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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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惠卿略一伸手,旁边侍立的侍女连忙将一个小小的铜壶递过来,吕惠卿接过铜壶,微挽长袖,站起身来,向盏内倒入少量沸水,将茶末与香料调匀。一阵浓洌的茶香顿时扑鼻而来,陈元凤与邓绾都不禁闭目深吸一口,陶醉的点了点头。这才睁开眼睛,欣赏分茶艺术的最高潮:只见吕惠卿左手执壶,右手拿着一个似小勺的茶笼,一边量茶注水,一边用茶笼击拂,茶叶的泡沫随之出现各种各样的颜色和起伏,吕惠卿一面变动手法,那汤纹水脉时而如花草,时而如飞禽,时而似走兽,时而类游鱼……所有幻象须臾即灭,却又层出不穷,当真是如梦如幻,如诗如画!
  陈元凤等人不禁大声击掌叫好。当时人们上至天子,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喜欢斗茶——也就是分茶,吕惠卿本就是其中的高手,但是因为皇帝赵顼对这种犬马声色之事,总是刻意避而远之,因此吕惠卿也极少人前卖弄。今日之事,可以说难得一见。
  吕惠卿见众人叫好,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天下之事,理归于一。人生与斗茶,也是一样的,当真是如梦如幻,一个繁华去了,另一个繁华来了,替代无穷,大家所斗的,所争的,便是那片刻繁华时间的长短。”
  陈元凤与邓绾不由一怔,不料吕惠卿在此志得意满之时,竟然发出如此感叹。
  吕惠卿一面轻轻击拂茶水,一面又叹道:“你看这幻象,若以这茶比作人事,那么它们当以为是久了,可在我们看来,却不过一瞬之间,停得再久,也是一瞬,停得再短,也不过一瞬,以茶及人,真感觉一切争斗,毫无意义。”
  陈元凤笑道:“恩师志节清高,非我等俗人能及。”
  吕惠卿微微摇头,对陈元凤说道:“听说王相公想把幼女许给桑充国?”
  “应当不会错了,是苏子由亲自说媒。”陈元凤笑道。
  “苏子由是蜀人,桑家也是蜀中迁来的,苏氏兄弟在蜀人中威望极高,王相公倒会选人。”吕惠卿漫不经意地笑道,“桑家答应了没有?”
  陈元凤嫉妒地说道:“桑家不过一个商人之家,宰相家下嫁,焉有拒绝之理?桑俞楚满口答应了,双方已经订下婚约了。”
  “哦?”吕惠卿手下一点也不停顿,一边击拂一边思量,过了一会儿,笑道:“如此说来,桑充国也并非仅仅是一个书生这么简单呀!”
  陈元凤冷笑道:“桑充国无可无不可,是程颢极力劝说他答应。何况他父亲既已应允,婚姻大事,双亲尚在,又岂容自己作主?”
  吕惠卿微微抬头,望了陈元凤一眼,应道:“原来如此,程颢这个老狐狸。”顿了一会儿,又笑道:“如此说来,桑家不经意间,竟成为大宋最显赫的家族之一了。我的恩师,可不简单呀!”
  陈元凤眼皮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恩师是说,王安石是结桑充国为援?”
