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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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水潭学院教授联席会议很平静地通过了帮助西湖学院建立格物院的决议,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两所学院实际上血脉相连,联席会议的许多教授都心知肚明——在西湖学院,有自己以前的爱徒高足。这件事情在《汴京新闻》上占据了一小块版面,报道说:“卫朴先生、袁景文等三十名师生自愿前往……前山长宝文阁直学士礼部郎中石公官讳越缺席会议云云。”
  “此地无银三百两!”丞相府王雱的住所内,谢景温冷笑着放下手中的报纸,望着王雱,脸上肌肉不住的颤动。
  王雱却似乎心情不错,笑道:“这是石子明学乖了,特意声明此事和他无关,免得被蔡确说他结党,那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过说起来,石越也不过如此。正所谓自做孽不可逭,他竟然糊涂到这种地步,如此自寻死路,若非皇上宽容,他早掉脑袋了,哪里还能去杭州……”一边的王子韶却是有些不以为然,他一面嘲笑着石越,只是目光中却无法掩饰住羡慕的神情。
  看到王子韶这副样子,王雱心里有点不屑,不由得就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烦躁。有些事情,他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是心里还是隐隐的有所感觉的。
  那就是,无论他再怎么样聪明能干,可因为他父亲王安石是当朝的宰相,为了避嫌,他就很难担任真正显要的职务,如此一来,既便他在皇帝与王安石面前都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但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朝廷中真正有份量的大臣,或者对自己真正有信心的青年才俊,甚至是一般比较自矜名望的士大夫,都会和他刻意保持一定的距离。更有一些人,比如现在炙手可热的权御史中丞蔡确,在未显达之前与他过往甚密,可一旦权位渐重,便会有意无意的慢慢疏远他——聪敏如王雱,心里面当然知道,这是蔡中丞在顾虑他的名望。但是他性情高傲,却也不屑于放低身段去屈就蔡确,而且,只要蔡确还是新党,还是忠于他父亲,那他也懒得去与他计较许多……
  可是,也因为这样,虽然巴结他的很多,但他真正能够引为腹心的人,却屈指可数;而当他真的想做点什么事情时,朝廷中缓急可用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眼前的谢景温能算一个,他是王雱现在最信任的人,他既是王家的姻亲,又支持新法,并且很有吏材,在朝廷中也已有了一定的资望,本来能够成为王雱难得的臂膀。但是,谢景温却因为李定的案子闹得灰头土脸,里外不是人,在新党内部也受到一些人的排挤,再加上其他的一些矛盾,罢知杂御史之后,谢景温竟是已经有点心灰意冷的意思,多次流露出想要出外的想法,想到地方上去当地方官,远离汴京的是非。王雱好不容易才勉强劝服他打消这个想法,又在王安石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好不容易才让王安石举荐他改任直史馆[70]兼侍读,正儿八经的华选清途[71],是无数官员梦寐以求的。侍读能够经常随侍皇帝左右,备皇帝顾问经史诗赋,既超然于朝局,又能对皇帝产生潜移默化不容低估的影响,而且还可以与身为天章阁侍讲的王雱互相呼应,对谢景温以后的前途也很有利——王雱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安排。然而,让他意外的是,谢景温却对新的官职毫无热情,还经常在他面前表达经史文学非己所长,不愿意任此职的想法。这让王雱非常的困扰。
  王雱并不知道谢景温心里的想法。谢景温对自己的长处与短处都是非常清楚的,他之前对于知开封府一职非常的热衷,不仅仅是因为知开封府地位显赫,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那个位置绝对能干得很漂亮,进而赢得皇帝的赏识,将来就有入中书的机会。而现在开封府已经没有希望,其余能做实事展现他吏材的位置,三司有曾布占据,部寺中重要的部门如司农寺有吕惠卿占据,他也基本没有机会,甚至于退而求其次进中书做都检正官、检正官的可能性如今也几乎为零——那些职位基本为受王安石赏识的新党成员占据,因为李定之事,不少人都与他有矛盾,而且王安石又不看重他,不可能将他置于中书,他谢景温也没有石越那样的能力,让皇帝亲自将他安插进去……所以,在谢景温看来,中枢他已经没有了机会了,倒不如去地方上做出点政绩来,等待时机,知杂御史罢不罢,他都不太想继续在汴京呆了。他现在还留在汴京,完全是出于王雱的挽留,他对王雱还是颇为感激的,也知道王雱的处境有些尴尬,不忍就此弃之而去。而王雱也的确对他不错,只不过,旁人眼里的华选清途,对谢景温来说,却一文不值,因为他有自知之明,他的经史文章虽然不算差,毕竟也是中过进士的,但是,担任此类职位的,大多都是些天材般的人物,以他的能力,勉强厕身其列还是比较吃力的,一不小心就可能出乖现丑,对自己以后的前途,究竟是有利还是有害,根本是很难说的事。就算他每天小心谨慎,维持住在皇帝心中的形象,但每天那种沉重的压力,也是他不愿意承受的。
  但谢景温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和王雱直说自己的算盘,而王雱这样天生聪慧的人,也根本无法理解谢景温的压力,谢景温虽然说经史文学非己所长,但王雱却只当是推辞,在他看来这有何难呢?一个中过进士的人,说自己不懂经史文学?这如果不是说笑的话,说出去谁会相信?
