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火星上(校对)第151部分在线阅读

　　“不知道。”老猫回答，“可能一个小时，也有可能一百五十个小时，这个问题你问得和上一个问题一样多。”
　　当麦冬在线的时候，唐跃与老猫从不讨论联合空间站的寿命问题，一人一猫都显得相当淡定，该打牌打牌，该扯淡扯淡，仿佛胸有成竹，认定天舟37号货运飞船可以及时赶到。但当空间站进入无信号区域时，唐跃的焦虑和不安就显露出来了，他其实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都要跳脚了，但还要强装镇定，唐跃几乎是每隔几分钟就要确认一次天舟和空间站的状况。
　　天舟37号是在和时间赛跑，但这却是个催不动的参赛者。
　　天舟飞船必须留出足够的推进剂进行减速和降落，除此之外的所有燃料都被老猫用作加速了，它已经到了极限，没法再快哪怕一秒钟。
　　“严格地来说，货运飞船是否能救下麦冬小姐，这个结果是定死的，没有其他变量。”老猫说，“因为天舟飞船的抵达时间是确定的，空间站的坠毁时间也是确定的，如果前者早于后者，那么我们就能拯救麦冬小姐，如果后者早于前者……”
　　“那就玩完了是么？”唐跃摊手，“在过去的三天中，这句话你也跟我说了一百六十七遍。”
　　“因为我们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老猫说。
　　“复读机？”
　　“不。”老猫摇头，“我们都在绝境中寻找希望……但是听我说唐跃，我们要抱有最大的决心与信心，同时做最坏的打算。”
　　“救援失败？”
　　老猫走过来，把唐跃按在椅子里，“是的，我们要做救援失败的打算，唐跃，你必须要好好想想，万一联合空间站坚持不到天舟飞船抵达的那一刻……你要如何面对这个事实？”
　　唐跃怔怔。
　　假如天舟货运飞船来不及赶到，那么联合空间站就会坠毁。
　　联合空间站坠毁，麦冬就会死。
　　麦冬死了，全宇宙就只剩下他最后一个人了。
　　“你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唐跃闷闷地说，“即使我不面对事实，事实也会面对我，现实最残酷的地方在于你无法从它之中逃开，作为全宇宙最后一个人类，我能做什么呢？站在沙漠中央朝四面八方鞠躬感谢各位列祖列宗的保佑，让我成功地活到了最后？”
　　“我很严肃。”
　　“我也很严肃。”唐跃挠了挠头，叹了口气，“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但是你知道你问的那个问题意味着什么吗？你在问我如果明天世界就要毁灭了，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他把电脑显示器稍稍扳过来，让老猫看。
　　老猫抬起头，皱眉。
　　“这是什么？你整理的历史文献？还是你的任务日志？”
　　显示器上是一个打开的文档，密密麻麻的字迹。
　　“我这两天闲的时候随手写的一个故事，用来打发时间。”
　　“故事？”老猫有些好奇，他不知道唐跃还有这种技能。
　　“故事很短，文笔稀烂，你将就着看吧……剧情是某一次海难，男主和女主乘坐的游轮倾覆沉没，倒扣在了深深的海底，女主没能及时逃离，被困在了水底封闭的船舱中，虽然没有当场丧命，但随着氧气不断消耗，她的生命危在旦夕，最多只能再存活几个小时。”唐跃解释，“在灌满海水的船舱里，没有其他和外界通讯的手段，她只能用自己的手机和男主联系。”
　　“女主那台浸透了海水的手机还能使用？”老猫问。
　　“因为是国产山寨防水机，在马里亚纳海沟底都可以正常使用。”唐跃说，“女孩打通了电话，男主安慰她说自己逃出来和救援队联络上了，救援队已经赶到，让她把被困的周围环境和具体位置告诉他，好让救援队潜下去找到位置，切开船体救人。”
　　“然后呢？”
　　“由于沉船时情况太混乱，女孩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在什么位置，所以两人一遍一遍地沟通，但怎么沟通都不起作用，随着时间的流逝，船舱内的氧气越来越少，女孩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救援队还是没能找到女主的位置。”唐跃接着说，“后来男主火了，说你这么蠢，胸大无脑，还是死在水底下好了。”
　　“最后结果呢？”老猫问，“女孩成功获救了么？”
　　“最后女孩也没有记起自己的位置，等到救援队切开船体找到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唐跃说，“她在船舱中用手机和男主说话，两人说的话越多消耗的氧气就越多，等到救援队赶到时，女孩已经窒息身亡了。”
　　“这就是故事结局？”老猫问，“女孩死了？”
　　“这就是故事结局，女孩死了，她真的死在了水底下。”唐跃点点头。
　　最终女主由于海水灌满了船舱被淹死，这个结果倒是在情理之中，但作为一个故事结局，老猫觉得它未免过于平淡无奇了。
　　“但这只是其中一个结局。”唐跃说，“这个故事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结局。”
　　“什么样的结局？”
　　“女主记起了自己的位置，把船舱的具体位置告诉了男主，救援队很快就找到了她，并把她成功救了出来，但女孩回到海面上之后没有发现男主，当她询问救援队的时候，救援队的人也很吃惊，他们跟女孩说，他们以为被困在海底下的应该是一个男人。”
