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火星上(校对)第72部分在线阅读
“不,我是遗憾地球没了,火星计划中断了。”老猫说,“要不然这里开发旅游业,岂不是赚得盆满钵满?”
第一百零七日·老猫走的第三天
“这里是火星流浪狗,联合空间站,收到请回复。”
“我是联合空间站,收到,早上好猫先生。”
“我已经发现了切洛梅号探测器,重复一遍,我已经发现了切洛梅号探测器,着陆器完好无损,巡视器不知所踪,但它应该就在方圆几公里的范围之内,我准备搜索一下它的位置,联合空间站能否提供协助?”
“恐怕不能,猫先生。”麦冬回复,“我无法与巡视器取得联系,空间站内高精度的望远镜与相机都在晨曦号舱内,已经随着舱段一起损坏了。”
“见鬼。”
在第三天的下午,老猫终于抵达了切洛梅号探测器的着陆地点,它找到了处于半掩埋状态下的着陆器,那东西就落在一片平地上,只有一张圆桌那么大,黑色金属外壳和银色的保温材料在棕黄色的背景下非常显眼。
探测器的太阳能电池板处于展开状态,上面蒙着一层沙子,想来是三个月之前的风暴卷走了大部分的沙尘,让电池板重见天日,电脑重新得以充电,这才让探测器从长眠中苏醒。
切洛梅号探测器来火星时是两部分,不可移动的着陆器和可移动的巡视器,着陆器是个降落平台,负责搭载小巧的巡视器,在火箭整流罩内时着陆器是折叠状态,用电池板把巡视器包裹在内,成功登陆之后电池板打开,释放巡视器。
巡视器已经找不到了,尽管老猫估计那个小东西应该跑不远,但缺乏空间站的协助,它也没法在方圆几公里的范围内搜索一台小小的探测器。
“猫先生,探测器状态如何?”
“我正在检查。”
老猫站在探测器边上,身上裹着塑料布,包得很严实,像是个风尘仆仆的贝都因人。
它把切洛梅号上的沙土拨开,一点一点地清理干净,探测器的原本面貌才逐渐展露在老猫眼前,老猫觉得自己的行为像是在考古,如同考古学家们用刷子小心翼翼地清理古墓中青铜器上的泥土,它这也是在发掘一个已经消失了的文明的遗物。
把沙尘清扫干净,老猫甚至看见探测器上的某个指示灯还在闪烁,尽管是八年前的老家伙,但切洛梅号仍然崭新得仿佛是昨天才走出实验室,甚至连螺丝都是光洁的,在干燥缺氧的火星上,机器的老化速度大大减缓了,它们能在这里保存很多年。
老猫再一次见到了切洛梅号,上一次见面它们还是在地球上。
“老伙计……又见面了,你真是一点没变啊。”老猫叹了口气,靠着探测器坐下来,“你老家炸了你知道么?”
切洛梅号沉默地伫立在荒滩上。
“听到这样的噩耗你也不表示一下?”老猫扭过头来,“如果伤心你就闪一闪灯。”
探测器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很伤心。”
在这颗遥远的星球上遇到另一位来自地球的同胞,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无论是老猫还是切洛梅号,应该都会高兴,旅居他乡的游子偶遇来自故国家乡的老友,就应该有说不完的话,老友为他带来故乡的消息,好的坏的各种各样的,还有告诉你老家炸了的。
切洛梅号在这里孤零零地伫立了八年时间,甚至都被它的制造者们遗忘了,按照正常剧情,它就该这么一直站下去,再站八年八十年八百年,站到天崩地裂天荒地老。
如果不是昆仑站的温控处理器损坏,连老猫都不会来找它。
“你问怎么炸的?”老猫喃喃,“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炸的啊,反正是灰飞烟灭了,一丁点痕迹都没留下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不是伽马射线暴,不可能是伽马射线暴,伽马射线暴也不能这么玩。”
“你老家的那群人?”老猫接着喃喃,“他们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你还不记恨他们么?要我说他们早就把你给忘了……啊不,就算大多数人都把你给忘了,但总还会有人记得你,那个亲手给你编写程序的人,那个给你的轮子拧螺丝的人,那个彻夜不眠帮你争取经费的人,那些人是你的父母啊,你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怎么会忘记自己的孩子呢?”
