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精校)第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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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巡检四十来岁,身穿青色官袍,头戴乌纱。正是年富力强时候,生的倒也相貌堂堂,苦笑还礼道:“不敢当得前辈,我这是求上门了!”
  李佑下意识就觉得他这来意必是和巡检司考核有关系的……
  先请进来罢,到了小厅里上茶叙话,李佑只是寒暄问好,并没有主动谈起他的来意。
  那潘巡检快人快语道:“今年我那儿收成不好,捕盗只有七十九人,考计只能是平常,尚欠二十一为称职嘉奖,急切之间也不好捉得如此多人。今日到县城,听得刘老巡检说贵处押有府城人犯五十余,便特地前来求救了。可否分与一些,本官铭感五内,必有厚报。”
  李佑也实话实说道:“实不相瞒,本司有了这五十余人,刚好够个卓异。这个机会实在难得,今后未必再有了。”
  说起这卓异考语,的确很难获得,条件苛刻的很。称职可以造出来,但卓异都是要靠撞大运的。对于巡检来说,一年捕盗二百,不是那么容易。要不是李佑运气好,临近考计时抓了五十多个府城无赖,又有老丈人打下的不错底子,他哪敢去奢想卓异考语。
  潘巡检劝道:“你我这些巡检,一做便是终生,难有升迁之望。老弟即便有个卓异,也是只能摆着看的,未见有什么实用。何不帮了本官这一次,今后大家可互通有无,彼此照应。你那老泰山也是如此说的。”
  从常人角度来看,说得很有道理,李佑心道,不过你这老家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个卓异又不是给巡检职位的,是给我本人的。
  但出于官场人情也不好随便推掉,以后说不定还得去求到人家。忽然想出个主意,开口问道:“贵处何日考计?”
  “三日后。”
  李佑大喜,这样就不用为难了,感谢上辈子有互联网这个东西。“我有一计!本司是后日考计,事毕你可差遣兵丁船只前来本司,连夜将这些人犯秘运至贵处看押,考计时便可充作你司人犯。你那里靠近府城,他们被押过去反而省了回家路程,仔细说清楚,叫他们老实配合即可。”
  潘巡检闻言也道:“善,如此也好。今日匆忙,事成后为兄在县城设宴感谢!”
  送走了潘巡检,李佑就派了兵丁出去捕鱼。又看看官署无事,日头偏西,便上轿回家。
  自从搬到县城后,从家到巡检司单程要用半个时辰,路上李巡检坐的十分辛苦,腰酸背疼。
  李巡检到了家门,值事的门子禀报说关姨娘有事等他,又说今日有个关老员外来找过关姨娘。
  这关老丈人有什么事情?李佑到了后院便往关绣绣的南厢房而去。才进屋,就看到关绣绣竟然跪在地上迎接,真把李佑给惊着了,什么大事情能叫她这样的女子跪下?“这是何意?有话起来说。”
  关绣绣却求情道:“恳请夫君饶过妾身的父亲。”
  李佑似有所悟,看来这便宜老丈人又不消停了,这个愣头老到底有没有点脑子?他知不知道区区一个普通商人根本斗不过李巡检的。心里不由得叹道,为何自己这俩丈人都这样叫人不省心啊。
  “你先起来,他要如何?”
  关绣绣没有起身,“妾父伙同崔监生去告了夫君。”
  李佑听得摸不着头脑,“崔监生又是何人?”