  值得信任的谢景温不安于位,但好歹现在他还留在汴京继续帮自己,更无奈的,是除了谢景温外,王雱身边的可用之人,就只有王子韶这样的人了。与一心想出外的谢景温正好相反,王子韶却是一心想要留在开封。他之前谋求提举两浙常平的职位,不过是想谋得一次皇帝单独召见的机会,他也果然在召对时使出浑身解数,只是最终的结果有些讽刺——皇帝的确将他留在了开封府,只不过原因是皇帝对他的字学很是赏识,留他在京修定《说文》。毫无疑问,这绝对不是王子韶的初衷。
  王子韶留在汴京后,与王雱的交往倒是更加频密了。他凡事都惟王雱马首是瞻,替他打听各种事情,事无巨细的禀报,也算是帮了一些忙。只是,让王雱有些瞧不惯的,是自打留京之后,王子韶对所有获得皇帝赏识的人,都是一副愤世嫉俗酸溜溜的口气。王雱以前愿意交结王子韶,是因为他觉得王子韶还是有些才学的,没有材学的人,就算是再怎么样拍马屁,王雱也是瞧不上的。但现在王子韶这个样子……
  不过他也不愿意因此影响到自己良好的心情,不去理会王子韶的语气与表情,只是笑道:“只要石越离开汴京就好,吕惠卿和蔡确,一定会想方设法寻找他的不是的。只要他离开京师,谗毁之言,堆积成山,石越的前途,嘿嘿……”
  谢景温却似乎没有听到二人的话,沉吟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元泽,桑充国与石越交恶的传闻,已经传了许久,此次《汴京新闻》替他掩饰,难道二人和好了?”
  王雱倒没想到这一节,不由一怔,也愣住了,“二人和好了吗?也未必没有可能。”想到这个可能,又不由得剑眉深锁。
  王子韶忍不住笑道:“元泽何必如此过虑?区区一桑充国,就算和石越和好,又能如何?再说桑充国已是石越的大舅子,二人和好是迟早之事。若是吕惠卿能在皇上面前扳倒石越,到时候便可顺便将桑充国一起除去,不知省却多少麻烦,免得他那份报纸天天在那里说这不好那不好的。”
  王雱摇了摇头,鄙视的看了王子韶一眼,忍不住讥道:“除去桑充国?然后呢,是不是还要除去有富弼背后支持的《西京评论》?连唐坰这种人都开始办报纸了,除掉一桑充国能有何用?桑充国这种人,可以利用,不可以硬来。否则,难免偷鸡不成蚀把米。”
  谢景温根本不想理会王子韶,目光只是放在报纸上,又不解的问道:“奇怪,石越为何要将卫朴这三十余人送到杭州去?”