  “白水潭学院,《汴京新闻》,魏国公韩琦的义女,姑爷石越,桑家的财力,再加上王相公的女婿,桑家的力量,不知不觉,几乎可以与河北韩家比肩了。韩家为本朝巨族,靠的是什么?一是人才辈出,二是门生故吏,桑家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的。”吕惠卿放下茶笼,背着双手,轻踱到凉亭边上,冷笑道:“我的恩师是害怕罢相之后,有何不测,预先埋下一队伏兵呀。”
  邓绾凑上来,笑道:“我看不足为惧。”
  吕惠卿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对陈元凤说道:“我也需要一些人才了。《新义报》一定要由自己人控制,履善你也要到地方上去,再积累点资历。”
  “多谢恩师栽培!”陈元凤喜出望外。
  吕惠卿轻轻拍了拍陈元凤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记住做官要清正,有了官声,回来便可以进御史台。”
  “学生谨记恩师教诲。”
  吕惠卿望了一眼热切的邓绾一眼,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温和地笑道:“邓公子亦可以趁此机会在地方谋一优差。”
  “多谢相公。”邓绾谄笑道。
  一声“相公”,把吕惠卿捧得身心飘然,浑身舒泰无比,为了这一声称呼,他奋斗了几十年!“如今河北各路救灾,一切有条不紊,正是建立政绩的好时机,所以履善与邓公子,都会派到河北去。我会挑两个有矿山的州县。”他看似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陈元凤还不知道深浅,邓绾却不禁大喜,如今朝廷出卖矿山开发权,在有矿山的地方做守令官长,不动声色之中,发财致富,如探囊取物。他却不知道,吕惠卿自己也想买一个矿山,下面有几个亲信,自然方便得多。
  22
  在给女儿定下这桩出乎许多人意料的婚事之后,王安石立即替王雱告了病,一家人乘船静悄悄地离开生活了五年的汴京,前往江宁任上。至于为什么王安石要把女儿许给桑充国,尽管外人有许多的议论,但是王安石心中的想法,却已经没有人知道。两个当事人平静的接受了这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典型中国古代婚姻,甚至连相亲这一道程序都省掉了。
  就在王安石离开汴京三天之后,也就是熙宁七年八月十九日,李宪押解瞎木征回到汴京城,枢密使吴充奉诏迎出西城外十里,赵顼喜出望外,御殿受俘,封瞎木征为营州团练使,赐姓名为赵思忠,授王韶观文殿学士兼礼部侍郎,进枢密副使。王安石开拓熙河的政策,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然而此时王安石却已经不在相位。
  在这个时候,眼看着熙河靖平、天已降雨,受灾地区救灾有条不紊的进行,运粮的商人们络绎不绝的来往于大河南北,多数的流民们也陆续返乡,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大宋的局势,在经历了最艰难的时期之后,应当有一个缓和与上升了。大宋国也该否极泰来了!
  至少到熙宁七年十月三日之前,这一切亦完全如人们所料。这一天晚上,潘照临在汴京石府,提笔写信给石越:
  “公子动止万福。某观京师之事,暂不可为,公子安心于杭州开拓,立下政绩,一切功勋,自有人报与上知。某以为政局之平稳,最多半年,迟则明春,必有机会,吕惠卿辈,不过为王前驱者……”
  写到此处,突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走了近来。他连忙把信压好,抬起头定睛望去,却是秦观闯了进来,也不待他相问,秦观便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先、先生……出、出事了!”
  潘照临轻轻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说道:“少游,不要急,慢慢说,出何事了?”
  秦观深呼了一口气,走到潘照临面前,端起茶杯,也不管是谁的,全无风度的一口喝了,这才说道:“方才听苏子由的消息,辽人陈兵十万于边境,要求重订边界,增加岁币!还道十日之内,我大宋使者不到代州境上会议,便要兴兵进犯!”
  “啊!”潘照临不由站起身来,他脸上的神情,却让人分不清是高兴,还是愤怒。
  此时屋外的世界,月光如洗,星辰寥落,光芒隔着窗子,洒落在潘照临与秦观的身上,但是却无法照见他们的内心。同样的,从这皎洁的月光中,也没有人能看见大宋的前途究竟是什么样子!