  原来这崔监生是当初关老员外极力想嫁女结亲的那个人,关老员外分不清监生举人区别,心里便把崔监生当举人了。其实崔监生不过是个秀才,三十多岁时,前头几个岁数大的都不愿意举贡,所以排序到他,便举了贡监到南京国子监读书,人称崔监生。
  话说当了国子监的监生,也是初步具备了做官任职的资格了,虽然流品上比进士差的远,只能充任各种低品杂职,那个被李佑视为奇葩的王老同知也是这样的出身。但依照制度,选拔出的监生做官之前,有个在官府历事若干年的必经程序。
  崔监生已经在南京刑部、大理寺历事四年了,如今已是三十九岁,该着出监做官。但想选个好位置是需要花钱运作的,崔监生又不是个富裕的人。正好他妻子死了几年,就想着回乡找个富户结亲续弦,赚一点嫁妆拿去运作官职。
  以崔监生这区区秀才功名、三十九岁的老监生身份,还是个鳏夫,真正的高门大户哪里看得上他。不过也不是没人要,被没什么见识的小财主关员外相中了。
  在关员外看来毕竟崔监生是个马上能做官的读书人,女儿一嫁过去就是正房的官太太。对于关家这小商户身份来说,很难找到第二个把女儿嫁给官员为正妻的机会了,年纪大些也忍了,若真是年轻得志的也轮不到自家女儿。
  关员外和崔监生有点一见钟情一拍即合的意思,但崔监生始终嫌弃关家应承的嫁妆少,不敷使用,迟迟没有答应婚事。所以关员外才会铤而走险,贩运大批私盐牟取暴利。这不知是悲剧还是喜剧的结局看官们都知道了,被那大半夜闲得无聊的李巡检逮个正着。
  却说那崔监生,正作着财色双收的美梦,却见关家没了动静,本以为在他故意挤兑下关员外筹集嫁妆去了,没有想到别处。然而近日却得知了一个令他震耳发聩的消息,关大小姐去给李巡检当妾室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前日崔监生便怒气冲冲找上关员外去质问。
  只见关员外愁眉苦脸道:“是我家对不住崔老爷。前些日子我被捉了痛脚要治罪,正在想法子时,我这女儿却自己进了李家。如今木已成舟,为之奈何?”
  “那便去告他一个强占民女的罪名。”崔监生哪里肯甘心白白没了一个嫁妆丰厚的夫人,听说还是十分年轻美貌的。眼看就要到手了,却横生变故。
  “告不了,这李佑是县尊大老爷的亲信,本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崔监生自信道:“不妨,这些年我在两京法司历事,和许多人相熟。知县胆敢包庇,就向上告,总要有个结果。何况我等又不是要置那李佑于死地,不过叫他放了区区一个妾室,孰轻孰重知县该有掂量。”
  那崔监生倒也懂些门道,又对关老员外分析道:“男女婚姻,有父母之命,有诸礼具备,才是正当。你女儿未经父命,便擅自到了李家做妾,岂合法度?若人人都效仿私奔,礼法何在?告到哪里也是有理的。”
  关员外惴惴道:“可是……我家这女儿做事从来不经父命的……”
  “说一千道一万,你也是她父亲!违抗了父命,她所作所为都不合法合礼!”崔监生恨铁不成钢道:“只要你在公堂上一口咬定反对此事,李佑又拿不出其他证据,那就是个拐带良家女子的罪名,讼事我们必胜无疑。”
  关员外又道:“可是李佑手里有我家的把柄。”
  “什么把柄?”崔监生很有兴趣地问道。
  关员外难得没糊涂一次,支吾道:“一点小事情。”
  “听说那李佑也很看重你女儿,总不可能拿着把柄上公堂去对付她的父亲。或者,你去和你女儿说一说,想方设法将那把柄证据给取出来毁了?”
  “可是我家女儿即使从李家脱身,也不是完璧之身,怕是配不上崔老爷了。”
  崔监生斩钉截铁表决心道:“此事怪不得她,我不嫌弃!”
  “可是……”
  崔监生不耐烦了,“不要可是了!你我先造一份婚书,定要坐实了那李佑拐带良家、强占民女的罪名。我再找几个有功名的老同学一起到场,光天化日之下知县大老爷也不能公然包庇。”
  深沉的父爱占了上风……关老员外终于下了狠心,只要能从李禄山之爪里救出悲苦的女儿并有个好归宿,哪怕李佑捏着自家把柄,修理的自己粉骨碎身或者流放三千里也无怨无悔了。男人立于天地间,不能一错再错,岂能让妇孺继续代己受过!