“不过他们现在都消失了。”老猫闷闷地说。
“你在这里待了八年时间,有没有看到什么新鲜东西啊?比如说擎天柱和威震天的大战之类的?”老猫和探测器并肩而坐,眺望远方,目光所及之处寂寞荒凉。
火星真的是一个很枯燥的世界,放眼望去,连个能汇聚目光焦点的地方都找不到。
“好在你是个近视眼,如果你能看清这个世界的全貌,恐怕你会失望。”
老猫坐在地上,太阳从它的头顶上缓缓地经过,微风把细细的沙土扬起来,落在老猫的身上,它抖了抖罩在外头的塑料布,把尘土抖落下去。
它并不急着行动,火星流浪狗的电力耗尽,停在两公里之外,正在充电,老猫要等到晚上才会继续行动,把火星车开过来,把探测器装上去,最后打道回府。
出于同为机器的人道主义,老猫其实很想把巡视器也找到,一起带回去,免得把它孤零零地一个人被丢在这荒芜的世界里,但巡视器已经跑得没影了——俄罗斯宇航局的科学家们给它装上了强劲的马达,这能让巡视器在火星大地上像赛车那样狂飙——它至今仍然保持着人类交通工具在外星上行驶的最高速吉尼斯世界纪录。
用当初切洛梅任务首席专家的话来说,“我们的探测器要在各个方面超越美国人,速度只是一个开始!”
据信下一个方面可能是火力。
老猫权衡了一下,不得不放弃搜索巡视器,昆仑站还等着它回去更换温控处理器,一分钟都不能拖延。
“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到昆仑站去。”老猫扭头对切洛梅号说,“因为……”
老猫犹豫了一下,它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自己的理由,它总不能说自己是专程来摘你零件的,那样听上去显然是图谋不轨,像是个非法买卖器官的黑手贩子。
“因为昆仑站里有个重度尿毒症患者,急需更换肾脏,整个火星上只有你才是唯一的适配者。”老猫很快就找到了一个伟光正的理由,“所以我们得请你去救人,希望你能把肾脏捐献出来,捐献给有需要的人……反正你要那玩意也没用,是吧?”
切洛梅号沉默地伫立在沙地上。
“如果你答应……”老猫说,“就闪一闪指示灯。”
探测器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答应!”老猫热情地拍打着切洛梅号探测器,“真是台热心肠的探测器,不愧是豪爽的斯拉夫民族哈哈……”
第一百零八日·老猫走的第四天
老猫把火星流浪狗停在沙地上,接着开始搬运切洛梅号探测器,它把探测器的电脑关机,把太阳能电池板折叠回去,收回着陆架,然后拖上流浪狗的板车,用缆绳捆好了。
切洛梅号着陆器大概有一百五十公斤重,在一众火星探测器内算是个小个子——当年切洛梅号任务的经费非常有限,只是俄罗斯宇航局旗下一个不起眼的小计划,顺带还承担了一部分科普教育任务,比如说向全国中小学生征集实验方案,最后圣彼得堡的一家中学脱颖而出,他们的方案是在探测器上搭载自己设计的菌类培养皿,其中负责控制温度的就是英特尔TCU1524M处理器。
任务专家们在设计切洛梅号时曾向老猫征求意见,老猫和俄罗斯工程师们关系很不错,跟他们一起喝伏特加,某人在喝多了之后告诉它火星任务中所有探测器的指令都是喀秋莎。
老猫对切洛梅号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后者保存得非常完好,当年切洛梅号的着陆非常成功,如果不是遭遇沙暴,它完全可以工作到寿终正寝,如果经费足够,它甚至可以超期服役。
“欢迎乘坐火星流浪狗号客运专线,我们的终点是昆仑站。”老猫用力推了推探测器,确认自己绑牢了,“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拖拉机即将发车……”