  王雱对此却并不担心,略想了一会,便展颜笑道:“管他为何,石越尚且自身难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且看吕惠卿和蔡确如何演戏便好了。少去石越在京师碍手碍脚,我们就可以好好做一番事业。方田均税法的推行,会更加顺利。”
  “正是。”见王雱心情甚好,王子韶忙顺着他的话说道,又涎着脸道:“元泽,军器监改革现在是由苏辙在主持,此人是石越的羽翼。元泽可否向丞相说说,让在下去工部或军器监兼个差使?顺便也能监视苏辙。”
  谢景温闻言,顿时心中冷笑,他知道军器监改革,实际上是个大大的肥差。多少利益关系牵涉其中,经手的物件、银钱,随便捞一点,都骇人听闻。苏辙持身尚正,那还好说,若这个王子韶进去,那就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不过这等事情,他却不会说出来,千里求官只为财,他没必要阻别人的财路。
  王雱却没去想这一节,他只是觉得王子韶说得也不无道理——正待满口答应,突然间,却想起一事,忙改口道:“家父很看重蔡卞的能力,此人能够同时得到家父和石越的器重,实非常人。工部与军器监那边,只怕不太方便安插人进去了。”
  王子韶不由有点失望,略带酸味地说道:“蔡卞那个黄毛小子吗?”蔡卞十二岁中进士,此时年不过十五,居然同时得到石越的举荐和王安石的认可,在当时的确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王安石对蔡卞如同对吕惠卿一样,当成自己的弟子看待。而石越不知为何,也对他青眼有加,因此不知惹来多少人的嫉妒。
  谢景温有点同情地看了王子韶一眼,笑道:“蔡氏兄弟同年中进士,和唐棣、李敦敏、柴贵友、柴贵谊是同榜,透过这层关系,让石越青眼有加,也不是难事。听说他兄长蔡京,最近也常在石越门下行走。”
  “那又有何用?只须石越敢荐他们试馆阁,蔡确和吕惠卿定会找出毛病来。”王雱不屑地说道,“那个蔡京,一看就两面三刀,不是好人。”
  “元泽,你看是否要在《新义报》上,轻描淡写写上几笔?石越年纪轻轻,做到宝文阁直学士,已经是异数,怎么还敢援引党羽?”王子韶酸溜溜地说道。
  听到“宝文阁直学士”这六个字,带着“天章阁待制兼侍讲、《三经新义》编撰、《新义报》主编……”这么一长串官衔的王雱,心里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石越总算去掉“翰林学士”了,否则他一听到这个官衔,真就如同有根刺堵在心里一般。似乎是为了消去这种不快,王雱故作洒脱地挥了挥手,道:“石越现在已是在外侍从官[72],荐士举官,是他的权责,我们不用去理会了,现在就让吕惠卿和蔡确闹吧。”
  谢景温也是点了点头,有些不怀好意地笑道:“元泽说得是,嘿嘿……明日石越叩阙之后,众官会去城外相送,我也颇想看看吕惠卿和蔡确与石越相别之景。这时候,我们何苦去惹这个麻烦?”
  5
  夏季并非是一个辞别的好季节。
  雨停之后,已经连续几日烈阳高照,因为集英殿中放着几块大冰,因此较之外面,自是凉爽得多,甫一出来,石越几乎有了从空调房出到街道外的错觉,一时间几乎忘记自己身处西元十一世纪末叶的中国。
  细细回味刚才的召见,年轻的皇帝眼中似乎流露出一丝不舍之意,帝王的权威与尊严,纵然让他把这丝真情压抑住,却也免不了在言辞之中流露出关爱之情。石越并不太担心自己的命运,因为吕惠卿眸子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欲望,与他平时温文尔雅、机智善辩的形象相差太远,自己现在未必会是吕惠卿的主要对手吧?石越有点讽刺地想道。不过这时候他也没有精神思考太多问题了,因为天气实在是太热了。他忍不住有点担心娇弱的妻子能不能在这种酷热中远行,也许把她留在开封更明智,只是梓儿有时候实在比他想象得要固执……
  一边用手绢擦着汗一边胡思乱想的石越,这时候深深体会到统治阶层的好处——他只盼着快点离开禁中,回到马车上,喝一口酸梅汤。不过事情总是不能遂人愿,眼见快到东华门了,天知道为什么竟然会在第二道横门前碰上那个黑黑瘦瘦的老头——王安石没事上东华门这边来做什么?
  心里暗叫倒霉的石越,迫不得已也只好上前行礼,强打精神说道:“石越拜见丞相。”
  王安石似乎也没有想到会碰上石越,不过一转念就知道定是来陛辞的。欠身把石越扶起,王安石好久以来第一次细细打量石越:头上并没有如一般的官员一样,戴着乌纱幞头,也没有戴官帽,而是如古人一样插了一根玉簪把头发束起来,虽得格外的英气——他忍不住将石越与他儿子王雱比较,石越的这种装束习惯,和他儿子完全相反,王雱也不喜欢戴头巾幞头,但他却喜欢把头披散,而石越却总是把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肤色已没有三年前那么白净,浓眉之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却是光芒内敛,并无那种慑人的气势;嘴唇轻抿,并没有留胡须,这个爱好也挺象自己的儿子,到底是年轻人!身上穿着一袭紫色丝袍,腰束玉带,右腰侧挂着金鱼袋,石越的衣服并不如一般的宋人一样,以宽松简约为尚,反倒略裁剪得紧身,更显英武。
  王安石平时既不太注意自己的仪容,也不太关心别人的穿着,这时候才猛然发现,石越浑身上下,和普通人的穿着打扮乍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的不同,可略一仔细端详,竟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和常人相同。他心里一动,似乎觉察到什么,却一瞬即逝,这时候却也不便多想,口里很客气地应承着:“子明不必多礼。”
  “方才下官去政事堂告辞,恰逢丞相不在,只向韩相公他们告辞了,不料在此碰上丞相。”石越虚伪的笑道。
  王安石点点头,问道:“这是陛辞出来吧?”
