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明(精校)第154部分在线阅读
所以李闲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太靠近巨野泽,而是在黄河北岸就停了下来。
之所以张金称对高士达并不如何在意,原因之一是因为巨野泽太广袤而且易守难攻,别说高鸡泊那几万并不比他手下人精锐的士兵,就算真的有几万府兵来攻也不见得能奈何得了他。第二就是,从高鸡泊到巨野泽要渡过黄河。当初北方绿林道公推盟主的时候,张金称并不如何上心就是因为有黄河这道天然的屏障在,他并不担心高鸡泊的人来报复。
他的老窝不在黄河以北,所以对黄河北面势力最大的高士达没什么可害怕的。
李闲在黄河北面聊城境内紧挨着黄河边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停了下来,这山虽然不大,山势也不高,但队伍在这里驻扎还是不成问题的。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着牛进达促使张金称自己带着人从巨野泽里出来。巨野泽太大了,这个时代的巨野泽比宋朝时候的水泊梁山还要大一倍。事实上,因为五代后期黄河不断的决堤泛滥,淤泥冲击将巨野泽梁山以南的部分全部填平,而包括梁山在内的另一半地方就是大名鼎鼎的水泊梁山。
这样大的地方,这样险恶的地方,就算李闲有五千精甲轻骑也没有丝毫办法攻克下来,所以,解决张金称的办法还是要在外面来想。
李闲知道张金称和高士达不合,不仅仅是因为高士达召集北方绿林道会盟的时候张金称没有去,还有孙安祖的缘故。当初高士达和窦建德就是打着为孙安祖报仇的旗号,才将孙安祖手下不少士兵都收拢起来的。这才是张金称为什么不去高鸡泊会盟的根本原因,张金称心知肚明,自己一旦去了高鸡泊必然不会活着出来。
高士达和张金称都是拥兵数万的大匪首,两个人之间明争暗斗已经不是一天半天了。若是有机会杀死对方的话,他们谁都不会手软。
所以,指望着张金称去救高士达那无异于痴人说梦。他要是不落井下石,他就是张金称了。
以李闲的推算,高鸡泊被围,只要张金称得到消息就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无论是所谓的官军胜了,还是高士达胜了,张金称都有机可乘。如果官军胜了,张金称就可以趁机收拢高鸡泊的残余匪众扩大自己的实力,如果是高士达胜了的话,他还可以打官军的主意好好的抢夺一批官军那身令人艳羡的装备,还有战马。
并且,就算高士达胜了,他还能有几分实力?趁着他元气大伤一口吞下去,对于张金称来说这绝对是个天大的诱惑!所以,李闲料定了张金称必然会率军出泽!
只要张金称敢过黄河,那机会就来了。
在这座不知名的小山驻扎下来之后,李闲派出飞虎密谍的人想办法和牛进达取得联系。当初牛进达进巨野泽的时候曾经在外面留下了几个飞虎密谍,就是为了方便和李闲联系。但不管是李闲还是牛进达都知道,刚刚打进巨野泽,想取得张金称的信任并不容易。
李闲不是神仙,他没有料到牛进达会遇到高天宝。
……
……
张金称最信任的人是他自己,因为他深知这个世界上在足够的诱惑面前没有人是不可以出卖的。所以,他在巨野泽中几乎没有一个不提防的人。但如果说在巨野泽还有一个人能让他稍微信得过的话,那这个人必然就是巨野泽的二当家钱禄。
钱禄比张金称还要大两岁,他和张金称是同村老乡,当初最早跟着张金称一块杀官差造反的十几个人中就有他,不过现在算起来,当初的人好像也只剩下他和张金称两个人了。那十几个人,大部分死在和别的土匪抢地盘的厮杀中,还有两个是张金称亲手杀死的。所以张金称信得过他并不是因为当初他们一块杀过官差,而是因为他们两个人是女儿亲家。
钱禄的女儿钱翠枝嫁给了张金称的独子张增福,所以张金称对他的戒备心是最小的。
之前在聚义厅中,张金称自己不算,其他的六个当家的倒有四个不同意出兵北上。理由很简单,过黄河去抢地盘并不是什么稳妥的事。万一那支府兵厉害,剿灭了高士达之后仍然还有余力对付咱们怎么办?到时候便宜没捞着,再损失了大批士兵的话那才是得不偿失。
还有两个人没发表意见,一个是七当家高天宝,再一个就是二当家钱禄。
七当家高天宝不说话,张金称知道那是高天宝有自知之明。在巨野泽,就算自己分给了他三千战兵,他也依然没有说话的地位。那兵说来说去还是他张金称的,高天宝根本就指挥不动。而钱禄不说话,张金称知道是自己这个亲家其实算是巨野泽中最了解自己的人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想出兵,所以才没有反对。可另外四个当家的都不愿意出兵,钱禄也不好说什么。
所以,等其他人都走了之后,张金称特意留下了钱禄。
“老哥啊,咱们好好的喝几杯,反正还早,回去你也是折腾那两个才十三岁的女子,我就想不明白了,连个胸脯都还没鼓起来的青桃子一样的女子,能有个啥滋味!”
