日无所事事,在下枉受国家俸禄,心中有愧。”李佑无奈道。
赵良礼鄙视道:“不为官时先生还旷达些,做了官倒越来越小气了,这种俗务惦念它作甚,无事不要生非了,小先生请入席!”
一直看着赵良礼和李佑说话的宋问古这才上来道:“诸位都是洒脱人,今夜为李先生接风,务必要尽兴才是,功名利禄的事情就先不要说了。”
赵良礼笑道:“宋老弟说的都是好听话。”又对李佑道:“这里是他家的产业,真是存心摆了鸿门宴招待我们。”
当下入席吃酒,召美人助兴也是必然的。言谈之中,李佑得知这宋问古出身东山巨贾之家,不过宋问古并不插手生意,专门被家中培养出来读书考学并交游士林的。江南大商家都有这个习气,喜爱交结文人士大夫,通俗易懂的说就是拿钱买文化。
李佑暂时抛开了官场失意的事情,对赵良礼道:“那夜在下酒后无德,放肆而别,搅了大官人的兴致,在此赔罪了。”他一直想知道八月十六那晚狂放一番走了后,别人的态度评论,可赵良礼不提这事,便忍不住出言试探。
“不妨,是真名士自风流,满席拘谨便无趣了。是我那西席不晓事,已经责骂过他,先生不必放在心上。”赵良礼毫不在意说。
宋问古赞叹道:“想起那句生怕情多累美人,此生不知还能否听到这样有意趣的句子。”
“你是探花先生?”李佑旁边的陪酒女子突然兴奋地身躯颤抖,双手扪住心口,粉面惊喜的简直不敢相信。
见到随便一个陌生女子认出自己后的激动模样,李佑那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暂且将低沉心情扫了出去,待要调笑几句时,忽然听到外面狂呼乱叫,似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众人便一齐站起来,立到窗边向楼外看去。却见一伙人手持火把冲进街角某家院落,随后没多久出来时,身背各式容器,扔了火把向北边逃去。
李佑没想到刚来府城就见一起案子在眼皮底下发生,便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宋问古对附近比较熟悉,“是一家米铺,这伙贼子似是抢米。”
李佑惊异道:“堂堂府城,竟会有哄抢米粮的事情?”
宋问古叹道:“许多年来未有生过这类事。但近日米价涨贵,每石价格倍增至二两,或有生计不继者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