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精校)第334部分在线阅读
如果上述情况真的发生了,不明真相的百姓大概要称颂朝廷圣明,千百年后,也许会被当作景和朝法制严明的案例写进文章里,并配上一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但景和九年京师的官员们听到这个如果,只会觉得也太荒谬了——区区两个妇孺,去敲了一次登闻鼓,然后风头强盛、所向无敌的李大人就被拉下马了?这合法但不合理!
不过荒谬不代表奇怪,庙堂之上的荒谬事情还少么,所以也不值得匪夷所思。更何况李大人被处罚,那是严格依照大明律办的,写进青史也无可指摘。
想得越深,李佑越发感慨连连,做出这起事情的人简直就是赤裸裸抄袭他的思路!
他会造势、善借势不假,若一旦更有权势的人拉下脸皮学他的行事风格,只怕造势效果更强烈,这点很值得忧虑哪。一个大学士可调用的资源,那不知是他的多少倍。
崔师爷听说了登闻鼓之事,忧心忡忡的到东主堂上问道:“要不要先将吕姓人犯放了去?”
“如今放了有何用?反而显得心虚,且先继续关押!”李大人态度十分强硬。
说起来,也是他大意了,但本意想法是静观其变,等着吕家上门见招拆招。但这几天那吕家对吕尚志不闻不问,他就该起疑。吕尚志好歹也是长房嫡子,没有任由他被关在大牢里的道理。
按理来说,吕家想救人有两种路子。第一种是走下层路线,托关系找到他求个人情,说些软话,掏些好处;第二种是走上层路线,寻找自家靠山,再通过卢阁老向他打招呼放人。
结果吕家毫无动静,本该值得深思,可惜李佑这些日子注意力都放在刑部与五个下属兵马司上,没有精力分心去多想吕家。
最后李大人长叹一声,虽然有了主意,但又他娘的要去求长公主了。放眼整个京师,他所相熟的人中,只有归德千岁可以帮上忙。
趁着天还亮,李大人轻装简从,匆匆出了衙署,前往皇城之东归德驸马宅邸,去拜访“好友”林驸马。
恰好林驸马正在,两人只得坐于书房,心照不宣的大眼对小眼,默默无言。自然有人去通知归德长公主,但时间过得实在很慢很慢,不知多久,才听到消息说长公主进府了。
又等片刻,归德千岁笑意嫣然地进了书房,熟门熟路地与李佑入了里间,林驸马继续在外面看书。
长公主很没形象的歪在榻里,玉臂架在扶手上,手背支住了脸颊,嘴里打趣道:“真乃稀客也,你主动来寻我的次数,屈指可数罢。”
“近日繁忙得很,你不也没什么功夫会客么,来得多了徒惹人嫌疑。”
归德千岁今日心情不错,主动问起道:“若不求到我还是不会上门罢?今天在宫里听别人说起登闻鼓的事,你定是为此而来的。莫非是打算托我向皇上递话,请皇上驳回刑部十三司会审的奏请?那不是不可以。”
李大人义字当头道:“这倒不必!圣上实在没有道理驳回,只怕要招惹大臣非议,为人君所不取也!本官求人,从来不让人办为难的事!”
照这个法子,就相当于以君权强压,若被人利用,很容易引起反弹,闹出风波。到了那个地步,他李佑就被贴上了天子幸臣标签。或许这是归德长公主希望看到的,但他李佑须得把握住自己。
听到情夫胸有成竹的不吃这套,归德长公主心里便知道,这厮肯定又有什么诡计在酝酿。不过如此也算放下心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她偏不问李佑计将安出,却另行问道:“你扣着那个姓吕的不放,有何意图?我只觉得这里面很有说道。若平常状况,不至于如此拖拖拉拉。”
李佑含糊道:“那只是为了敲点银子。”
长公主轻哼一声,“别人的目的或许是为了捞一笔,就如绑架人质勒索赎金一般。但我晓得你不是这般肤浅的人,更不会在新官上任时候犯这个自毁名声的错,所以你究竟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与我一起参详参详。”
对于情夫在经济事务上的“天赋”,归德长公主是知之最深的,她从来没在别人身上见到过类似的“才华”。虽然不清楚情夫想干什么,但千岁殿下却明白一点,能让情夫无利不起早的事情,肯定不同凡响。
想想也知道,若单纯是赚钱的事情,只需让他那个第三房小妾去操持就是,何须他自己大动干戈。
李佑只得答道:“听说他家有个账局,本钱几十万两,专做出贷收利生意,我打算用它作担保。”
归德千岁集中精神追问道:“然后?”