张金称笑着对钱禄说道,私下里,他还是称呼钱禄为老哥。
“大当家啊……你这不是打人打脸吗?”
钱禄苦笑道:“你知道的,我也就好这一口,那些有姿色有身段的女子我还看不上嘞,还是小丫头好啊,我摆弄着心里舒坦不行?”
他自然是不会直说,那些看起来成熟诱人的女子自己已经摆弄不了了。只有在那些经不住几下冲击就疼的死去活来的小妮子身上,他还能找回几分自信。
张金称瞪了他一眼道:“这话要是让翠枝听见,我看你这老脸还往哪儿搁!”
钱禄不在乎的摆了摆手道:“自从干了这个行当,还要脸干嘛?”
张金称一怔,没来由的觉得钱禄是在讽刺自己,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道理来,所以心里虽然不舒服也没太在意。
“老哥,刚才议事的时候,你为啥不说话?”
等酒菜上齐,张金称亲自给钱禄满了一杯后问道。
钱禄看着桌案上刚端上来的一盘切好了的熟肉皱了皱眉,没回答张金称的话而是指着那熟肉道:“我可不好这一口。”
张金称哈哈笑了笑道:“这是牛心,不是人心。”
“真的?”
钱禄瞪着眼问道。
张金称自己捏了一块熟肉放进嘴里咀嚼,骂骂咧咧道:“他娘的,就是没有人心肉细。”
钱禄这才放心,也不用筷子抓了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嚼道:“大当家,你问我为什么刚才不说话?这你还不明白?不管你要干啥,我都是支持的。咱俩是儿女亲家,翠枝是增福的婆娘,你就那么一个儿子,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说咱俩忙活来忙活去,还不是为了他们小一辈的?所以啊,我不能逆着你,我得随着你,你说咋干咱就咋干。”
“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
张金称喝了口酒,总觉得不过瘾。
“来人,昨天不是有个偷别人家里牛的混账还被关在水牢里呢?”
张金称问道。
亲兵过来连忙说道:“是。”
“去去去,把心剜了给我炸了送上来。”
张金称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随即将那盘子牛心往钱禄面前一推道:“一点滋味都没有,淡得要命,你爱吃都归你!”
钱禄叹了口气道:“大当家……这人心,以后还是少吃点吧。”
张金称笑了笑道:“你没吃过你不知道,那滋味妙的很。”
只十几分钟,一颗油炸熟透了的人心就完整的放在一个盘子里端了上来,张金称也不怕烫,迫不及待的抓起来咬了一口,然后又灌了一口酒舒畅道:“痛快!”
“老哥,这说来说去,你对渡河北上怎么看?”
张金称问道。
钱禄喝了口酒,看了那缺了一块的人心一眼,觉得自己胃里一阵翻腾,好歹被他压制下去后说道:“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实话!”
钱禄叹了口气道:“大当家啊,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胆子小,也没啥野心。要我说现在的日子过的就不错,最起码不用愁吃愁喝的了吧?而且手下还有五千来人的兵,还有几个嫩得能捏出水来的小妮子给暖被窝,我就知足了。大当家你想听我的实话,那我的意思就是现在占着巨野泽过日子就挺好。只要咱们不出去,谁也打不进来。不用担心死在沙场上,也不用担心那几个小妮子便宜给别人。”
“瞧你那点出息!”
张金称有些生气道:“那你换过来想想,如果咱们在高鸡泊被官军围剿,高士达在巨野泽他会怎么样?”
“那他肯定是要落井下石的。”
钱禄吐出一个并不是很合适的词,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张金称也是个大老粗,自然也就不在意。
“大当家,你就说吧,你要是想打,咱就干他娘的。我刚才也说了,我这个人胆子小也没啥野心。手下那五千士兵放我手里也是糟蹋了,大当家一句话,我就把人都划到你的勇字营。”
忠勇仁义山海定,这是巨野泽的七个营。
“我要你的人干嘛!”
