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精校)第3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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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朝文官是横的,但勋贵愣起来也能让文官头疼不已。如今李佑显然就成了那个不要命的,让一票足以在京城绝大多数场合称霸的勋贵子弟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抢先打成重伤,却进退两难。
  若是市井无赖,遇到风头不利,早就丢下同伴四散扯呼了。但勋贵自有勋贵的脸面,互相众目睽睽的,干不出这等没皮没脸的事情,恼火的立在李佑前方,气氛依旧紧张。
  李佑昂首无惧色,与众勋贵子弟当街对立,表面看来势孤力单,颇为危险。其实他此刻身心舒畅,被压抑久了后,能施展拳脚是很痛快的事情。
  他承认对苟指挥施虐是很不理智的事情,尽管他确实很欠收拾,但就是想发泄了,已经做下便不后悔。
  上次亲自动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似乎遥远的记不清了,是景和六年那次脚踢龙王、殴打庙祝?
  牛耳尖刀在手,李大人甚至产生了让对面放马过来混战一场的男儿热血冲动。但理性告诉他,若真出现这场面,他也讨不了好……他终究是李探花李才子,不是百人斩,更不是万人敌,血战长街那是武侠位面的故事。
  别的家奴都受到主人约束,不敢轻举妄动,只有苟绯两个随从护主心切,打破了宁静,冲上前去救人。但李佑这边也带着家奴,苟指挥随从的下场只能是倒地重伤。
  在场人中,心情最腻歪的莫过于徐世子。这边他是做东道的主人家,又是身份最高的勋戚,于情于理,他必须出头化解。可是看那边李佑的德行,怎么去开口?
  徐世子不由得暗骂,一次嬉闹变成这样,你这已经失势的小官凶狠什么?只能先上前拱手道:“李大人不要伤了和气……”
  这忒没有诚意了,明显还是拿着高人一等架子,是谁先伤的和气?李佑嗤笑一声,“方才世子可不是这般说辞。本官也是不胜酒力,请世子多多担待!”却是将徐世子刚才的推诿之词原话奉还了。
  徐世子深吸一口气,“李大人究竟想如何?”
  恶人先告状么,是谁想怎样?李佑并不理睬世子,侧头对韩宗道:“去附近寻找夜巡的巡捕营军士,找到了带至此处!”
  韩宗奉命而去,李佑环视附近,远远的开始有闲人围聚。此地是酒肆密布的闹市地带,夜行人也不少。出了事情,便有三三两两的过路人和附近酒家仆役围观,也有见识多的指指点点,仿佛认出了人物。
  李佑不动声色的将大袖裹起,藏住了尖刀,继续僵持。此时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对方毕竟人多势众,又是义愤填膺的,稍有不慎自己就要吃个眼前亏。还不如这样先僵持住,打破这个僵局的风险太大。
  “李大人还是识时务的好,京城不是扬州府。”徐世子第三次开口道,已经隐隐含着威胁之意了。
  李佑注意力都放在周围,耳中听到这句,顺嘴答道:“京城也不是南京。”
  这时见韩宗领着一队二十几个军士匆匆向着这边过来,一直到了身旁,李佑对那队长道:“本官检校右佥都御使,烦请诸位送本官归宅。”
  宣宗皇帝曾下过命令,夜巡军士遇到大臣时,要护送大臣归去,所以李佑这个要求很正常。有这些军士护身,就不担心脱身时被那些勋贵子弟围殴了。
  徐世子连连被李佑言辞上扫了面子,心中很不爽,也道:“吾乃魏国公世子,也烦请诸位送我归宅。”
  那队长看看李佑,又看看徐世子,有些为难。
  李佑轻轻地笑了几声,又道:“烦请诸位送本官去兵部卢尚书宅邸。”
  兵部尚书?!负责武职升迁调动的兵部尚书?那队长眼神亮了,对李佑作揖道:“这位官爷,请!”
  徐世子脸色黑了下来。
  李佑没有着急上轿,有了官军保护,胆气壮了,根深蒂固的声望刷子本性又浮现出来。
  他迎着秋月凉风,缓缓地走向远处人群。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朝着人群拱了拱手,神色带着几分激动,几许谢意,言辞极其恳切地说道:“本官乃检校右佥都御使李佑也!今有武安伯次子当街不法,本官以力惩之,险遭勋贵报复围殴,险之又险!亏得诸位义士远处声气相援,叫恶人忌惮而不敢妄动,在此本官多谢了。怎奈素不相识,不能一一记之!”