  “是。正欲往东门外,有同僚在那里设席饯行。”石越这是不欲与王安石多说。
  但王安石却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依然很和气地问道:“子明此次是初次出守地方,皇上交待了不少事情吧?”
  石越怔了一下,不知道王安石吃错了什么药,他心念一动,说道:“皇上并没有说什么,倒是下官依然深以明岁灾旱为念,又有一些国事,向陛下进了三策,希望能于国家有所裨益。”
  王安石也略怔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石越如此固执,但他今日心情却似乎格外的平和,竟然只是淡淡一笑,道:“子明倒真是固执,你我同殿为臣三年,很可惜从来没有过深谈。此次子明出守外镇,再会不知何期!”
  “下官岂敢和丞相谈学问?丞相的大作,下官大抵都拜读过,非下官所能及。”石越半真半假地说道。
  “哈哈……若子明不配和我谈学问,天下似乎没有人可以和我谈学问了。子明的佳作,我也是全部拜读过的。可惜三年之间,竟白白错过,可叹,可叹。”
  石越越听越觉得奇怪,不由打量王安石几眼,暗道:“这是当我永别给我送行呢,还是拗相公吃错药了?”嘴里却不过诺诺而已。
  王安石表情颇为奇特,似乎是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略带严肃地说道:“子明,某家有一事不解,不知子明是否可以坦诚相告?”
  石越心里暗暗称奇,忙欠身拱手,道:“丞相但有所问,敢不尽言。”
  王安石点了点头,神情却有些不置可否,“其实,我是很想知道子明为何坚信明年必有旱灾?按理说,梦中之事,真假难料,而子明如此坚持,必有原因吧?”
  石越没料到王安石会问这个,不由惊讶的抬头看了王安石一眼,心中这才知道王安石是真的精明。不过他在此时相问,未免又透着政治上的幼稚,石越别说不能说,便是能说,亦不会对自己的政敌坦诚相告。
  当下敷衍道:“此事谁又能肯定,不过防患于未然罢了。”
  王安石倒是出奇的坦率,不信的笑道:“此事风险如此之大,岂能是防患未然就可以轻率开口的?子明既不肯相告,我也不便勉强。不瞒子明,此事若放到另一个人身上,我便要怀疑他是故意阻碍新法。”
  “丞相明鉴,下官决无此心。”
  “这我自然知道,子明和那些徒知祖宗之法不可变的流俗之人,毕竟不同。三年前读君之著叙,我就明了,否则三年之前,便不能容子明厕身朝堂之列。”王安石言语之中,带着几分傲然。
  石越再也料不到王安石和自己说出这种话来,看看王安石的神色,绝不似作伪,他不禁说道:“以丞相之明,自能知下官之心与丞相无二,都是为了天下百姓与大宋的社稷。但是下官所不解者,似司马君实、范纯仁之辈,何尝不是为了百姓社稷,丞相奈何不肯相容?”
  王安石苦笑了一声,道:“彼辈便是存了好心,奈何学问迂腐。司马光精通各朝典故史事,却不知变通;范纯仁不及乃父多矣,他们又如何可以与子明并论?若是他们如子明般,虽然不是全然同意新法,却能拾阙补遗,于新法多有补益,某何至不能相容?子明今日虽然出外,他日却必定会坐上今天我的位置,到那时候,子明才会真正知道某的苦衷。他们今日不能助我,他日亦不能助子明。”
  石越心里虽然不能尽然同意,却也只有默默不语。
  “子明少年得意,锦衣玉食,民间利弊困苦,难以尽知。此次出外,一定要四处走动,不必以官场逢迎为意,把时间花费在交游之中。皇上以漕司、仓司、知州三职付予子明,便是希望子明可以不必把时间用在逢迎往送之中,可以四处巡视。胸中抱负,也只管在杭州大胆施行,积累经验之后,他日方可行之于天下。我今日为国家理财,施行新法,皆是在地方官时所得,若是一直做京朝官,也不过一俗吏罢了。”王安石语气谨谨,倒似长辈在叮嘱一个大有希望的晚辈一般。
  石越这时候才知道王安石和自己说的是肺腑之言。想到自己一开始就利用王安石,慢慢巩固培植自己的政治力量,而王安石对自己却一直没有太大的恶意,心里又有点惭愧又有点感动。又想到二人只要同殿为臣,“相逢一笑泯恩仇”,终究是个幼稚而且风险极大的想法,又不禁有点遗憾。
  “多谢丞相教诲。”石越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后生可畏,我又岂能于子明有什么教诲!少年俊杰之中,惟子明、桑充国及犬子三人而已。”
  “丞相……”王安石如此大反常情,真情流露,石越心中实在不能不感动,他终于忍不住说道:“明年灾害之事,朝议已定,绝不可违。孙固固执难辩,吕惠卿、蔡确于下官多有成见,朝议纷纷,下官几乎为天下之罪人,此时再说,已是徒劳。不过下官向皇上已献数策,他日万一不幸而言中,盼丞相能以天下苍生之念,体惜无辜元元,助皇上通过救灾诸法,则下官受恩实多。”
  王安石正色道:“此是何语?若真有灾荒,我岂敢不顾百姓之生死?子明尽可放心。”
  “另有二事,下官亦曾与皇上言及,但恐到时朝议反对者太多,皇上不能采用。丞相若能嘉纳,亦是大宋之福,百姓之幸。”
  “哦?却是何事?”