老猫回到驾驶室内,启动流浪狗。
它看了一眼蓄电池中剩余电量,火星车刚刚结束充电,电池中还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电量,应该还能再跑差不多三十公里。
老猫扒拉方向盘,火星车开始拐弯,到现在为止,老猫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它要踏上返程了,返回昆仑站至少还有三天时间……在这三天里唐跃最好不要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火星流浪狗沿着沙丘之间的谷底行进,这样可以防止车轮陷进流沙里,以往流浪狗出门时经常把车轮陷进坑里,然后车上的所有人一起下来推车,现在车上只有老猫自己,对它来说独自推车还是一件很费劲的事。
老猫宁肯绕点弯路,也不想翻山越岭。
“山有多高啊,水有多长,通往天堂的路太难……”老猫坐在驾驶室里,摇头晃脑地哼着歌,像是个川藏线上跑长途的老司机,唱的是经典的《坐上火车去拉萨》。
“穿过草原啊,越过山川,载着梦想和吉祥,幸福的歌啊一路的唱,唱到了唐古拉山,坐上火车去拉萨……”老猫打着节拍,兴之所至还飙了个高音,飙得跟破锣似的,“去看那神奇的布达拉,去看那最美的格桑花……”
火星流浪狗在歌声中摇摇晃晃,颠簸着辗过满地的砾石和沙土,奔驰在荒芜粗犷的大地上,拖在身后的板车也跟着一起颠簸,扬起滚滚的烟尘。
……
……
……
“唐跃?唐跃?”
“嗯?”唐跃捏着鼻子,把装着泥土大便混合物的罐头微微撬开一条细缝,眯起眼睛往里面瞄了一眼,观察肥料的发酵情况,“有什么事么?”
在低温之下果真不适宜微生物的繁殖,肥料的发酵速度极其缓慢。
“已经到了约定的联络时间,但是猫先生今天还没有发邮件过来。”麦冬说,“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放心,它能出什么问题?算算时间它应该踏上返程了。”唐跃用一根铁扦子从罐口里插进去,捅进凝固的大便里,大便黑色的外壳之下是抹茶般的暗绿色,“说不定只是睡过头了……哦天哪,这坨屎看上去就像是绿豆糕。”
“绿豆糕?”麦冬耳朵一竖,双眼一亮,“哪里有绿豆糕?”
盒子中的十颗番茄种子终于有了起色,有三颗种子不负众望地打开了自己的壳,露出白色的胚芽,这让唐跃万分激动,命运女神终于向他露出了微笑,真不旺他这么多天来的悉心照料,又是保温又是保水的,这些种子真是争气。
既然有种子开始发芽了,那么就说明他的方法行得通,剩下的种子发芽只是时间问题。
“加把劲啊同志们,力争上游!”唐跃给剩下未发芽的种子打气,“谁发芽的速度快,我给谁奖励!”
“你要给它们什么奖励?”麦冬问。
“给它们载入史册的机会!让它们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西红柿!”唐跃说,“以后我们记录历史时,就这么写:在宇宙过去这一百五十亿年的历史,乃至未来二百亿年的时间长河中,都从未有过如此伟大的西红柿,它们于空前绝后的绝境之中艰难生存,开花结果,完美地诠释了生命中所蕴含的坚韧与勇气——Life
finds
a
way!”
麦冬默默地看着唐跃,笑了笑。
“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在说我们。”麦冬说。
“我还以为你在笑我的英语发音。”唐跃耸肩,“我高中英语老师就总说我的口语带着一股子咸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