“然后……让他们家账局作担保,悄悄开个银号。不然新店开张,没人敢来做生意,所以要找吕家账局这样的老字号担保。”
银号?就是存银收息开票的银铺之类?“你这银号,有什么特殊之处?”
“吸收点股子,扩大一下实力,然后让我那二房老丈人在扬州也开一间银号。最终实现南北联动,异地兑支。”
异地兑支?归德长公主不愧是心思聪明的人物,立刻抓住了要点。
李佑略略解释道:“可类比于前唐之飞钱,若你熟读史书,应当读到过。若想南下,根本不必携带大批银两,只需在京师存银取票,到了扬州凭票取银,不知省了多少心。而银号则要收取一些费用。”
长公主蹙眉沉思,她有直觉,这其中具备极其深刻重大的意义。
“当然,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生意做长了,一是可以慢慢扩至天下各地;二是本银号开出的银票其实不用再兑现,可以直接在天下当现银使用,走遍四海只需携带轻便银票!”
“可以与官府合作。今后各地税银不必辛辛苦苦、千里迢迢的解送京师,通过银号异地兑支,即可轻易实现税银在京师入库。只要有官府在,银号就不愁没生意做,甚为两便也!”
“还有,存银足够时也可以贷出若干,赚取利息钱。尤其在江南这些工场遍地、海商众多的地方,对银子所需极其旺盛,因为这两行都是需要很多银子为本钱,只靠自己慢慢积攒未必能抓住商机。而银号通过出贷银子,不但收取利息,还可掌控大批工场、海商及相关税银……”
听着李佑对前景的描述,归德千岁仿佛感到视野猛然开阔,发现了更加广大的新天地。跟这个比起来,苦心经营的盐业就像是孩童的玩具!
想起全国银号连锁的前景,掌握天文数字现银所带来的权力,海水般的银子流动……归德长公主秀目异彩连连,两抹潮红浮现于脸颊,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呼吸也渐渐的急促起来。
她居然产生了莫名的兴奋,主动而亲密地贴住了李佑,微微喘着气说:“快,为我宽衣。”
美人情动求欢,煞是诱人,求人救命的李佑也不由得兴致盎然,服务热情周到,待会儿还得请她办几件事去。顿时两人你贪我爱的滚在榻上,熟练地开始亲吻抚摸。
“等等!”一双裸露的白臂忽然伸出来推住李佑胸膛,白臂的女主人质疑道:“这样的事情,你居然不早与我说,却自己偷偷地吃独食?你怎么想的?你能瞒得住我么?”
这紧要关口你较什么真,李佑微微挺起身子,无可奈何道:“没想瞒着你。”
“那你究竟如何考虑银号之事的?你做起事,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李大人只得坦白道:“我要主动来找你说起银号,就好像是求你出钱出力的协助。等我先开了张赚到好处,而你又听说了此事,再想参与进来,那时就是要求我协助了,主客易位也。考虑此情,所以……怎奈人算不如天算。”
“你确实是个混蛋!今天不卖力气,就别想求我助你解困!”归德千岁只能骂道,双臂重新搂住了身上男人的后背。
第506章
律法就是律法!
被骂归被骂,李佑没有放在心上;背着长公主搞点无伤大雅的小动作,被觉察到也无所谓,坦然承认就是。李佑如今有这个自信,他又不是毫无用处的林驸马,不会被当弃子丢掉的(当然林驸马表示可以花天酒地没人管很幸福)。
李大人很明白银号此事必须要借来助力,虽然归德千岁与他的出发点可能不一样。但能照着共同的目标努力总不是坏事。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估计少不了磕磕绊绊。
就他亲身感触,本朝工商行业比另一个时空的同时代更昌盛一些,大约是穿越者前辈留下的遗产。一个每年现银收入将近两千万的中华朝廷,在他的认知里几乎闻所未闻,然而这个时代确实如此,虽然这些银子一大半耗费在职业化的几十万精锐大军上面了。
可是长距离的异地兑支却还没有发展起来,按正常历史进程,票号大概百年后才会出现。
在李大人眼中,这堪称穿越以来所遇到的最大商机,不由得他不动心,做好此事,奠定家族百年基业毫无问题。而且他目前也具备了相关的资源和条件。如果这个商机被别人先发掘并实现,那要后悔一辈子。
于国而言,若他有继续飞黄腾达的际遇,组织成型的银号就可以成为趁手的政策工具。缺乏金融工具的经济政策只能说太原始了,往往只能是空想而缺乏实现手段。
所以于公于私,作为长远的布局,现在也应当趁着人在京师、而南方又有得力支点的机会,将具有异地兑支功能的银号业务开展起来。
李佑的深层想法,归德千岁不清楚,但她也知道,近年来皇家权力不太振作,全国银号的事业如果能在她手里作成了,那也相当于另辟蹊径地拓展皇家影响力。貌似比起与文官直接争权夺利,推行银号要轻松得多,也温和得多。
天色不知何时黑下来,一个时辰后李佑离开了归德驸马府。
到了次日,刑部奏请十三司会审登闻鼓之案的题本就摆到了御案上,静待景和天子朱批。
在国朝,案情涉及到官员,便与平民案件不同了,不是可以随便审理的,外地五品以上和京官八品以上都具有特殊待遇。
如十月初六的登闻鼓案件,涉及到检校右佥都御史李大人,因为他的正五品身份,所以如何审理须得经过御批。由刑部受理了词讼不假,可也得经过天子批准才能开始审理,虽然只是一道程序,但不能少。
故而归德千岁见到李佑来求助时,才会误会李佑要求她向天子递话,请圣旨否了刑部审理的奏请。若真如此做了,那少不得又是一场朝廷纷争,案件的制造者与刑部岂肯善罢甘休?