  “下官陛辞,向皇上上三策,其一为救灾;其二则是下官料定王韶此后必有大胜,王韶统军严明,深知羌人之情,又有勇气,本是不可多得的良将。有他在西边,诸夷心服,不敢妄动。但是本朝成例,一旦王韶大胜,羌人略平,必有大臣向皇上进言,召回王韶,酬以高官。这是防范边臣之意。下官以为此时王韶一旦回京,边事必有反复,在荡平瞎木征,彻底平定熙河之前,万万不可召回王韶。”
  王安石叹道:“子明所说虽然有理,但是只怕……”
  石越心知宋人防范边臣,几乎草木皆兵,当下也只是默然,半晌方继续说道:“第三事,是下官听说交趾不稳,现在朝廷正在四处用兵,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边境知州以为交趾小国可欺,为求边功,必定有人进言求对交趾用兵。今日国家之患,在西北与东北,交趾小国,胜之不足以偿所失,败则颜面无存。何况国家财政本来紧张,同时与两国开战,更是大忌。下官已向皇上进言,交趾现在可抚不可攻。待李家归服,幽燕光复,再徐图之不迟。”
  王安石点点头,悠然叹道:“之前以犬子与子明相提并论,今日方知,犬子不及子明多矣。子明但可放心,交趾必不至于再兴边事。”
  石越见王安石点头答应,心中不由大喜。他知道大宋之事,只要拗相公和皇帝都答应了,基本上就定了,这时连忙拜谢。
  王安石忍不住取笑道:“公家之事,有何可谢之处?难道就你石子明一心为国的吗?”
  石越这时几桩心事勉强放下,倒似乎天气都没有这么热了,笑着拱手告辞道:“丞相,下官先告退了,不便让臣僚久等。”
  王安石微微点头,也拱手说道:“我就不去相送了,子明多加珍重。”
  6
  给石越饯行的酒会,就在东城汴河之外的一个山坡上举行。石越将从汴河坐船,东下扬州,再转道杭州。石越本来想低调出京,所以才让白水潭的师生先一日出发,但是盛情难却,此时也只好让司马梦求等人护着夫人先行登船,自己带着侍剑前去赴会。而潘照临按着事先的商议,留在京师“照顾”石越的义弟唐康。
  当石越赶到之时,不仅韩绛、吴充、冯京、王珪、曾布、苏辙等人都来了,王雱、吕惠卿、孙觉也赫然在列,比较显眼的,只有权御史中丞蔡确没有来。
  所谓的饯行,无非是赋诗壮行,叮嘱道别之意。韩绛因为和石越平时交往不多,这时甫登相位,石越就又要出外。官场之人,就算心里恨得要死,脸上也是嬉笑如故,何况他一向深知赵顼的心意,知道石越前途无量,哪里愿意和石越结怨?所以才不惜以次相之尊,亲来送行,更是请来几个歌女,唱着石越的曲子词,以为助兴。
  “荆吴相接水为乡,君去春江正渺茫。日暮征帆何处泊?天涯一望断人肠。”
  王雱手持金樽,走到石越跟前,假惺惺地叹道:“子明此去,可惜汴京城中,再无知音。”
  石越不怀好意地笑道:“元泽何出此言?似吕吉甫,非君知音乎?一向听说元泽兄有横戈荡平诸夷之志,奈何今日竟然效小儿女状?”
  王雱干笑几声,道:“子明责备得是,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那就先饮此杯,为君饯行。”说罢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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