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5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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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越摇头苦笑,还未说话,司马梦求已笑道:“其实撇开王家女不论,若娶的是清河郡主,大人将来,必得一贤内助。”说着,便意味深长的看着石越,显然剩下的话,他不便直说出来——娶了清河郡主,石越便等于与濮王一系建立了最亲密的关系,皇帝对濮国公赵宗朴的礼敬与信任自不必说,清河更是自幼曾养于宫中,极得两宫太后、皇后的宠爱,若石越能得她为妻,日后宫里任何的的风吹草动,只怕都能提前知道。
  潘照临心里也是这个想法,对王安石之女,做为把一切放到天秤上来衡量的他,是毫不感冒的。但是清河郡主,却不能说不是一个比桑梓儿更为诱惑的存在。在他看来,娶了清河郡主,石越的地位就更加巩固了,而又因为清河不是公主,石越还要少了很多顾忌。此时见司马梦求先说出来,便立即点头表示同意。
  陈良见这二位碰到任何事情都不忘把政治利益的考量放在首位,心里未免有点不舒服。对潘照临倒还罢了,但是司马梦求与他算是交情深厚的,以前一直觉得此人颇具正义感,不料自从投奔石越之后,竟然变成了一个自己几乎都不认识的人。司马梦求和潘照临的言外之意,他如何听不出来,此时忍不住略带讥讽的说道:“早知道要娶清河公主,倒不必急着把阿旺买回来了,到时当成嫁妆一并过来,岂不省很多?”
  他这番牢骚自是对司马梦求发的,石越却是心有戚戚焉,忍不住拍了拍陈良的肩膀,以示赞同。石越是打心眼里的反对把自己的婚姻政治化,对于他而言,他内心还是希望有一个自己真爱的人成为自己的妻子,然后两个人能够始终彼此信任,彼此理解,只是这样的愿望,实在是难以实现,在这个时代,他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谈恋爱,但退而求其次,他觉得起码他与自己的妻子,还是要能够彼此了解,彼此喜欢的。但就是这么点要求,竟然也是难以做到的。
  他其实不是不知道很多事情并不以他石越的意念为转移,但那种彻底将个人生活牺牲掉取得的政治上的成功,并不是他所追求的;虽然到了他这个身份,想要一场完全与政治无关的婚姻,也有点自欺欺人,但这超出底限的一步,他也无法再退让。竟忍不住冷笑道:“清河的确不错,而且若娶了清河,还有另外的一个附赠品过来,嘿嘿……”
  “附赠品?”司马梦求一怔,又是个新名词。不过他也听出陈良和石越的讽刺之意,忍不住摇头叹息,把目光转向潘照临。
  潘照临却是一听就知道他所说的附赠品指的是柔嘉,不禁苦笑了一下,他自然也不会喜欢柔嘉那样的性情,但从政治上来考虑,柔嘉同样是一位幼时被养于宫中,深得两宫欢心的县主,据说皇帝更是尤其的喜爱这个小妹子,这才放纵得她无法无天,她的父亲邺国公赵宗汉是濮王幼子,虽然上面还有那么许多个哥哥,但了然赵宋皇室的人都知道,赵宗汉是英宗赵曙同母幼弟,幼时一直受到英宗的抚育教导,英宗与他几乎是亦兄亦父的,所以他的地位即便是在濮王一系之中也很特殊,当今皇帝更是自幼便与这位小叔叔过往亲密,若能通过柔嘉与他交好,肯定也会大有助益的,只是柔嘉那脾气,确实让人头大,今后若是有她在,想要这么安静的商量事情,只怕是做梦,不过暇不掩瑜,潘照临依然觉得能娶清河真是上上之选。“虽说这柔嘉县主是难缠了些,但夫妻间闺阁的事,也不是她能时时插足的。而且宗室女十七岁出阁,女儿家嫁人后脾性总会改改,听说邺国公最钟爱这个女儿,嗯,一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石越的脸色已经是越变越难看了,眼看着潘照临竟又开始接着算计通过柔嘉结交邺国公赵宗汉的好处来,再也忍耐不住,低声叫了起来:“无论如何,我不想天天见到柔嘉县主,你没听说王驸马一听到她的名字就摇头叹息么?”他说所说的王驸马就是王诜,蜀国公主的夫君,这位驸马天性的风流不羁,偏偏蜀国公主又是历朝历代公主中最贤惠的一位,竟将这位风流夫君的出格之事一一容忍,倒是柔嘉年纪虽小,却大为不忿,三天两头的就找上门去将这位驸马捉弄一次,以至王诜有一次向着苏轼大倒苦水,连说了三遍:“不堪忍受!不堪忍受!不堪忍受!”
  潘照临还想再说,司马梦求却是看出石越脸色不对,便先问了一句:“公子的心意,难道竟是心属桑姑娘?”
  石越被他一口道破心意,不禁有些脸红,竟嗫嚅着道:“若在这两人中选,我还是情愿娶梓儿。”
  潘照临看了他几眼,终于不再坚持己见,果断的决定改变观点:“呃,纯父,和桑家联姻,也是不错的选择……既然桑姑娘和公子情投意合的话……可是桑家的门户,的确是个问题……”
  但石越听到他改口,却已经满面笑容的恭维道:“以潜光兄之智,必不难解决这个问题!”