张金称对钱禄的态度很满意,他笑了笑说道:“打是肯定要打的,所以,明天议事的时候你得站在我这头。高天宝那个外人肯定是愿意去救高士达的,这样咱们就占了一小半人。”
“可王运来他们四个不还是不答应吗?”
“王运来?”
张金称笑了笑,三角眼里闪过一丝阴毒:“一个死人,没机会说话了。这一年来他们几个是安稳的日子过的太舒服了,已经忘了这日子是谁给他们的。既然他们忘了,我这个做大当家的就得提醒提醒。”
他指了指外面说道:“我刚才已经下令,让王运来带着他的忠字营连夜出泽去打东平县城,已经这么晚了,天这么黑,他回去召集人马万一从山上摔下去,岂不粉身碎骨?”
正说着,裴净进来,贴着张金称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张金称笑了笑道:“明天早饭也有得吃了。”
钱禄心中一震,他知道巨野泽里已经没有王运来这个人了。
第174章
三策
燕山上,因为大队人马已经开拔,整个山寨中只有几百名留守的士兵有些百无聊赖的各自找各自的乐趣。他们的任务是看守着山寨,万一大队人马没能将南边那个地方打下来的话,说不得大军还会返回此处。所以这寨子不能弃了,而李闲也从来就不是一个做事冲动的家伙,把退路自己断了这种事他才不会去干。
有些士兵闲极无聊,凑在一起摔角取乐。有些人则身子挨着身子挤在一起,享受着冬日暖阳照在身上的那种慵懒舒服感觉。还有不少视李闲为偶像的人,正站在风中裸露着上身苦练射艺刀法,却因为并没有从小苦练打下的基础所以有些受不了寒风的冷冽,一个个冻得很快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还在咬着牙坚持着。
瞭望塔上的士兵实在熬不住寒冷就会灌一口老酒驱寒,然后哆嗦着将目光投向极远处。巡逻的士兵依然尽职尽责的在寨子外面方圆二十里之内来回巡视,他们的脚步没有因为李闲的离开而变得慵懒迟钝,因为他们都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提起精神来,因为茫茫燕山山脉上可不止他们这一伙马贼。
山脚下,从皑皑的雪地极远处忽然出现一队人马,看起来人数并不多只有百十人左右。除了一辆看起来颇为华美的马车之外,其他人都是鲜衣怒马的骑士。
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似乎被骑士保护下的马车里那位主人,好像对这燕山脚下的雪景格外的感兴趣似的。只是马车车厢两侧窗户的棉布帘子也一直垂着,并不曾露出一条缝隙。所以冷冽的寒风吹不进马车中,而马车里面那人的视线也飘不到车外。
百余骑皆是看起来十分精锐的骑士,他们穿着厚厚的皮甲,不过从他们战马一侧得胜勾上挂着的长槊和腰畔的横刀就能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是草原人。虽然,他们肩膀上披着的那条大红色的披风像极了突厥狼骑。草原人不擅长使用马槊,甚至有些厌恶。在他们看来这个世界上最棒的武器就是弯刀,最好的伙伴就是烈马。
事实上,马车里坐着的那人根本就没有留意过车外的风景是否壮阔,一个在塞北草原上生活过几年的人对这种白茫茫一片的雪景其实没有什么喜爱,相反,她却深知这看起来水平如镜的雪地下面或许埋着的就是冻死的人或者牲口的尸骸。
马车里点着火盆所以和外面的气温天差地别,以至于她还穿着她最喜欢的淡紫色连衣长裙也不觉得寒冷。只是车厢里的空气因为火盆的缘故显得有些干燥,这让她多多少少有些不耐烦。
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手上,因为她在刺绣。
绣的是一朵看起来娇艳明媚的牡丹花,正如她肩膀上一朵同样美艳绝伦。
在她身边放着一张矮桌,桌子上的棋盘还摆着一盘残局。也不知道从遥遥塞北而来的她这一路上是不是就是靠着自己和自己博弈来渡过有些无聊的时光。
从侧面看起来她的睫毛很长也很翘,微微垂着的眼帘和小巧的鼻子白皙的皮肤构成了一副绝美的画面。她一直在专心致志的绣着那朵牡丹花,车厢外呼啸的风和战马打着的响鼻似乎都被隔绝在外面,丝毫也影响不了她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