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明(精校)第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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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隋!”
  乱刀落下,活活的被人剁成了肉泥。
  站在他后面的士兵毫不犹豫的顶了上去,站在宇文山的身侧保护着主将的侧翼。他们是大隋训练有素的府兵,他们是骄傲的,从大隋立国至今,步战中他们从来没有被敌人击溃过,他们也从来没有在外敌面前退缩过,哪怕,今天的敌人是他们的几十倍,哪怕明知道自己无论往哪个方向冲其实都是一条死路。
  宇文山一刀卸掉一名高丽兵的握刀的手臂,再一刀斩断另一人的一条大腿,敌人倒地之前,他又一刀剁在那人的脖子上。
  血噗的一下子喷射出来,将他的脸上涂抹成了一片赤红。温热的血水再次迷住了他的眼睛,还没有来得及抬手擦一下,一杆粗制长矛狠狠的刺进了他的小腹中,长矛从肚子上扎进去又从后腰上穿了出来。疼痛让宇文山的神智一阵模糊,他低头看了一眼如同长在自己肚子上的长矛,随即咧嘴残忍的笑了笑,他面色狰狞如恶魔般大吼一声,一刀将长矛削断,再一刀捅进敌人的心口。
  “大隋左祤卫!向前!”
  吼声将天空中的云都震得散开,也将他身前的敌人吓得使劲一缩脖子。
  刀锋还没来得及从敌人的心脏里抽出来,一柄环首刀砍在他的脖子上。怒目圆睁的头颅飞出去几米远,刚巧落在已经快杀穿了敌阵的钱世雄脚下。
  看着地上滚动的沾满了尘土的头颅,钱世雄啊的大喊了一声,一槊将拦在前面的高丽兵戳死,槊锋横扫,轻而易举的切开下一个高丽兵的皮甲,也切开了那人的胸膛和小腹。巨大的血口向外翻开,肺叶,胃,肝脏,肠子一股脑从口子中向外挤了出来,滑腻腻的掉了一地。
  钱世雄一脚踩在那一堆内脏上,也不知道踩碎了的是胃还是肺,肉泥染脏了他的战靴,却挡不住他向前的步伐。
  长槊横扫,接连切开三名高丽兵的咽喉,钱世雄如一头嗜血的野兽般直入敌阵,势不可挡!
  噗的一声,他的长槊戳穿了一名高丽兵的心口,只是那高丽兵却极为悍勇,吐着血狞笑着弃了自己手中的兵器,双手紧紧的握着钱世雄的槊杆大声嘶吼:“杀了他!”
  两个高丽兵一左一右冲了过来,同时挥刀砍向钱世雄。
  钱世雄松手,一脚踹倒了左侧的敌人,右拳重弩一样轰了出去,直接砸碎了右侧敌人的鼻子,砸裂了敌人的嘴巴,打落了三颗牙齿。顾不得拳头上也被撞开了口子,他顺势抢了那高丽兵的环首刀,一脚踹在紧接着冲过来那高丽兵的小腹上,然后一刀斩在那人的肩膀上!
  这一刀力度之大竟然直接将半边身子劈开,连着头颅的半边肩膀斜着掉了下去,啪嗒一声,捡起一股血水。
  “往前冲,往前冲!”
  左屯卫将军辛世雄大声的命令着,他奉命在后面督促士兵们通过浮桥,眼见着左祤卫的浮桥断裂数百孤军被敌人围困,虎贲郎将钱世雄带着人冲上去试图救援袍泽。只是这样一来,失去左翼护卫的大将军麦铁杖立刻被高丽兵围住。此时通过浮桥的左屯卫士兵也就千余人,勉强在河岸上占据了一片地方。但钱世雄的离开立刻让占领的阵地上空出来一小块,高丽兵抓住机会蜂拥而上试图将麦铁杖带着的锥形阵从侧翼击溃。
  “大将军在等着你们,杀上去!”
  辛世雄嘶吼着,嗓子已经沙哑的好像风吹过沙漠的声音。
  士兵们奋勇向前,朝着他们的大将军冲去。
  “瞄准浮桥!射浮桥!”
  乙支文德一把夺过传令兵的令旗,一边挥舞一边大声呼喊。
  残余的七八架弩车调整好了方向,几乎同时发出怒吼。长长的重弩接二连三的砸在左屯卫的浮桥上,两轮之后,浮桥终于发出一声不甘的呻吟。咔嚓一声,左屯卫的浮桥……也断了。
  辛世雄傻傻的看着浮桥的一端逐渐被水冲着漂走,脸色惨白无比。忽然,他猛的清醒过来拼命的往前挤:“大将军,快撤回来!”