新宋II·权柄1
第一章
身世之谜
  1
  代州是大宋河东路重要边防州郡。在雁门山古长城一线以北,它与辽国西京道辖下朔州、应州、蔚州三州接壤。在民间传说中,代州是“杨家将”抗辽的主要场所,杨五郎出家的五台山,也就在代州境内。所谓的“杨家将”虽然多属传说附会,但代州于大宋边防之重要性却并非虚构。代州失守,则太原可危;而太原失守,则关中、洛阳震动,大宋形胜之地,都将沦为战场。
  因为代州如此重要,所以宋朝沿代州边境由东向西修筑了瓶形寨、天石寨、雁门寨、西径寨、阳武寨、楼板寨等等数以十计的军事据点。而在其辖境内的禁军、厢兵、乡兵,亦是数以万计。各种忠烈社、弓箭社,更是遍布各乡各村,民风之剽悍,殊不可轻侮。自从王安石执政以后,除了置将法、保甲法之外,更是在代州边境修缮要塞,增建军事据点,以巩固边防。辽人对于此事实是隐忍多时,但因当时河北诸州守臣皆是宋朝一时名臣,而辽国的实力也支撑不起一场与宋朝举国相争的战争,因此一直只能静待机会。
  到了熙宁七年十月,也就是辽国耶律洪基在位的咸雍十年之时,眼见宋朝大灾之后,元气大伤,兼之王安石罢相,政局不稳,辽主耶律洪基与魏王、枢密使耶律乙辛相议,要趁火打劫一番,遂下令枢密副使萧素坐镇西京大同府,遣林牙萧禧往代州,诬赖宋人修城寨侵入朔、应、蔚三州境内,意图不善,要求宋国停止修筑城寨、重议辽宋边界,并赔偿白银二十万两、钱二百万贯、绢二十万匹。且扬言已屯兵十万于边境三州,若宋人不予,则是自坏和议,辽军当自己来取。
  这是宋朝二十六岁的皇帝赵顼第一次面对强大北邻的军事威胁。虽然自小心怀大志,锐意收复幽蓟,但当敌人在一个不是由自己选择的时机发出恐吓之时,赵顼却显得有点色厉内荏。连羌人那种小小的反抗,都会让这个皇帝寝食难安,何况是自五代以来就让人谈之色变的契丹人!偏偏在此之时,他的政事堂与枢密院的主要成员们,没有一个人有过与契丹人打交道的经验。
  这一次,是赵顼很无奈的前往慈寿宫。太皇太后曹氏的智慧,很多时候,是赵顼所必须倚重的。
  “辽人如此蛮横无理,实在可恶!”赵顼向曹太后介绍完事件的大概之后,犹自显得愤愤不已。
  曹太后却只是平静地望着赵顼,皇帝的生气,在多大程度只是为了维护天子的尊严?又有多少是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恐惧?她把一切都收到眼底,只是用安静详和的目光凝视着自己这个贵为天子的孙儿。宫女乖巧地将从江西上贡来的金橘用玉盘盛着,小心地放到赵顼伸手可及的地方。赵顼此刻哪有心思吃东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吓得那宫女脸色苍白,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连忙退到一边。
  高太后忍不住轻轻皱眉,用略带责怪的口吻道:“官家亦是已为人父了,遇事须要沉得住气。”赵顼在熙宁六年,两子夭折后,终于得第三子,取名赵俊,就在熙宁七年二月,赐封永国公。
  赵顼听到高太后斥责,忙红着脸起身恭聆。
  曹太后用眼色止住高太后,又叫赵顼坐了,道:“官家既知契丹索求无厌,又有何计议?”
  “这等要求,实是答应不得,但若不从,不免兵祸连结,因此不若继太祖、太宗皇帝遗志,挥师北伐,先发制人。”赵顼说得非常豪迈,但却始终有点底气不足。
  曹太后不置可否,只问道:“既如此,那么官家,而今国家储蓄赐与,可曾备足?士卒甲仗,又是否精利?”
  赵顼被问得一怔,寻思这话中深意,只觉得便似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来,呆了一会,方勉强答道:“这些事,现在筹办也不迟。”
  曹太后在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委婉地说道:“官家,先圣有言:吉凶悔吝生乎动。一旦兴事,结果是好是坏,将来是否感到后悔,会否遭受耻辱,都难以预料。便以用兵而言,若北伐得胜,官家不过是南面受贺;而万一挫败,所伤实多。我想那辽国若容易打败,那太祖、太宗之时,应当早已收复,何必等到今日?幽蓟之事,不若缓缓图之。”
  当此国家元气大伤之时,赵顼心中,又何曾真有战意?只不过种种不甘、屈辱、冲动,在心中交织,又碍于皇帝的脸面,一时犹豫难决而已。他虽然贵为皇帝,但此时的心态,其实与那些怀着雄心壮志却又缺少实力的普普通通的年轻人无异,不过是自己无力面对这一切,所以需要得到可以信赖的长辈的帮助、决疑,仿佛这样做了后,那巨大的责任,就不再是由他一个人来承担了。
  曹太后又道:“而今两府诸公,都难问北事。我不过一妇人,见不及长。官家何不召魏国公韩琦问策?其余富弼、文彦博、曾公亮等一干老臣,亦可备询。古训有云,兼听之明……”
  河北大名府。府衙。
  白色的布缦结满府前,进出之人皆披麻带孝,在街上都能隐隐约约听见自内宅传来的哭声……
  潘照临日夜兼行,当他在大名府府衙前滚身下马之时,已是筋疲力尽,然而没有什么比眼前的景象,能够更让他心惊胆颤的了!
