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精校)第3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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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官吏分工各有不同,兵马司指挥总管本司,并负责与巡城御史、巡捕营以及其他衙门打交道;副指挥分巡各坊,直接弹压地面;吏目有负责本衙事务的,有和副指挥一样巡视各坊的,视情况而定。
  南城兵马司的张吏目任职已经七八年,在衙中地位特殊。他深得三任指挥信重,得以坐镇衙署处理庶务,实际权力要超过副指挥。
  原因很简单,他这样的老人,既熟悉南城地面,又能够为兵马司稳妥可靠安全的创造收入。当然,他的成功也得利于南城这片万商云集的得天独厚之地。
  其实要论起血统,张功业与勋贵之家昌安伯乃同宗,只不过他是没什么分量的旁枝而已。恩荫之类的好处,想都别想,这个兵马司吏目的职位,也是费了很大劲才得到的。
  想当初,其他人都向往在内城居住做事,杂乱无章的外城被视为南郊,京师本地有点体面的人,都是不大愿意去的。而他则不挑不拣,来到了这南城兵马司,一干就是八年。
  是他发明了与宣课分司联动“办案”的法子,大大提高了效率和精准度;是他制定了捉拿“嫌犯”的原则和方针,并耐心输灌给每一个差役;是他主持“审问”,力图在程序上做到无懈可击。
  至少在他自己看来,确实是无懈可击,即便官司打到金銮殿上,他也可以辩白,他有这个自信。
  天子脚下要安稳,刑名捕盗当然很重要。而那宣课分司职责只是收税不负责刑名,发现了可疑份子总应该向兵马司举报,这没错;兵马司接到了举报总该派差役去甄别,这也没错;若是确实可疑,总该将嫌犯带回衙门审问,这还是没错;嫌犯都是外地人,审问时如果需要赶赴外地核实身份,也很正常。那么在此期间,嫌犯按规矩扣在牢狱中也没什么不对的。
  最后,如果嫌犯因为各种缘故确实不能住在牢里,又考虑到并没有发现实际罪行,那么法理不外乎人情,那么让嫌犯交一笔押金,便可以暂时离开牢狱,难道不应该么?
  上面那些,哪一条不合乎大明律法?正是通过这些一环扣一环的精密措施,南城兵马司吏目张先生借用律法为自己构筑起了相当牢固的保护网,这么多年来可以说波澜不惊、安然无恙。当然,他的上司们也都受益匪浅的。
  张先生每每看到邸报上那些因为贪赃而受到处罚的官员事例,发自内心的鄙视之情就会油然而生,那些蠢官做事太没有技术含量了,活该被处罚。
  虽然张吏目也算人在京城,但朝堂上的风雨和官场中的风云,距离他很远很远。他就在这南城小天地中,自得其乐又平平稳稳的渡过了一年又一年,迎来一任又一任的上司。
  大概是太出色的原因,他的位置始终也没有动过。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日子好像要永远这样过下去,直到他老的动不了那一天。
  却说戴恭和他的两个“伙计”被带到南城兵马司,又被直接领到西侧院。
  在院门口遇到两个差役押着一个绸衫商人出来,还有个吏员在旁边。那吏员边走边道:“事情就是这样,没别的法子,你去忍上几天好了。”
  “在下哪里有这功夫,求老兄帮忙关说一二,在下确实清白的很。”
  “帮你说情也不是不可以,但实话实说,若没银子都是白费口水。”
  “好说!好说!”
  李佑听清了说话,便扫了那边一眼,这也是今天被抓来的“肥羊”?从短短几句话里,底层衙门经验丰富的李大人就能猜出几分内情。
  八成是在里面先吓唬几句,叫“肥羊”胆战心惊。然后到了外头,就有吏员出面,假装当好人以帮忙说情为由收银子。
  若最后事情“办成”了,那“肥羊”还得心存感激,也就当作“破财免灾”,没有继续闹得心思了。
  分工很明确啊,有去抓人的,有主审唱黑脸的,有好心唱红脸的,一个兵马司衙门里人人有份、利益均沾,难怪这么多年可以稳妥运行没有翻车……李佑暗想,只怕他们三人过了堂出来时,也要遇到这么一个“好心”的吏员。
  进到侧院中,带队的老差役先入屋禀报,没多久又将李佑等人传唤进去。这房里面积不大,李佑等三人站在中间空地,感觉上就要将屋中空余地方塞满了。
  前方公案后,坐着一位年近四十的男子,身上当没有官服,只是一领青色吏员袍。从这服侍看,李佑便猜他是南城兵马司吏目,根据崇文门陆大使交代,南城兵马司里确实是由一个吏目主持此事。
  果然听到立在旁边的老差役喝道:“此乃本衙门吏目张先生问你们话!”
