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胄(精校)第289部分在线阅读
“七天前,王半斤将军率军与西夏大将军李虎奴在岚州城西大战,我军初始大胜,西夏军溃败。王将军不顾周延公劝阻率军追击,在丘水河畔被西夏人打了埋伏,若不是周延公大人率军从侧翼击溃西夏伏兵的话,我追击之大军险些全军覆没。损失了两万多人马,但党项人的损失比咱们还要大些。”
刘凌嗯了一声道:“不算什么太坏的消息,王半斤这个人若是能一味的死守,也就不是那个刨坟掘墓的王土匪了。是我疏忽了,周延公虽然是朝廷重臣,只是到了边陲军中他的话王半斤又怎么会听,一个秀才一个土匪,总是秀才会吃亏。回头发一封信过去,以我名义训斥王半斤,告诉他若是再敢这样胡乱而为我就扒了他身上的官袍!”
找到有些苦楚的说道:“坏消息是,为了营救被党项骑兵困住的忠义侯,周延公大人……”
刘凌这般的心境如海的人也不禁变了脸色:“周延公战死了?”
“没有,周大人身负七处大伤,若不是有手下女将军潘金莲拼死相救的话,只怕周大人真的就要战死沙场了。潘金莲将军也受了重伤,身上的箭头剜下来足足装满了两个大碗。幸好的是,忠义侯没有受伤,周大人正在调养,潘将军也没有性命之忧。”
赵大虽然尽力将监察院院报上的事情说得委婉些,但还是让刘凌终于爆发出了一股怒火:“去!让缇骑到岚州把王半斤捆了来!”
“让晋州陈远山带神锋营三日夜内赶到岚州接替王半斤,岚州汉军由陈远山指挥。周延公就在军中养伤,待伤好之后,我就给他一个镇西兵马都元帅的名号!”
“王爷……息怒。”
赵大小心翼翼的说道。他是第一次见王爷生如此大的气,那张英俊的脸都生出了些许的狰狞来。虽然只是那么一点,但却吓得赵大连大气都不敢出。现在他才知道,王爷对属下极其宽宏,但这不等于王爷不会生气,若是王爷真生了气的话,只怕连阎王都要吓得瑟瑟发抖吧。
“王将军劳苦功高,王爷念在旧情……”
刘凌狠狠的一甩手:“旧情?军战之中,沙场之上,没有任何情可念!”
刘凌甩袖离开,脸色气的有些发白。赵大看着王爷逐渐远去的背影怔怔出神了好一阵子,随即深深的叹了口气。心里不由得替王半斤有些担忧,真不知道,王爷为什么会生出这么大的气来。虽然折了一阵,但大局并没有变得太恶劣。其实,赵大心里也明白,这事并不是自己向王爷表述的那么简单,虽然损失了两万人马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但三军之帅被困,行军长史重伤,这样的事对军队的士气打击是很严重的,只怕很长一段时间内,局面都不会扭转过来了。
他不知道的是,刘凌气,并不都是因为王半斤这些年表现出来的越来越令人不安的骄纵。最主要的,刘凌其实是自责。他明明知道明明想到了王半斤有些心浮气躁,可是却还是选择了对其能力的信任。
如今汉军两面作战,面对的是总兵力相加达到近百万的敌人。而且,这两个敌人还是当世最强大的那个。一旦西线的战局不利,东线这边刘凌辛辛苦苦打出来的好局面也会随即崩溃。若是三十万党项大军东进攻入国内的话,太原危急,根本就会被触动。
刘凌分派人手下去的时候,其实已经帮他们都布置好了任务。只要他们按照刘凌的交代去做,刘凌有信心在西线拖住党项人,在东线狠狠的把契丹人揍回去。只要契丹人一败,党项人自己也就退了。
奈何,因为王半斤的贪功冒进,很有可能刘凌设定好了的局面会出现变故。
走到马车边上,刘凌深深的吸了口气,隐藏起脸上的阴霾,换上一副淡淡的笑容登上了马车。轻轻的推开车门,刘凌看到敏慧已经睡着了之后脸上的有些假的笑容才渐渐的褪去。他在书桌边上坐下来,想了想,提笔写下了几条军令。
令,在延州的程义厚发兵攻打西夏绥州,银州,务必至少攻克其中一座州府,擒拿所有党项族人,无论百姓还是军人,一个都不可放过。若是岚州那边李虎奴攻的太急,就屠了这两州的党项人。
令,陈远山到达岚州之后,必须打一场足够规模的胜仗。斩敌五千以下,不计功。损兵一千以上,不计功!