  “韩琦,你可不能死!”潘照临在心中不停地祈祷,疾步走向门房,递过名帖,道:“学生潘照临,求见侍中,劳烦通报。”
  不料那个门房接过名帖,便放声大哭,“侍中、侍中他仙游了!”
  “啊?!”眼前之情形,虽让潘照临早有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怀着万一的侥幸,可事实却是如此的冷酷。任谁也没有想到,历事三朝的元老重臣,魏国公、侍中韩琦,竟然在这关键时刻死了!
  “人算不如天算呀。”潘照临心里泛起苦涩的感觉,“看来,只有去洛阳了。”
  代州城,寒风萧索,落叶纷飞。
  太常寺少卿[80]刘忱与吕大忠坐在同一辆马车上,闭目养神。他一闭上眼晴,就不由自主的想起崇政殿中皇帝召见的情形。
  那天是在崇政殿,皇帝对他说道:“朕已命秘书丞吕大忠知代州事,大忠正逢父丧,朕得不已方夺情起复,卿往代州,当与大忠齐心协力,断不可轻启边衅,有负朕望。”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答道:“臣既受命,便往枢府考核文据,未见本朝侵辽人一寸之地。臣既为使者,必当据理力争,若辱使命,臣当死在代地,以报圣上。”
  然而就在启程前,皇帝内降指挥,给他的手诏上写着:“辽理屈则忿,卿姑如所欲与之。”
  一个使节,临行前居然收到一份如此让人灰心的手诏!刘忱心里百感交集,到代州后,他一直把手诏深藏,绝口不提。这几天揣见吕大忠为人,倒也是志节慷慨之辈,但知人知面难知心,他依然犹豫着要不要和吕大忠说明情况。今日是辽国枢密副使萧素亲自前来,自己和萧素的第一次交锋,若告诉吕大忠,万一挫了锐气,反为不妙。他咬咬牙,暗道:“罢了,不奉诏的罪名,我一人担了便是!”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驿馆。二人下了马车,便见辽使萧禧早已在门口迎接。见着二人下车,萧禧忙拱手相揖,笑道:“刘大人、吕大人,请。”二人亦自揖逊回礼。这是宋辽之间通用的外交礼节,这简单的揖逊之礼,亦表示两国是平等的外交关系。刘忱因见萧禧一身戎装,不由得轻轻冷笑一声。吕大忠却是神色自若,竟似是浑然不觉。
  入了大门,辽国枢密副使萧素已率众随从在中门相候。刘忱远远打量,见那萧素约是四十来岁,方额浓眉,双眸精光内敛,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人物。站在他身后的却是一个身披镀银铁甲、腰佩长剑、相貌英俊的年轻人,曾经出使过大宋的萧佑丹,竟然还站在少年之后。刘忱心里一惊,不由得多留意了几眼,再看吕大忠,却见他也有诧异之色。
  当下双方又行过揖逊之礼。萧素拱手笑道:“刘大人、吕大人,远来辛苦。”吕大忠亦拱手回礼,淡淡回道:“萧大人说错了,此是宋境,是萧大人辛苦。”
  萧素哈哈一笑,抬手道了声“请”,将刘忱、吕大忠等人迎入厅中。
  刘忱等人走进大厅,却见厅中早已布好酒宴。萧素往主位上一站,高声吩咐:“奏乐,请刘大人、吕大人入坐。”有侍者立即走了上来,把二人往客位上引。
  刘忱与吕大忠对视一眼,却都不肯动身,刘忱凝视萧素,道:“萧大人,你又弄错了!”
  萧索一脸愕然,问道:“本使哪里弄错了?”
  刘忱缓步走到萧素面前,昂然道:“此处乃大宋国境,驿馆亦是大宋欢迎邻国使节的驿馆,于情于礼,应当请萧大人坐客位。”
  萧禧在一旁听到这话,不由悖然大怒:“岂有此理!既是我大辽设宴,焉有反坐客位之理?刘大人莫非是有意轻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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