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火星上(校对)第8部分在线阅读

　　老猫拍了拍唐跃的面罩，也竖起爪子上的大拇指。
　　明光铠是科考队们对舱外活动服的戏称，因为这套衣服着实是太笨重太庞大的玩意，它是半硬式的结构，舱外服的整个上半身都是一个硬邦邦的壳子，头盔和肩膀是固定在一起的，四肢关节都由合金的轴承和钢圈连接，所以穿起来像是古代的铠甲。
　　穿着明光铠出舱，有种出门大战火星人的感觉。
　　唐跃是不喜欢这套衣服的，穿着明光铠他连腰都弯不下来。
　　“Good
Luck！”老猫的声音从耳机中传出来，唐跃抬起头，看到老猫站在大厅里挥了挥手。
　　唐跃点了点头，转身费力地打开气闸室的舱门。
　　一旦套上舱外服，唐跃就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方面是因为头盔的隔音效果太好了，唐跃把头钻进面罩里，周围的噪音立即就远去了。另一方面是因为舱外服实在是太厚了，唐跃觉得自己不是穿上了一套衣服，而是钻进了一间房子。
　　气闸室是一座横放的圆柱形舱室，一头与核心舱连接，另一头就是昆仑站的出口。
　　气闸室有六米长，直径接近三米，两头各有一个保险柜似的舱门，唐跃弯腰钻进气闸室，转身关上身后的舱门，确认舱门已经锁好，“VAL
LOCKED”绿灯亮起。
　　透过舱门上的玻璃观察窗，他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老猫。
　　唐跃一步一步地走过气闸室，抽气机在他头顶上启动，明光铠进入全压模式，接着他打开昆仑站的出口，气闸室在开门的一瞬间与外界的火星大气联通，红色警示灯亮了起来，气压迅速下降。
　　火星的大气压还不到地球的百分之一，如果不穿舱外服直接暴露在外，那么唐跃根本活不过一分钟。
　　“情况如何？”老猫问。
　　“我已出舱，感觉良好。”
　　唐跃深吸了一口气，火星磅礴而壮丽的荒漠在他眼前铺开，太阳已经西斜，天色渐暗。
　　不远处就是火星车的车库，再远一点就是高大的鹰号飞船，洁白的登陆器屹立在沙地之上，光滑柔和的曲线与四周粗糙狂野的沙漠格格不入，分外显眼。
　　昆仑站门前的空地上就是太阳能电池板阵列。
　　火星上的阳光强度不到地球的一半，这意味着火星上必须使用更多更大的太阳能电池板，才能满足昆仑站的需求。
　　昆仑站的主要电力来源就是太阳能电池板阵列，这套阵列一共有四十多块电池板，总功率可以达到九千瓦，完全展开需要占据半个标准四百米操场那么大的面积。
　　每天早上唐跃需要手动把它们一块一块地展开，到了夜间，在太阳落山之前，唐跃又得把它们全部收回室内。
　　太阳一旦落山，火星表面温度会降至零下八十度，有时候甚至会低到零下一百摄氏度，如此低的气温会大幅度损耗电池板的寿命。
　　太阳能电池板是没有备用的，坏一块就少一块，所以唐跃必须好好地保养它们。
　　唐跃手里拎着一个刷子，开始清洁电池板上的沙尘，清理干净之后就把它们搬回车库。
　　由于大气稀薄，火星上的风通常情况下没有地球上的大，但仍然会扬起沙尘，这些细小的灰尘落在电池板的表面，有可能会侵入电路板的缝隙，堵塞散热口，导致短路或者断路，所以唐跃每天都得清理。
　　“唐跃。”老猫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
　　“嗯？我在听。”
　　唐跃跪坐在地上，由于舱外服是半硬式的，上半身无法弯折，所以弯腰是个难题，昆仑站内的所有工具都是长柄的，就是让宇航员们尽量避免弯腰。
　　唐跃把滤光面罩推了上去，手持一支长柄毛刷，仔仔细细地清理电池板。
　　“你准备送多少物资给麦冬小姐？”老猫问，“我好做个计划。”
　　唐跃停下手中的工作，想了想。
　　“送一半吧。”
第一日（10）火星流浪狗
　　“送一半？”老猫吃了一惊。
　　“怎么？你嫌少了？”唐跃问，“那就送百分之六十？”
　　“你疯了么？”老猫说，“你把百分之六十的物资送给别人，你吃什么？你不想活了么？”
　　唐跃一屁股坐下来，手中握着半米长的毛刷，穿着明光铠舱外服活动对体力的消耗很大，这东西像是个又厚又重的乌龟壳，所以唐跃经常工作一段时间，休息一段时间。
　　“我也说不清楚，我觉得自己的思想产生了某种变化……生不生死不死的，我好像都不太在乎了。”唐跃说，“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与宇宙合二为一了，达到了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我现在开始理解当年释迦牟尼和耶稣他们的想法了，老猫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快要成佛……”
　　“成你大爷，说人话！”