令,撤掉王半斤镇西军大元帅的职务,由检察院缇骑押送至赵州。
令,晋州茂元,尽起晋州之兵马,前往太原以西井州,石州一带布防。
想了想,刘凌又提笔写了一封信给周延公。
正在斟酌词句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肩膀上一阵温暖。刘凌回头看了看,见是敏慧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给他披上了一件衣服。
“把你吵醒了。”
刘凌歉意的说道。
敏慧伸手将刘凌皱着的眉头轻轻抚平:“王爷,虽然慧儿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慧儿想着无非是战局上出了什么岔子。慧儿女流之辈不懂军事,只是见王爷锁着眉头觉着心疼。有句话慧儿想对王爷说,其实,不管是哪一路的哪个大将军出了差错,都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王爷只要还站着,这中原的天下,就塌不下来。夜深了,王爷若是累垮了身子,比倒下去十个百个大将军都要严重。”
她说:“我听士兵们经常说,有王爷在,任何困难就都不是困难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聂公子问
听到敏慧的话,刘凌的心中莫名一动。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的怒火也消除了不少。或许是因为敏慧,或许是因为她的话。
看着自己已经写下来的军令,刘凌心里将之前的决定又重新审视了一遍。他回头微笑着对敏慧说道:“太晚了,先去睡,别等我了。”
敏慧露出好看的牙齿笑了笑说:“错过了困意,睡不着了,奴婢给王爷煮茶吧。”
刘凌知道这小妮子虽然看起来温婉,实则是个有主见的人。她若是不肯睡,不想睡,就算自己把她按到床上去,她也不见得就能睡的着。
“好吧,煮茶。只是……”
刘凌顿了一下,看着敏慧有些疑问的表情笑道:“别放药了。”
敏慧脸一红,不敢说话,低着头去收拾煮茶的用具去了。刘凌看着敏慧忙碌的样子,心里的烦躁感变得更加的淡薄起来。之前他确实很愤怒,第一次愤怒到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自己如今处在这个位置上,早已经不能喜怒形于色了。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不是一个万法不侵水火不进的圣人。这偶然的一怒,就算是真性情的一种流露吧。
其实,说的实在些,他的怒并不大,失望更多一些。对王半斤的失望,对自己的失望。敏慧的几句话虽然简单,和王半斤的事也没有什么牵扯,但是却触及到了刘凌心中的深处,他忽然间想到,是不是自己对属下们的要求过于苛刻了?还是自己就好像一个家长一样,将所有事都安排的妥当,孩子们没了自己发挥的余地,或许会生出些许的逆反心理来吧。
王半斤难道当时就没有想到,有可能是党项人的圈套吗?或许,他仅仅是想表现出来什么,宣告他是可以做的更好的。
刘凌笑了笑,用孩子和家长来比喻那些将军们和自己的关系,不知道是不是很合适。不过想想也差不了许多,王半斤想要打一场漂亮的胜仗,还不是要打给自己看的,这和孩子取得了好成绩在父母面前炫耀是一个道理。
总不能一棍子就把偶然不及格的孩子打死吧。
想到这里,刘凌将之前写好的军令揉成一团转身塞进敏慧刚刚点起来的小小炉火里,火苗腾的一下子变得旺盛起来。
“令,三江侯程义厚率军攻打绥州,银州,用以缓解岚州的压力。”
“令,晋州通守茂元整顿兵马,密切关注岚州之局势,一有不妥立刻挥军北上,在井州石州一带布防,万不可让党项军围困太原。”
“令,忠义侯王半斤写出战败的过程和反省派人送到赵州,爵降两级,罚俸两年,暂时留下镇西军元帅之职务,若再有不智之举动以至全军受损,定斩不赦!自即日起,镇西军凡两万人马以上调动,必须由王半斤和周延公二人皆同意方可执行。”
写完了这三点之后,刘凌提笔继续给周延公写信。
信只写了一个开头就无法再写下去,刘凌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言辞来安慰来赞扬周延公。自从前两年老宰相卢森因为身体的缘故渐渐淡出朝堂之后,周延公如今已经取代他成为文官之首。虽然没有宰相之称谓却行使宰相职权,可以说是如今大汉朝堂上不可或缺的人物。将他从朝廷里拉出来送到边关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王半斤这样纵横沙场多年的老将,最后却要靠一个文人来搭救,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是军人们的耻辱也是周延公的荣耀。
高官厚爵,周延公该得到的刘凌一样都不少的给了他。刘凌待周延公如国士,周延公以国士报之。两个人之间其实已经不必再用那些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来表示什么,而周延公的追求就是辅佐刘凌成为天下至尊,辅佐大汉成为天下至强,这是他的梦想,是他的追求。
最终在那封信上刘凌只写下了一句话,聊聊十几个字而已。
可是当苏醒过来的周延公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却释然而笑,笑而流泪。
“若是再如此轻视生死,孤绝不给你立碑。”
刘凌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情之后已经是深夜时分,马车上的烛火依然明亮,而敏慧到底还是支持不住伏在桌案上睡着了。她的一支纤纤玉手还放在砚台上保持着研磨的姿势,小巧的鼻翼轻轻的鼓动着,睡得却并不踏实,眉头稍微的皱着,看起来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一般。刘凌伸了个懒腰坐直了身子,身体上的关节啪啪作响。他回头看了看敏慧笑了笑,将她抱起来放在床榻上。
