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火星上(校对)第171部分在线阅读

　　如果未来的人们仍然一心惦记着我们，那么这就说明他们没有往前看。
　　我们拼了老命为后来者们铺平了道路，不是叫他们站在这里缅怀我们。
　　“情况怎么样？”
　　老猫坐在驾驶室里，探头出来问。
　　发现故障的人是唐跃，时间即将入夜，唐跃想让火星流浪狗稍稍挪个地方，到更高一点的地方去，但一踩油门车身底下就传来细微的异响，一人一猫都警觉起来，他们不敢再发动火星车，立即展开检修。
　　唐跃蹲坐在火星车的车轮边上，眼前是打开的检修盖，身旁是摊开的工具箱，“小故障，传动轴有些松动，拧拧就好，问题不大，无论是人还是机械，这年纪一大就是满身毛病……”
　　唐跃用扳手敲了敲流浪狗的外壳，又拨开外壳底下的电缆朝里面瞥了一眼，作为一位机械工程师，检修火星流浪狗是他的本职工作，没人比他更熟悉这条狗。
　　“到明天早上出发之前能修复么？”老猫问。
　　“没问题，我检查过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其他故障。”唐跃点点头，“不过接下来还有老长的路要走，希望它能坚持到目的地……狗子啊狗子，我们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片沙漠，就全靠你了，你可千万要靠谱一点，要死也等到完成了任务再死。”
　　可惜狗子不会开口。
　　否则它肯定会直接咬死这个男人。
　　“我们以后得避开较复杂的地形，特别是陡坡和断崖，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传动磨损很严重，流浪狗的爬坡能力不行，你上次出远门时碰到的那条古长城，它最好别再出现在我们的半路上。”唐跃一屁股坐在地上，“否则我们就得下来推车了。”
　　“放心，长城在昆仑站的西边。”老猫说，“而我们一直在往东北方向走，南辕北辙呢，不可能再遇到它。”
　　“谁知道呢？”唐跃耸肩，“说不定建造长城的那群超古代火星人其实是建立了一座围城呢？用环形的城墙把伊希地平原囊括在内——用来抵御某些体型巨大的外敌入侵。”
　　“少扯淡。”老猫说，“长城是自然形成的。”
　　唐跃一怔。
　　“不是超古代火星人建的？”
　　“当然不是，火星大概率上从未存在过什么智慧文明，它在遥远的过去或许存在过生命，但没有诞生过高级智慧，我上次碰到的古长城看上去离奇，实际上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老猫解释，“返回昆仑站之后，我花了很长时间分析它的形成原因，并利用工作站进行模拟，计算机告诉我们，最大的可能性是地质活动和风蚀作用。”
　　“仅仅是这样？”
　　“仅仅是这样。”老猫点头，“这世上的大多数事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离奇，有些东西乍看不可思议，实际上背后是相当简单的原理。”
　　“我对比了往年的遥感分析数据，发现长城的两侧是不同的地质，它其实是两个巨大岩层的分界线，岩层会在风蚀和重力的作用下破碎，这就像是冰盖和冰山的关系，而地势低洼的区域会有水聚集，水在低温下凝结的冰晶则会降低摩擦力，这让岩石更容易被搬运堆积，这个过程非常缓慢，但数千万年的漫长时间可以堆积起足够的岩石，它们被沙子掩埋后就像是城墙了。”
　　唐跃有点失望。
　　老猫总是这样，帮你把问题背后的原因解释得清清楚楚，不留一丁点给你质疑的空间。
　　没有质疑，自然也就没有遐想。
　　唐跃曾经想火星是个巨大的文明遗迹，这是何其浪漫的幻想，他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在过去数千万年之前曾经有另外的智慧生物走过，它们建起宏伟的高墙，一眼望不到边际，那么也会有浩大繁华的城市，道路四通八达，延伸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个伟大的文明虽已全部遗落在时光中，但窥其遗迹的一角也能让人心中震撼，肃然起敬。
　　但老猫的分析结果又把他拉回了现实。
　　从来就没有什么火星人。
　　也没有高墙和城市。
　　更没有伟大的文明。
　　只有岩石和沙子。
　　“你就不能留一丁点想象的空间给我么？”
　　“留了。”老猫说，“模拟结果与实际情况吻合度只有99.7％，你的火星人文明就存在那剩下的0.3％里。”
　　“百分之零点三就足够了。”唐跃说，“你相不相信？这么高的概率，足够诞生出一个中土世界呢。”
　　“灰袍巫师甘道夫？”
　　“对，灰袍巫师甘道夫。”
　　唐跃随手指向远处的沙丘。
　　“一亿五千万年前，在遥远的第三纪元，灰袍巫师甘道夫就屹立在那座山丘之上，高举魔杖，向西眺望，发现了索隆的黑暗大军，从此一部浩大且曲折的史诗拉开了序幕。”
第三百三十六日（1）老猫推车