  每月的三、六、九日是知县放告牌的日子,今日恰好是初六,崔监生和关员外便一起到县衙递了状子,然后关员外就到李宅游说女儿。挨过棍子的他心理还是害怕李佑,说了几句就匆匆走了。
  从关绣绣那里听说关老丈和一个什么崔监生把自己告了,李佑浑不在意的哈哈大笑道:“也亏得是绣姐儿你的父亲,要是换成别人,我就……哼哼……”
  关绣绣忧虑道:“看父亲很有把握,做足了准备的,夫君还是小心为好。”
  一边是自己这个事实上的丈夫,但另一边是她父亲啊,李佑担心关姨娘立场不坚定反水,有心在自家小妾面前炫耀,十足嚣张道:“也不看我和陈县尊是什么关系,还怕他那旁门小道?这样无稽状子,任有千条理,陈县尊只要不准,状子递不上公案,审都不审,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奈何。你们这些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叫官官相护么……”
  这时婢女绿水进来道:“前头传话来,说是有个赵捕快送传票到本府,叫老爷三日后初九去县衙过堂……”
  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关绣绣忍不住以袖掩口低头咯咯笑起来,笑完敛容道歉说:“夫君有官司,妾身实不该笑,请夫君责罚。”
  
  第101章
老爷虽然品行不端……
  
  话说这赵捕快,今日在衙门当班,被陈知县点了名,摊上给李巡检送传票这样的凶险差事,心里忐忑万分。给普通人送传票过去,是个可以勒索的好差事,拿了犯人后找地方吃喝嫖一番,叫犯人家属跟着掏钱就是,此外腿脚钱也是少不了的。
  但是给李巡检这样的送……这位被告老爷若是大发雷霆三下五除二毁掉牌票再把自己打出门去怎么办?那时说什么也没用,县尊只会骂他办事不力。
  赵捕快到了李宅也不敢坐,能进去就值得庆幸了,立在前厅等待。不多时看见李巡检阴沉着脸走进来,心里打鼓连忙掏出此行护身符道:“李大人勿恼!奉知县命,小的叫人抄了一份状子在此,好教李大人得知详情。”
  还是有点优待的,李佑想着接过折了几叠的文书,又道:“牌票呢?”
  赵捕快指了指屋子角落一个不起眼小案几:“已经在桌上了。”他盘算着若李巡检上来不由分说把他赶出去,至少这牌票是偷偷留在李宅了,至于李佑去不去过堂不关他的事。
  李佑看在眼里只觉好笑,想起当初他也是有过相同经历,岂会去和前同行计较,便好言问道:“县尊为何要接这个状子?”
  “原告裹了一群秀才同学到堂上鼓噪,舆情汹汹的县尊也不好甩脸子拒接。”
  “县尊怎的如此软弱。”李佑不满道。他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且到了陈知县面前绝对不敢这样说的。
  赵捕快赔笑道:“这个,小的听见大老爷说了句话。他说大人你不管什么大大小小的事都能与女色牵扯起来,年纪轻轻也不知道色字当头一把刀,这次给你吃个教训长长记性。”
  “你可以滚了。”李佑挥挥手打发走赵捕快,又打开状子抄本,里头说什么崔关两家有婚约在先,巡检李佑仗势强占良家为妾室,有婚书和女父为物证人证。看完了李佑怒气渐生,这个关老丈真是一个不知好歹的浑人。
  其实严格依据礼法来说,李佑的行为的确有违法逾礼的地方,娶妻要有婚书,正式纳良家为妾也是要有婚契的。因为他这些日子比较忙碌,面对关家又是心态骄矜不在意这些门面功夫,想着等关老丈心气平息了再去补个婚契,反正关家女儿在手里飞不了,所以也不着急。结果被一个什么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崔监生钻了空子。
  李佑返回后院南厢房堂屋,将手里文书狠狠摔在桌上,对关绣绣道:“看你父亲做的好事!”
  关绣绣拿起文书翻阅,叹息道:“父亲好糊涂。”
  李佑问道:“你们和崔家真有婚书在先?”
  “应该父亲是和崔监生伪造的。”关绣绣说着又跪下来一脸痛苦道:“其实都是妾身的错,妾身那夜前来投奔,一是因为尚有羞耻之心,不欲张扬;二是要彻底绝了父亲其他念头,以免另起风波,那时妾身就深知父亲是争斗不过夫君的。谁承想妾身这父亲糊涂到如此地步……”
  “那如今你是何心意?”
  “妾身愿留李家以供驱使,只求饶过父亲。”
  李佑一拍桌案道:“起身!不要再为你父亲跪了,跪一次还挺震撼,跪多了就没感觉了!此事我自有主张。”
  看婢女绿水把关绣绣扶起来,不由得又问道:“你果真愿意留在这里做妾也不想去崔家当官夫人?”
  关绣绣气的星目圆睁,“夫君这说的什么话!妾身虽是女流辈,也是读过……晓得……知道……若是……难道……岂能……”——此段大道理省略一千字不注水了。
  千不该万不该一不留神激发了她的隐藏属性,李老爷头大如斗,却听一旁绿水好奇道:“小姐你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呢?”
  关绣绣脸色微红斥道:“不要多嘴!”
  “什么实话?”李佑十分感兴趣。
  绿水害怕自家小姐不敢说。
  李佑便威胁道:“在家里我是老爷,小心把你送给要饭的当乞丐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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