　　“好吧，我只是认为物资需要均分。”唐跃闷闷地回答，“两个人，每个人得到其中的百分之五十，这样最公平，有什么问题吗？”
　　宽大的太阳能电池板安置在地上，用架子支了起来，离地大概半米高，这东西其实沉得很，而且不能磕磕碰碰，所以不方便搬运，唐跃向来是用一辆小推车把太阳能电池板运进车库里。
　　“均分没有问题。”老猫压低了声音，“但是唐跃你想过没有，鹰号飞船只有一艘，而且只能使用一次。”
　　唐跃怔了怔，“我知道。”
　　鹰号飞船只有一艘，只能使用一次，这意味着唐跃只有一次运送物资的机会，这趟四百公里的快递只有一次发货机会。
　　送完这一趟货之后，唐跃将失去所有脱离火星地表的能力，麦冬将不可能再得到任何补给，空间站缺乏自持能力，换句话说，唐跃只能把物资耗尽弹尽粮绝的那一天推迟到来，而不可能改变这个结果，麦冬的结局仍然不会有任何变化。
　　老猫压低声音，“那女孩的结局是早就写定了的，谁都改变不了，但你不一样，你在火星上，自持能力比空间站上要强得多，物资和工具也更多更完备，你或许还有长期生存下去的机会。”
　　唐跃挑了挑眉毛。
　　“你如果把一半的物资都送了出去，那么这是在自绝后路。”老猫语气很严肃，“你根本就救不了她，最多只是把那女孩的死期推迟了，但你会坑了自己！”
　　“朕意已决，不必再劝了。”唐跃挥挥手，“我说送一半就送一半，少一克都不行。”
　　“你……”
　　唐跃慢慢地爬起来，走到车库门前，用力扳动把手。
　　“嘀——”地一声，绿色指示灯亮了起来，车库门慢慢地打开了，唐跃又看到了火星车高大的车头。
　　车库的结构非常简单，就是个集装箱，上头还有中国徐工集团的标志，用于收容和保护火星车，唐跃之前收拾整理昆仑站时对火星车进行了全面的检查，然后把车子停进了车库，按照原本的计划，这车库的大门得两年之后才会再次打开。
　　这辆火星车的名字叫“火星流浪狗”，它是科考队在火星表面上唯一的交通工具，车长八米，宽三米，高三米，拥有六个金属车轮，大概和一辆卡车差不多大小。
　　相对于那些人力三轮车大小的月球车，这辆火星车着实是个庞然大物，车头是成员舱，包括驾驶员在内可以搭载四个人，由于车厢不具有气密性，所以车内的人必须穿着宇航服。
　　火星流浪狗是一座移动实验室，车头后面用铰链拖着板车，实际上板车可以更换成实验舱。
　　任务期间科考队里的地质学家们就经常开着这辆车，拉着钻探的钻头和地质锤到处跑来跑去，火星流浪狗的最高时速能飚到三十码，比自行车快不了多少，所以唐跃也把这辆车叫作火星拖拉机。
　　唐跃踏进车库，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温度计。
　　零下二十五摄氏度。
　　车库内的温度比外头要高不少，这个时候外头的温度起码得零下四十度了，太阳落山了温度还会进一步降低至零下七十度。
　　车库里之所以能维持比较稳定的温度，是因为这里有一台同位素温差发电机，也就是所谓的RTG。
　　同位素温差发电机从外观上看，是一个半米高的圆柱体，外壳上装着六个片状辐条。
　　这种发电机使用放射性元素钚238作为能源，不需要外来的阳光，钚238在衰变当中会稳定地释放热量，发电机利用放射源造成的温差来进行发电。
　　一部分热量会散失到空气中，所以车库中的温度能保持稳定。
　　另外，钚238的半衰期长达八十年，也就是说唐跃有生之年是用不坏这玩意的。
　　唐跃把小推车拉了出来，然后把太阳能电池板搬上小推车。
　　“老猫，你知道马克思怎么定义人吗？”
　　“人？”
　　唐跃拖着推车，点了点头，“马克思说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到底还是社会动物，是要抱团取暖的，一个人在这世上是生存不下去的。”
　　“所以你把物资分给麦冬小姐一半，是害怕孤独么？”
　　“老猫你是机器人，恐怕没法理解我们的心情。”
　　唐跃气喘吁吁地把小推车拖进车库，把太阳能电池板卸下来，再转身出去继续搬运电池板，“我现在还能这么跟你说话，是因为大脑到现在还没能接受地球消失这个事实，要是哪天我想明白了这件事，脑子终于转过弯来了，说不准我就精神崩溃了。”
　　老猫沉默。
　　“幸亏地球实在是太远了，我在这里看不见也摸不着，所以潜意识还能骗骗大脑，说地球还存在。”唐跃接着说，“要是地球就在我面前消失了，那我怕不是当场就要发疯……独自活下来，比一起死了还要可怕。”
　　频道里没有声音，老猫一直都没有说话。
　　“老猫？”
　　“人真是一种复杂的生物。”老猫摇了摇头，“你们有时候居然不以生存下去为第一要务，这是可耻的背叛。”
　　“背叛？”唐跃问，“我背叛谁了？”
　　“你背叛了自己的基因。”老猫说，“基因都是自私的，它们的目的就是生存和传递，而你还没来得及把它传下去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