  戴恭等人连忙躬身行礼。这回李大人学乖了,并没有与吏目对视,免得又暴露身份,只管低着头看地板。
  李大人到任时间不算长,与各巡城御史和兵马司指挥都打过照面,但副指挥及以下都没见过他,所以他与眼前这个姓张的吏目互不相识。
  张吏目只将注意力放在戴恭这里,因为根据信息,这才是正主。多少年来,这套路再熟练不过,他将戴恭呈上来的路引装模作样仔细验看,其实就是个过场,无论如何结果都一样的。
  这随便一看不要紧,还真看出问题了。路引上记载“伙计二人,一人身量高于常人,面色黑,脸大,眼如细丝”,张先生抬头看了看李佑,差了十万八千里。
  路引上还记载“一人身量中等,略胖大,貌丑有皱纹”,张先生又抬头看了看韩宗,更扯淡。
  依照南城兵马司的规矩,没问题也要当成有问题,更别说真有问题了……
  啪!张吏目将路引拍在案上,“路引所载,与事实不符!我怀疑尔等伪造路引,私渡关津!须得严加勘查!”
  戴恭急忙叫屈道:“官爷可仔细了?小的路引从县中所领,所记无不照实,如何就成伪造的?”
  “还敢狡辩!你这路引所登载同伙二人相貌与眼前这二人完全不相符,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戴恭语塞,真实的伙计早被暂时打发出去了,身边这俩闲的无聊人士本来就是冒充的,能和路引上的相貌描述完全符合就见鬼了。
  之前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个,忘了路引不仅仅是他自己的路引,还简略记载了他的伙计。不会真被判成伪造路引受处罚罢……
  李佑同样忽视了这点,不过他没有太在意,今天目的相当明确,自己有没有问题都无所谓。
  不过看到戴恭急的说不出话,李佑真为他的应变能力感到悲哀,便亲自对张吏目道:“回老先生的话,戴老爷先前两个伙计都在半路离开了,但戴老爷又急需人手,我二人在半路便应聘为伙计一同到京,但路引还是开始那个路引。所以此中自有别情,还请明察!”
  “再狡辩也是违法乱制!中途易人,为何不在当地更换路引?分明是尔等轻忽制度,不将官府放在眼中!”
  这人言辞还挺敏利,大帽子扣的也很娴熟……李佑张口就要反驳,却见那张吏目再次拍案,喝道:“我不与你们消磨时间,就算你们所说皆为实情,那么也要赴虚江县详加核实!暂且扣下你们等待核实消息!左右将此三人带下!”
  李佑大声道:“你这处置好生没道理,虚江县来去一次,何止两月,难道就为此小事,我们都要在牢里关上几个月?再说为这区区小案,也要派人远赴江南,你们兵马司的人力当真都闲到没事做了么?”
  张吏目呵斥道:“小子住口!有没有道理不是你说了算的!我兵马司人力如何用,也不是你该管的!律法无私,本就该从严执法,你这黄口小儿懂个什么。”
  李佑愤愤不平道,“什么律法无私,我看你就是将官府公器当成了发财工具罢,这点把戏也敢大言不惭,叫人好笑得很!”
  张吏目暗道差役果然说得不错,这个年轻人确实是个没见过世事的富家子弟,少见多怪不明事理,说起话来幼稚得很。
  于是冷笑几声道:“年轻人,说话要负责!我不与你计较,不然就要治你一个污蔑官府之罪!我大明是有律法为准绳,你若不服,可以去上告,刑部就在西城,受理一切京城案件的上告!无凭无据的空言,实在没什么用,还是先等你从牢中出来再说罢!”