　　“来——！预备！”
　　“一！二！三——！使劲！使劲啊——！”
　　唐跃和老猫用一侧肩膀顶住火星流浪狗，同时发力，一人一猫都咬牙发出便秘的声音，四只后肢在地面上打滑。
　　“再用力——！”唐跃低声吼，“再用力！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
　　火星车终于被推动了，陷进坑中的车轮慢慢地爬了出来。
　　“还差一点点……”唐跃一张脸憋得通红，满头大汗，他把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了这最后一次发力中，“就要出来了！出来了！”
　　“拉出来了？”
　　唐跃劲头一泄，差点栽倒在地上，再也没法顶住沉重的车身，火星流浪狗缓缓后退，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车轮又重新滚回了坑底。
　　“你不说骚话会死吗？”
　　唐跃坐下来大口喘气，靠着流浪狗的车轮，恶狠狠地瞪了老猫一眼。
　　他相当恼火。
　　他们已经被一个小小的陷坑阻碍了一个多小时，老猫驾驶火星流浪狗时尽可能地避开复杂地形，但难免有那么几个沙坑成为漏网之鱼。
　　流浪狗着实不是一辆好越野车，车轮的抓地力和发动机的扭矩都低得令人发指，老猫把油门踩到了底，也只能听到车轮在坑底噌蹭空转。
　　“这可不是骚话，我只是在表达对你的殷切关心，长期作息失调与饮食不规律，不知你的消化系统和肠胃功能是否正常。”老猫也坐下来，用一副问候唐跃家人的语气说，“大便兄每天都按时出门么？”
　　“它们每天都按时和我见面！不劳您关心！”唐跃没好气地回答。
　　作为一个正常的自然人，吃喝拉撒睡都是唐跃的正常生理需求。
　　其中最困难的就是拉和撒。
　　撒其实相对方便，明光铠内部集成有尿液收集器，分为男女式，可拆卸，总容量1.5升，火星上每个人的尿液都会得到回收和再利用，离开昆仑站之后，唐跃的尿液没必要再回收，收集器内储存的尿液每天都会得到清理。
　　这一路上，唐跃只要忽然叫老猫停车，然后爬下来站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地站个半分钟……老猫就知道唐跃完事了。
　　尿液收集器尽管在设计上保证各种姿势都不会发生泄露，但使用者们并不信任它，所以能站着就不坐着。
　　拉就要麻烦得多了。
　　唐跃不能站着一动不动半分钟，顺便把大便也解决了，明光铠没有粪便收集器，那样他准得拉一裤子，明光铠就没法穿了。
　　在昆仑站时，站内有厕所，昆仑站内的马桶能做到抽吸清洗脱水干燥消毒包装一条龙服务，但火星流浪狗就没这个功能了……所以唐跃的救星是空罐头盒。
　　这是一个颇为复杂的过程：首先唐跃得进入实验舱封闭舱门，保证气密，然后脱下明光铠，同时戴上氧气面罩，准备好空罐头盒和塑料袋，稳稳地放置在实验舱的地板上，排遗过程中唐跃还得小心翼翼，以免不慎打翻了罐子——打翻了就万事皆休。
　　最后唐跃将这满满的一罐子暗黑残渣彻底封印，永远放逐在荒无人烟的火星沙漠中。
　　“我们走了多远？”
　　“七十九公里。”
　　“还有两百公里。”唐跃低头看舱外服手背上的控制终端，伸手戳了戳，气压和温度数据都正常，“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老猫哼哼唧唧地唱着唐跃没有听过的曲子，绕着车轮转了一圈，东张西望，捡来石头垫在坑里。
　　今天是第三天。
　　这三天里行程顺利，火星流浪狗每天都按时完成了任务，没有出过岔子，作为一条身残志坚的老狗它可以称得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身体力行地发扬了当年机遇号这些前辈们的顽强精神。
　　太阳能电池板也情况良好。
　　“我说老猫，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流浪狗走得更远些？”
　　“什么意思？”
　　“流浪狗每天只能走三十公里，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被我们浪费了，我们能不能想办法让它一天走四十公里甚至更长的距离？这样我们就能把时间大幅缩短。”
　　“这个问题为什么要问我？”老猫蹲在车轮边上，“你才是工程师，没人比你更了解这条狗。”
　　唐跃咬住供水软管，慢慢地从水袋中吮吸淡水。
　　“因为我想不出什么办法来，限制流浪狗每日行程的是蓄电池，蓄电池容量无法增大，发动机的做功就没法变化。”
　　“你已经很清楚了，为什么还要问我？”老猫说，“我又不能帮你篡改能量守恒定律，我在出发前就建议过你，把昆仑站的蓄电池也搬上车，这样可以增加火星车的每日行进路程，但是你拒绝了。”
　　“问题是它们压根就不配套。”唐跃摊手，“参数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