　　老猫沉默了几秒钟，挠了挠耳朵。
　　“还有第三个结局么？”
　　“没有了。”
　　“我认为第一个结局比较合理，如果游轮倾覆，被困在水底的人生还率非常低，因为救援难度太大了。”老猫直起身子，它走向气闸室的舱门，“绝大多数人都坚持不到救援抵达的那一刻。”
　　“老猫。”唐跃冲着它的背影叫了一声。
　　“怎么了？”
　　“你让我做好最坏的打算。”唐跃问，“是不是你已经确认救援会失败？你早就计算出结果了却不告诉我？”
　　老猫滞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是。”
　　它扭过头来，“我跟你说过，我们缺乏联合空间站的详细轨道参数，对它目前的运行情况完全未知，所以我们无法计算它的变动，就连我也不知道空间站还有多长时间。”
第三百二十六日（4）结婚照该怎么拍
　　麦冬伸出手，在凝结着白霜的玻璃舷窗上划出一条弧线，与极远处的火星地平线重合。
　　联合空间站的轨道高度一直在迅速下降，麦冬不知道自己究竟降低了多少公里，但她隐约觉得火星更近了，火星地表上的某些细节看得比之前更清晰——这也有可能是错觉，在这个高度上，火星永远都是可望不可即的深棕色巨大弧面。
　　只是一个巨大的弧面，因为她很难把这个球体的全貌纳入视野，麦冬这时意识到自己的高度确实大幅下降了，因为地平线的弧度越来越小，这个巨大的球体在她的眼前逐渐展开成一个平面。
　　女孩接着在舷窗玻璃上画了一个小人，然后给小人添上了一张歪歪扭扭的笑脸。
　　“把螺丝拧上，拧牢一点，用力拧牢一点，昆仑站里也没把乙炔焊枪……真是麻烦，瞧瞧着细螺丝，一掰就断。”通信频道里唐跃和老猫正在干活，他们拆了某座乘员舱内的折叠床，把它改造成了担架，“老猫你拧牢了么？”
　　“拧牢了。”
　　“那我坐上去看看，这玩意起码得要承受五十公斤的重量……”
　　接下来一声脆响，瞬间的沉寂之后，唐跃的惨叫在五秒钟内排空了肺内的所有空气，最后只剩下气声，惨烈得叫人心底一颤，麦冬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部位受了伤能让唐跃直接哭出来。
　　“唐跃你说你着什么急？还有两颗螺丝没拧上去呢，这根钢管是松动的……算了唐跃你还是躺到床上去休息吧，不要往桌子底下滚，不要咬自己的膝盖，不要用头撞墙。”老猫的声音响了起来，“真有那么疼么？”
　　“嘶——你……又……没有……你……懂个屁……我的天呐……”
　　尽管老猫要让唐跃做好最坏的打算，但一人一猫仍然为麦冬的降落做好准备了，老猫出门检查了流浪狗的状态，确认火星的车蓄电池处于满电状态，随时可以出动应急，一旦天舟货运飞船的着陆位置产生偏差，它就开着火星流浪狗出去救人。
　　另一方面，他们在昆仑站内准备好了乘员舱，把腾出来的空舱给女孩住，唐跃还给舱门的拉链上了锁，老猫根据货运飞船上的物资规划了一套恢复方案，确保在未来两个月内让唐跃与麦冬的营养摄入恢复到正常水准。
　　“唐跃……你没事吧？”麦冬问。
　　“还好，没有大碍……我靠。”唐跃气若游丝，声音虚弱，“我们正在给你做担架呢，底下有0.38个G的重力，你刚下来恐怕适应不了。”
　　“天舟飞船的降落点在什么地方？”
　　“不出意外，昆仑站门前五十米。”唐跃回答，“出意外的话，昆仑站门前五十一米。”
　　“五十米的距离，我可以自己走过去的。”麦冬说，“只是0.38个G的重力。”
　　“我们人手足够，为什么要让你走过来？该躺着的时候就好好躺着，客气什么。”唐跃继续爬起来拧螺丝，“丫头，你辛苦了这么长时间，总得休息一下吧？”
　　“你们更辛苦。”
　　“我们无所谓，我是男人么，至于老猫……它是男猫。”唐跃嘴里衔着螺丝刀，从老猫手里接过扳手，调过头来当作锤子用，对着钢管一阵敲敲打打。
　　“这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抱着大男子主义的老旧观念，觉得作为男人顶天立地天经地义？你不知道现代人都喜欢白白净净的温柔型小生么？特别是姑娘们，喜欢那种和她们一起慢慢拧瓶盖的男生，还要一边拧一边说‘我拧开的不是瓶盖是你的心’。”老猫说，“至于那些满身机油和臭汗，一锤子干翻航空母舰的机械狗，结婚证都是和扳手一起拍的。”
　　“但他们一个都没剩下来。”唐跃说，“只有我存活到了现在，事实证明还是机械狗生命力最顽强。”
　　“所以你的结婚照要和扳手一起拍了。”
　　“不可能的。”唐跃冷笑，“我怎么会和扳手一起拍结婚照？扳手的颜值我可瞧不上，就算要拍，我也会和长得好看的一起拍，比如说电动螺丝刀……”
　　“和我一起拍吧。”麦冬冷不丁地说。
　　唐跃和老猫都愣了一下。
　　“丫头……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结婚照啊，如果愿意的话，唐跃你可以和我一起拍啊，我长得是不是比电动螺丝刀好看一些？”女孩低低地笑，“当然如果你觉得电动螺丝刀更合适，我倒是也没什么意见啦，不过那样我就变成世界上最后一个被甩的女生了……”
　　“麦冬小姐，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请你立即把你刚刚说的话收回去，你的发言很危险，因为这会开启某条单身狗隐藏已久的饥饿模式。”老猫义正辞严地警告，“这可能会造成不可控的危险后果，对你的人身与心理安全造成严重威胁。”
　　“那可太危险了。”麦冬噗嗤地笑，“但我已经说出去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