  几个差役围住三人,一声高喝,便要押送三人向外行去。
  
  第526章
比你层次高明多了
  
  李佑被张吏目满口大道理的连连训斥,一时间哑口无言,十分无可奈何,被兵马司差役推推搡搡的出了房间。他生出了错位的感觉,回想他记忆里的大部分相关画面,都是身为理刑官的他高高在上去训斥阶下囚,今天却反了过来。
  前有陆大使,后有张吏目,这几日居然连连被逼到无话可说,以言论功夫自诩的李大人不禁情何以堪。不由得想起句话来,正所谓高手在民间哪。
  李大人很不服气,这绝不是他口舌不行!迅速深刻反思后,终于找到了原因——他当前身披的“无知富家子弟”外皮太弱势了,面对代表官府的理刑官吏,很多该说的话不能说,话语权先就丧失了大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当即又有所醒悟,人们常说京师卧虎藏龙,不仅仅是指那些权势熏天的大人物。在京师这政治生态最复杂的地方,看似脆弱的底层小官吏的眼光见识也是远高于外地的,他们当中同样是卧虎藏龙。
  却说苦着脸的戴恭带着两个“伙计”,随差役走出院门。果然如同李佑所猜测的,立刻有一名年轻的兵马司书吏面带笑容地迎上前来。
  那架势,那态度,让李佑恍惚间以为他要口吐一句:“办证?发票?”
  年轻书吏咳嗽一声,正要说话,李佑抢先问道:“多少银子能平息事情?”
  “你们三个一百两。”年轻书吏愣了愣,既然对方上道,那他也省了不少口水。
  “怎么这样贵?我们虚江县类似的事情总不超过十两!”戴恭有点着急,连忙讲价道。
  “这里是京城!怎能嫌贵?你们行商人家出门在外,不可能连一百两银子都凑不出来。”
  戴恭哪舍得出一百两,缠着年轻书吏讲来讲去,却惹得对方火性大发,甩手道:“你以为这里是哪里?不出这个银子,进来就别想出去!没我给你们通关节,一百两也打不住!”
  李佑突然出声喝道:“闭嘴!那你说这里是什么地方?莫非是开在兵马司的黑店不成?天子脚下竟然有如此公然以勒索客商为生意的衙门!还光天化日之下恬不知耻,你那脸皮何在?我要见你们的指挥老爷说道说道!”
  那年轻书吏被李佑骂的暴跳如雷,“明着告诉你,这里就是宰你们的黑店又怎样?指挥老爷就是我们的东家,你也配见他!你要脸面,那你这刁钻泼才就在牢里住到死罢,看看谁能救你出去!”
  好!李佑心里喝彩一声,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这边声音大了些,院里其他几组人也朝着看过来,从穿着打扮看,仿佛有今日同病相怜的难友。
  事情发展到这里,该看到的都看到,该听到的都听到,便实在没必要继续装相,再装就真去大牢里体验生活了。李李大人正琢磨是不是大喊一句“我乃李佑,谁敢动我”的时候,突然听到大门外人群骚动的声音。
  韩宗连忙小跑到照壁那里,探头看了看,便回首对李佑叫道:“来了!来了!”
  随着韩宗的叫声,从外面纷纷攘攘的涌入百十人,正是五城提督御史总察院的军士和差役,一马当先的不是那崔师爷又是谁。
  院中人见这一幕无不吃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有如此多官军杀上门来。京师可不比外地,即便只动用百十官军去围攻别的衙门,那也是很敏感的事件。
  崔师爷到了李佑身前,行礼道:“见过东家,总院标下官军尽都来到。”
  李大人很平淡地点点头,但看在别人眼里,他的气势似乎陡然涨了百倍,仿佛一遇风云便化龙,此人到底是谁?
  李佑没有让群众猜疑太久,又侧头对旁边那年轻书吏问道:“本官奉敕提督五成兵马司!此地的兵马司指挥在哪里?”
  年轻书吏此刻浑如筛糠,全身抖个不停,嘴巴张开却完全说不出话。
  “没胆气的废物,活着有何用?”李大人对他不屑一顾,又转头去问抓他来的老差役,“南城兵马司指挥在哪里?”
  老差役年岁大经历多,抱着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念头,还能强忍恐惧战战兢兢地答道:“今日指挥老爷巡看外城各城门,眼下不在衙中。”
  “副指挥在哪里?”
  “副指挥老爷们分巡南城八坊,一般也不在衙中。”
  问清楚状况,李佑便对手下吩咐道,“将此处所有吏员、差役看管起来,谁敢反抗,格杀勿论!”又指着身边那年轻书吏道:“尤其要看住他!”
  有没有官身的区别就在这里了,若有官员在内,李大人绝对不敢说格杀勿论四个字。
  下完命令,大部分总察院过来的军士差役分头行动,只留了十来个在李佑身边听使唤。
  李大人眼角忽然瞥见兵马司的张吏目匆匆从侧院月门穿出来。出了如此大的动静,张吏目还要觉察不到,那也太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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