敏慧睁开朦胧的睡眼歉意的看着刘凌,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刘凌的唇封住。
“乖乖睡觉,什么都不必说。”
替敏慧盖上被子,刘凌看了看沙漏估摸着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三点左右。虽然感觉稍微有困乏,但想到离着天亮也没有多久了,索性也就不必再睡。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随手将挂在马车门口的弯刀摘了下来。
在马车不远处的空地上,刘凌将长袍闪了,先慢跑了几圈之后活动开了,然后开始练习刀法。说是刀法,其实他这般用刀却没有什么套路可言。他的刀法,皆是战场之上琢磨出来的对敌之术。所以看起来动作简洁明了,但威力却是不可小觑。
他练刀,不是按照某一个套路走下去。而是在他开始练刀的时候,脑海里便开始幻想着敌人从某一个方向用某一种兵器以某一种招式朝自己攻过来,然后他手里的刀再去寻找对方的破绽破之。所以他练刀时候的动作并不是如何的连贯透彻,别人看他练刀的时候也很难看出他的刀法有多精湛。
前一秒他幻想着一个敌人从左侧以马槊直刺自己的咽喉,脑海里出现这个影像之后他立刻做出应对的动作。以刀破槊。下一秒,或许他就想到敌人以刀从后面偷袭砍他的后颈,然后想办法如何破去这一刀的威胁。所以有时候他的刀正在呼呼的劈砍着却忽然停下来不动,而他则立在那里苦苦思索。
这是一种完全靠着自己幻想而针对性极强的练刀方法,这样的方法刘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想到的。但是毫无疑问,这方法对他的帮助很大。不好看,不连贯,不威风八面,也没有什么秋风扫落叶的气势,这就是刘凌练刀的场面。
所以他手下很多将领们都搞不懂,为什么王爷练刀的时候看不出如何的高深莫测,为什么到了战场上,王爷却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敌手?他们不知道刘凌为了生存下去下了多大的苦功,这个时代每一种武器优劣特点他都琢磨的一清二楚,然后再去想如何用手里的刀将那些兵器的招式套路一一破去。
而为了让自己的反应变得更加灵敏,出手的速度更加的迅捷,光是练习最简单的劈砍动作,他一日就要练上几百次甚至上千次。到了如今,当他的脑海里才幻想出敌人在什么位置以什么兵器出手的同时,他的身体已经能做出相应的动作了。
这就好像一个乒乓球运动员一样,每天都要重复练习很多次抽球的动作,当对手把球打到合适的位置上时,会自然而然的去抽球一样。
上一世他是瘫痪在床不能动弹的废人,这一世他既然生的很健康,他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强一些来保住自己的健康。
刘凌从不隐瞒自己是怕死的,也正因为怕死,他才逼着自己不断的努力再努力。
不知何时,当刘凌一身汗水的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才发现聂摄就站在马车边上看着他练刀。刘凌拿起手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抓起自己的长袍走过去问道:“怎么醒来的这么早,还是根本就不曾睡过?”
聂摄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你的刀法很杂乱,我看不懂。”
他一边一根一根的伸出手指一边说道:“第一式你应该是以刀破槊,你应该练习的是马上战斗的刀术,所以动作看起来很别扭,但是毫无疑问从那个方向攻过来的槊路线都被你封死了。第二式,你却变成了用刀破刀,而且忽然间从刚猛霸气的刀式变作轻灵飘逸,转换的太突兀,看起来更别扭。第三式你是以刀破枪,闪身避让之后以刀身压在枪杆上横扫敌人的双臂,这一招很狠很辣,以你的出刀速度敌人的双手必然是保不住了。明明接下来你能一刀将敌人的脑袋砍了,为什么下一招却忽然变了动作,以刀向后突刺?”
刘凌笑道:“看着很奇怪?你能看出这么多已然牛逼的一塌糊涂了。有些地方你看不懂有疑惑,那是因为我练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章法可言。”
聂摄皱眉道:“还有一个疑问,你明明是怕死的,这一点我清楚的知道,可是为什么你的刀法中那么多一命搏命的招数?”
刘凌解释道:“战场之上,就算我再怕死,有时候也要把命看的很淡。”
“你是一个奇怪的人。”
聂摄道。
刘凌擦了擦汗水说道:“我一直就是个奇怪的人,这一点难道你现在才发现?”
聂摄道:“不是,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以你的身手修为,雨小楼未必就伤得了你,既然你已经算准雨小楼会上船偷袭,算准了他的后路退路,你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的把我找了去?”
刘凌诚恳的说道:“因为我怕死。”
他笑得很真诚:“我没有和雨小楼交手过,所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挡得住他。就算我明知道雨小楼和我在伯仲之间,我还是不会放松下来。没有你的话,我只有五五之分的把握。而有你,我再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说我会放弃必胜而选择险胜吗?”
聂摄忽然说道:“当日在大船上,我以雨小楼的血珠杀死他手下那人,后来我不曾看过那人的尸体,现在倒是想去看看了。”
“人早就烧成了灰,你是看不到的了。”
刘凌笑了笑道:“我可以告诉你,被你杀的那个人是雨小楼手下最能打的那个,他叫凰翰。他确实是被你以指弹射的一滴血击穿了额头而死的,在他的脑门上有着一个屁眼大小的洞。”
他顿了下说道:“他心口上也有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