  这话说得极其漂亮,本是围观看热闹的闲人摇身一变成了见义勇为的义士。虽然没什么实际意义,但总不是个坏事,说出去也有了吹牛的资本。既然自己成了义士,那这个捧他们当义士的官儿自然也是好官了。
  人群中又有人失声道:“原来是李探花!才子居然也有如此胆气!正道有人矣!”
  李佑窃喜,被认出这个名头再好不过,十分有利于传播。
  勋贵子弟知道了李佑之言,齐齐在远处破口大骂。经李佑这么一通似是而非的歪曲,传言会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一边是势单力薄的名士御史,另一边是人多势众的豪门勋贵,不论是非,百姓倾向于哪边?想都不用想!
  什么当街不法?百姓自然会主动编出无数种不法扣在苟绯头上!反正平时勋戚和其家人在京师也没少横行霸道过,这些段子都耳熟能详了。
  文官果然是世界上最无耻的人类之一!最擅长睁眼说瞎话,结果让别人和自己都相信不疑!
  李佑再次情深意切的对人群拱了拱手,这才上轿撤退了。
  回到家中,已经过了三更。今夜轮到宿在三房,就去了关姨娘房中。
  关绣锈披着藕荷色的贴身小袄,显是准备睡下了,见夫君进屋时酒气冲天的模样,便又去冲了解酒茶端上来。
  趁着老爷大口大口灌茶时,关姨娘抱怨道:“夫君整日为了官位奔波,这家中事却是一丝也不顾了?只出不进,花销也大,虽一时还能撑住,但终有坐吃山空的时候,夫君不管不问么?”
  李老爷不得不承认,与其他普通家世的中层官员比起来,他娶着五六房妻妾,里里外外二三十口家奴,出门还用四人轮班抬轿,很有点小小奢侈了。
  京官比地方官穷,这是公认的,做京官是镀金,做地方官是赚金。不是出身大富人家的中低层京官,谁养得起五六房小妾外带几十口家奴?连轿子都雇不起的比比皆是,因为按双人小轿算,轿夫至少需要两班四人,还不如养个马车骡车省钱。
  不过李佑也有点硬撑的意思。他做官时间又不长,在地方的实际任职时间前前后后算起来也就一年半,还没有攒下太多积蓄,若非金百万接济了一次,早破产了。如今在京城一时半刻间,真没有什么来钱的法子。
  不过想起金百万,李佑又记起京师中还有个四房的程老丈人,貌似也是富商,不知在长公主手下做得如何了。便笑道:“担心什么,可以厚颜去找程老爹接济接济,程家也是个富商,抄没的家产应该都还回来了。”
  关绣锈哼声道:“这没志气的想法岂是长久之计?程家也就那样,你以为都是金家么,再说程家也是有儿子的。还是妾身去棋盘街开铺子罢,只是这本钱要从家里公中出,略显吃紧了,须得先禀报夫君一声。”
  李佑忽地想起方才宴会上那个灵感,大手一挥道:“做买卖要有大眼光,总是什么绸缎布匹的赚几个辛苦钱有甚意思。”
  对这话关绣锈半信半疑,“夫君有什么主意?”
  “以钱生钱,方是上流!”李佑豪气万丈道。
  “夫君说的是钱铺,还是银铺,亦或是帐局?”关姨娘很专业地问道。
  李佑糊涂了,“钱铺和银铺有什么区别?”
  “我们江南常见的是钱铺,经营铜钱与银子兑换。京师这里多是银铺,主营银子存放。同时银铺根据存银开出银票,在京城里可以当作现银使用。这银票比南方盛行,大约是因为北方船只河道稀少,运银不便的原因罢。”
  等李佑搞清楚二者区别,关绣锈已经没了信心。夫君大人连这都分不清,还谈什么以钱生钱,真是眼高手低。
  李佑借着酒意,猛拍案道:“为夫这个主意,比银铺更上一层楼!叫做票号,也叫银号!这门生意当世还无人知晓!再过一百年才有人想得到!”
  关绣锈主动为李佑宽衣解带,劝道:“夫君不要胡思乱想生意经了,妾身不该说这些让夫君烦恼的。夜已深了,且安歇罢。”她承认夫君做官是好手,但在买卖事情上面,夫君哪有超过别人百年的眼光?