这不是李佑想要的,李大人不想在天子心目中变成麻烦制造者。相反,他的自我定位是为君分忧的麻烦解决者……
就像他能替靠山们解决麻烦,却并不给靠山们带来麻烦。他惹出来的事情虽然不少,但都是尽力自己解决的,而且很少牵连到靠山们身上。
即便求到靠山们帮忙时,常常也只是需要顺水推舟几句话就可以四两拨千斤,不用靠山们额外劳心费神。这倒让靠山们时常产生很简单却又效果巨大的爽快感觉。
这种自力更生的良好的心态,也是靠山们欣赏李佑的要素之一,毕竟没人希望动辄被拖累。
最终,对刑部的奏请,天子还是批了照准。圣谕有条不紊地按着流程经历了司礼监文书房、内阁、六科中的刑科,又被刑部左侍郎赴宫中刑科画题取回。之后刑部办完,还要复奏刑科,这才算是彻底了结完公事流程。
对刑部来说,这次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有了压制李佥宪的手段。这李佑太强势了,生生要夺走京师普通案件审理大权,尚书可忍他们不可忍!
而另一方面,审理登闻鼓之案,快成了刑部十三司的集体娱乐。这些年来,审理官员的案件都依照惯例归了都察院负责,难得这次刑部可以揽到一单业务,免不了有几分兴奋情绪,也是人之常情。
当然,大家心知肚明,这事从本质来说还是李大人被政敌修理了,绝对有人故意推动此事。
但律法就是律法,是很严肃的,容不得半点马虎!如果李大人行事公正无私,又怎么会给人可乘之机,所以也怪不得别人!
开始审理之日定在了十月十一日。
案情并不复杂,但主审阵容庞大,在刑部左侍郎的主持下,十三清吏司郎中汇聚一堂,分排列坐。刑部尚书身份较高,不会参与这庶务。
刑部十三司会审这个审案规格相当高了,比之规格更高的只有刑部尚书参加的三法司会审、暑前秋后的大审以及廷审。
堂上品级最高的官员乃是刑部左侍郎常铎,他是这案子的最知情人之一,同时他也是刑部会审登闻鼓案件的最有力推动者。不用审也明白怎么回事,某排名靠前的阁老早与他通过气。
看看左右,各司郎中均已到齐,常侍郎一声令下,传了原告上堂。依旧是弱不禁风的吕尚志小妾和吕家幼子两人过堂。
在有十四个主审的大堂上,个个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气氛极其庄严肃穆,使得原告感到极其压抑。吕家小姨娘战战兢兢,几乎说不完整话,倒是孩童还好,无知无畏地睁大眼睛左顾右看。
案情实在太简单了,先核实原告身份,又核实词状内容,都不须费什么心思,让十几个主官上来坐审简直有些浪费资源。
但这就是对大案重案表达慎重之意的十三司会审!制度就是制度,律法就是律法,是很严肃的,容不得半点马虎!
按一般环节,下面就该传被告上堂。但李大人身为正五品官员,在现阶段可以接受私下里质询,但有不正式过堂受审的特权,除非证据确凿后再请天子亲批捉拿审问。
李大人不到堂,也不是没有替代办法。于是刑部便派出差役,去了五城总院将吏员、狱卒叫来几个,以证实李佑是否确有捕捉无辜、滥施刑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