  “大将军!快回来!”
  数百名左屯卫的士兵跟着辛世雄大声呼喊。
  杀入敌阵的麦铁杖回头看了一眼断裂的浮桥,看了一眼自己麾下那些拼命大喊的士兵。只是一眼,他便缓缓的将视线转了回来盯着矗立在高坡上的高丽帅旗。
  视线里,那大旗下站着的金甲将军正拼命的吼着调动士兵围攻,同时,在他眼睛扫过的地方,虎贲郎将钱世雄带着的二百多名左屯卫士兵已经全部战死,钱世雄一刀砍死一个高丽渠帅,刀卡在那人脖子里抽不出来,只停顿了那么几秒钟,数不清的长矛刺在他的身上,立刻就刺出无数个血洞。
  钱世雄倒地前,奋力的扭转身子看向麦铁杖。遥遥的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似的。
  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悲伤,有的只是无尽的遗憾。
  “大隋……左屯卫!”
  第106章
第一战(四)
  孟金叉奋力冲杀到麦铁杖身边,抹了一把血水略微有些气喘,他回身看了看已经断裂开的浮桥,眼神中却没有太多的悲伤和慌乱。他的陌刀已经饱饮了敌人的鲜血,滴滴答答的顺着他的手臂不断的往下流。
  在桥断之后,几乎所有的左屯卫士兵都收拢回来聚集在麦铁杖身边。乙支文德挥动令旗,数万高丽军开始合围。千余名大隋左屯卫士兵组成的方阵被三侧围住,而他们后面就是滔滔辽水。
  “将士们!”
  麦铁杖须发皆红,但脸色却平静如常。
  他以镔铁棒指了指辽水:“咱们现在已经成了一支孤军,没有后援!你们后面就是辽水,前面是数万敌人,现在你们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他顿了一下说道:“一,向敌人投降。二,战死沙场!”
  他猛的抬起头,凛冽的眼神扫过浑身浴血的左屯卫士兵们:“告诉我,你们怎么选择!”
  他声若奔雷,虎目圆睁。
  “毋宁死!不投降!”
  千余名大隋府兵齐声高呼,声震云天。
  河对岸,大业皇帝杨广早已经从宽大的座椅上站了起来,紧走几步到了高台边上,看着远处重新列队的左屯卫士兵,不由得心中波澜涌起。当那一声震荡山河的毋宁死不投降隔着河传进他耳朵的时候,这位曾经创造了无数辉煌的帝王终于红了眼睛。这一刻,他刻意挺直的腰身缓缓的弯了些,看起来却更符合他的真实年纪。一缕白发从金盔中垂了下来,随着风飘动着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颤抖着手将那一缕白发塞进金盔中,却发现河岸上一棵大树挡住了左屯卫再次发动攻击的背影。尤其是,挡住了麦铁杖的背影。
  “来人!将那棵树砍了,砍了!”
  皇帝急促的喊着。
  纳言苏威轻声叫道:“陛下……”
  他似乎是想提醒大业皇帝,台子下面还有几十个番邦属国的使节在看着他。但是很显然,这个时候,杨广没有心思再顾忌什么帝王的颜面了。他指着那棵挡住了他视线的大树,声嘶力竭的喊着:“砍了!”
  “遵旨!”
  站在官员队列中间位置上的驸马宇文士及站了出来,快步走下高台。他提着袍服,从一名禁军士兵手中抢过一柄横刀冲到那棵大树旁边,红着眼一刀一刀的砍下去。在那些番邦小国使节的惊诧注视下,他庄重而肃穆的砍树,就如同在做一件最庄严的事。一个同样眼睛红红的普通士兵咬了咬牙,冲过去抽出横刀也奋力的劈砍起来。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加入到砍树的行列中。
  有士兵抛出绳索捆在树干上,上百人抓住绳子奋力的拉动着。随着横刀砍在树干上的木屑纷飞,随着那粗大的绳子绷得笔直起来,那棵也不知道已经生长了多少年的大树轰然而倒,砸起一片烟尘。
  大业皇帝杨广站在高台一侧,红着眼看着河对岸那以一千兵力对五万高丽兵发动进攻的背影。
  “擂鼓!为麦老将军助威!”
  他沙哑着嗓子吼道。
  通!通!通!