  李老爷对小妾的轻视很恼火,“你听为夫说完!京师是富贵之地,江南也是繁华之乡,但两地间距离遥远,无论客商还是官府,银钱往来极其不便,偏偏两地间银两流动数额又很大。”
  “假设我们设立两个银号,一总号在京师,一分号在江南。欲携带重金从京师去江南者,只须将银两存于京师银号,然后领出银票,随即轻装上路,到了江南,此人便可以凭借银票在分号兑出现银。这银号足不出户便赚了其中费用,最终客商两便。”
  “银号存银,也不是放着看的,亦可以放贷出去吃利差。两地存兑和放贷利差二者并行,所以叫以钱生钱!”
  “分号当然不止一处,只要这门生意做成做通了,天下各地银钱之利,皆在我们彀中了!”
  “何况官府也有各地之间解运税银的麻烦事,只要能与官府合作,每年只为官府汇兑银两,便又是一大笔坐取其利的买卖!”
  关绣锈没想到夫君胸中有如此宏伟的幻想,她承认这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创意,但是眼下……还是先睡觉罢。家里就这么几千两,搞什么画饼充饥的票号银号,自不量力。
  天光大亮,一觉醒来洗漱完毕,李佑感觉神清气爽。看到正对镜梳妆的关姨娘,想起自己昨晚的话,忍不住问道:“你觉得我昨夜所言有几分可行?”
  关绣锈叹口气,“夫君大人,你若有养家心思,不如想法子去将五城提督这个官职要回来。”
  “此话怎讲?”
  “打听得京中店面,特别是好地方,很多被权贵所侵占。你若当了五城提督,直接管着五城三十六坊六百铺地面,总能想法子抢夺一些产业回来罢,再不济也可以指使各处店面如何买卖。如今大人你挂着空头御史,又管不到那些,什么实惠也没了,开个赚大钱的店铺都不容易,还异想天开的做什么银号?”
  李老爷微微意外,关姨娘思想有进步啊,终于跟随上了李家前进的步伐。
  从前她最瞧不起的就是把权势当生意,时时露出鄙视之情,最喜欢拿正当收入比较自己的灰色收入。今天却主动生了巧取豪夺的念头,这是被现实所觉悟了吗?
  随即思路又转到自己的差事上,不由得叹息。昨天看江总宪的脸色神情,自己八成暂时没有差事,只能当个清流闲官了,但是今天还是要去的。
  
  第475章
心切的钱太后
  
  李佑正要出门,忽然兵部卢尚书打发了人来传唤他去相见。
  原来昨夜,李佑还真被夜巡军士送至卢府,只是卢尚书已经安歇了,当然不好惊醒。
  为表示感谢,李佑对卢府夜间当值的门官将事情说明,并叫门官记下了夜巡队长之名,回头将这个名字报与卢尚书即可。大概是卢尚书今早听到了门官禀报,故而要将他叫过去仔细询问情况。
  李佑宅邸与卢府同在一坊,相距不远,当即迅速去拜见老尚书。进了卢府,谢罪道:“为晚辈这些事,误了老大人上衙,罪过罪过。”
  卢尚书询问道:“昨夜是怎么一回事?”
  李佑便将前因后果述说,对老尚书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万一有什么后患,还得靠老前辈去说话。
  听到中城兵马司指挥苟绯居然醉后辱骂李佑并动手动脚,老尚书皱眉道:“那苟家小儿竟敢如此折辱你?士可杀不可辱,若真如此,不刚烈不足以挽回颜面。”
  “晚辈实属无奈,初入京城,这份脸面丢不得,实在没有忍耐胯下之辱的器量!”李佑义愤填膺的说。
  说实话,李佑原本还为自己身份感到纠结,既有文官身份,又可传下勋位。
  当前局势很明显,太后要抬举勋贵,而即将亲政的天子对此也是默认的。在此情况下,他不得不为了自己前途进入京师,却不知如何站队。
  之前还打着两不得罪、或者说两面骑墙讨好的念头。但从昨夜情况看来,勋贵圈子根本没有认可自己,他真是有点自作多情了。
  政治只认同实力,没有实力谁在乎你怎么站队?有了实力,谁也得来巴结,那些公侯见了大学士和尚书,不也得放低身段交结么?
  殴打苟指挥,除了发泄情绪,又何尝不是坚定自己的决心,也算是他政治立场的强烈表述。如果舆论操作得好,文官敢打勋贵,就像是一个不畏强权的李梦阳式正直人物。
  卢尚书道:“此事可大可小,且静观其变。不过现今这个局势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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