  数百面大隋战鼓同时擂响,一声一声,如惊雷入春。就连那辽河的水,似乎都被这一声一声的战鼓轰鸣震动得激荡起来。辽水西岸,十万名大隋府兵几乎同时抽出横刀,用刀身敲打着盾牌附和着战鼓的响声。刀身敲打在盾牌上,声如战歌!
  辽水东岸,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回身对着河对岸的高台遥遥一拜,随即抓起自己的镔铁棒,大步朝着前方走去。在他身后,鹰扬郎将孟金叉手持陌刀紧紧相随,眼神明亮!
  就这样,在战鼓的助威声中,千余名大隋孤军对五十倍于己的高丽兵发动了最后一次冲锋!
  “左屯卫!”
  “向前!”
  ……
  ……
  辽水畔,大隋征伐辽东的第一战就在这样悲凉豪迈的鼓声中结束。左屯卫,左祤卫,率先渡河的近两千名府兵全数战死,无一人投降。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虎贲郎将钱世雄,鹰扬郎将孟金叉战没。第一战,因为浮桥被高丽兵轰碎,以大隋的失利而告终。
  “大丈夫性命自有所在,岂能艾炷灸頞,瓜蒂喷鼻,治黄不差,而卧死儿女手中乎?”
  “臣愿第一个踏上辽水东岸,为陛下踏灭蛮夷!”
  “陛下莫非是舍不得赏赐?”
  “一杯酒如何能喝的痛快?陛下也忒小气了些,若臣率左屯卫率先踏足辽东,陛下当赐美酒三百坛!”
  “他们都是大隋的士兵,不能放弃一个兄弟!”
  “将士们!你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投降,二战死!”
  “毋宁死!不投降!”
  声声入耳,余音久久不曾散去。
  站在高台上,大业皇帝杨广的眼中淌下两行热泪。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帝王的威严?有的,只是浓重到倾覆辽水都化不开的悲伤。他没有想到,征辽的第一战,本来应当完美而轻松的开局会是这样的结果,第一战,就损失了一位大将军!而这位叫麦铁杖的大将军,更是他从还是晋王的时候就看重且一手提拔起来的!各卫府兵的大将军中,除了左祤卫大将军宇文述,麦铁杖是他最信任的人!
  泪水顺着皇帝的下颌低落在高台上,打湿了一小片木台。
  当辽水东岸,最后竖立的一面大隋火红色战旗倒下去的时候,以大将军宇文述为首,所有军人们都将横刀竖于胸前,遥遥对着河东岸行了一个最庄重的大隋军礼。
  辽水奔流依然,壮士一去不复还。
  就在距离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战死处不足五百米的地方,一棵高大的树木上,以树枝做了伪装藏身在茂密枝杈中的李闲揉了揉发酸的鼻子,终究还是忍着没有让眼泪落下来。他藏得极好,浑身上下都绑满了青翠的冬日都不会枯萎变色的松枝,趴在粗大的树杈上,他已经整整一夜半日几乎一动不动了。
  为了能看到大隋征辽的第一战,他竟然冒着被乱军杀死的危险藏身于此处。因为趴伏的时间太久了些,他的身体变得有些血脉不畅而僵硬。幸好,虽然辽水东岸列阵以待的高丽兵不下五万人,但他们的注意力一开始在浮桥上,后来在左屯卫士兵发动的进攻上,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即便他小幅度的活动一下身体也不必担心被发现。只是,这一夜半天藏下来,最难受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他一直很好奇,大隋征辽在辽水河畔这第一战是怎么打的。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等人又是如何战死的,今天,他终于看到了这一幕,有心相救却无力回天。在他前世查询的资料上,关于麦铁杖之死不尽详细有很多令人疑惑的地方。网络上的资料本来就有限,而且其可信度并不如何高。
  比如说,据记载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虎贲郎将钱世雄,鹰扬郎将孟金叉等人之所以被困东岸,是因为工部尚书宇文恺造的浮桥短了一丈有余。以李闲对宇文恺这个人的了解,他觉得这是很奇怪的事。要知道宇文恺可是设计督造了大兴城,东都洛阳,开凿了广通渠,为杨广造了观风行殿的奇才,他怎么可能将普普通通的浮桥造得短了一丈多?若是说造得长了一丈,这还有情可原。浮桥虽普通,可此战意义重大,宇文恺怎么可能玩忽职守?
  可是,当他亲眼看到了事情发展经过之后,解开了心中疑惑,却没有丝毫的快意和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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