  8
  桑梓儿其实早就知道哥哥要给自己去提亲了。
  因为报道军器监案和父亲桑俞楚闹别扭的桑充国,罕见的和父亲商量了半天,桑俞楚当然不会反对。大户人家的仆人偷听主人的墙角,说主人的闲话,这种事情古今中外概莫能免,据说连中书门下省外面,都有小吏偷听,以致使机密泄露,何况桑家。所以,自然很快就有丫头来给梓儿道喜。但是,梓儿却一直都没有听到确切的音信,对于未知的忧虑煎熬着她,可她还得努力的掩饰着。
  终于有一天,她无意中听到桑充国满脸不服气的告诉桑俞楚,皇帝居然干涉石越的婚事……
  在那一刻,她的心里,实在是很绝望的,没有人会知道,她有多想跟那个石大哥在一起,就算石越自己都不会知道,她曾经多少次偷偷的望着他的身影,然后在静寂无人的夜晚,慢慢的回味他的一言一行,她的心里,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记挂着他说过的话,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离石大哥是很近很近的,近得看得到他的神采飞扬,近得看得到他难言的焦虑与复杂的心事,于是,就很想做那个跟他分担这一切的人。这样的心思,她不能跟哥哥说,也不能跟母亲说,只是自己默默的想,一想起来就脸红。但悄悄的,她还是在做着她的努力与准备,她更加用心的学习那个时代大家闺秀应该具备的一切,她仔细的阅读石越写的每一篇文章,每天都看《汴京新闻》,甚至她还会认真的听哥哥谈论朝廷中的种种事,然后牢牢的记在心里,虽然她对此从不敢兴趣,但她还是努力去做了这一切,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石大哥所关注的,那么自然而然的,也就是她所关注的,她觉得自己所要做的,就是努力的提高自己,让自己可以离石大哥更近一些。
  所以当她知道哥哥去给自己提亲的时候,心里是那样的欢喜,以为心底那个最隐秘最期待的愿望就要成真了,却不料,这时却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对于皇帝,她忽然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嗔怪,他身为天子,怎么连这样的事都要管呢?而更让她感到悲哀无助的是,她仿佛这才第一次真正认识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一个是金枝玉叶的郡主,一个是丞相家的千金,她们中任何一个的身份,都不是她这样一个商人之女可以望其项背的……
  唯一让她还留存着一丝隐约希望的,只是石越并没有答应郡主与王丞相家的千金,她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却只能以此来安慰自己。而那个决定着她幸福的人,那个本来常常都来看她的人,却在这个她最想见他的时候,突然的消失不见了,让她更是摸不着头脑,整日里患得患失。
  丫环们都知道她的心事,却没办法开解。她不知道殿试在即,身为考官之一的石越的确很忙,何况他还要和苏辙忙着军器监改革,这种事情纸面上说来容易,可是做起来千头万绪,事务繁琐。加石越也有点不太好意思见她,自然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日梓儿铺了画纸,一面发呆一面磨墨,却见一个丫头慌慌张张的闯进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姑娘,石公子送了个夷人女婢给你。”
  “啊?石大哥来了么?”梓儿眼睛一亮。
  “石公子没来,是他送了个夷人女婢过来。”
  “哦……”桑梓儿没听见似的,继续磨墨。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哭笑不得,一起看着桑梓儿毫无意义的浪费着从黄山张处厚那里买来的上等好墨。
  “阿旺见过桑姑娘。”不多时,操着并不太流利的汉语的阿旺,被丫环领着,来到了桑梓儿的闺房。
  对于这个桑家小娘子,她充满好奇,那日跟随清河郡主回去后,就听柔嘉和清河、王昉说了许多石越的故事,虽然从王家小娘子嘴里说出来,多有不屑之意,便连白水潭学院也说成了多半是桑充国的功劳……但听清河的语气,她也知道石越不是寻常之辈。然后不几天,她就被石越用几件稀世之珍换了过去,在石府呆几天,才发现石府是她平生见过的最穷的府邸——显然石越不是没钱,不过没等她品味清楚,和石越也不过早晚见过几面,略略说过一些家乡“传说”中的风土人情,她这个可能是有史以来身价最高的奴婢,又被送到了桑府。
  石越花大价钱买了自己,便是为了送给一个小女孩。她自然会对这个女子产生好奇。阿旺请过安后,好久没有听到回应,只好自己抬起头,却见几个丫头在对自己挤眉弄眼,一个穿着淡绿丝袍,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披洒在肩上的女孩,正趴在好大一张书桌上无精打采的磨墨,显然此人便是自己的新主人、桑家的小娘子了。
  阿旺迷惑的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一个丫环走到她面前,对她轻声的说了几句,她这才知道这位桑姑娘此时心情欠佳,多半是没有听见她说话。她也不敢介意,便自顾自的打量着房间的布置,却也颇见素雅,目光所及,只见墙上挂着一幅画,从背影看依稀便是石越(梓儿自然不好意思挂石越正面的画像),心思一转,立即想起在石府听到有关提亲的点滴,她心领神会,马上知道这位桑姑娘为什么事这么郁郁不乐了。
  此时正好有丫环搬着她的行李从院中经过,阿旺便招手拦住,轻轻走出去,从行李中取出一把半梨形,短颈,附五弦,上端向往弯曲的木制乐器和一根羽管,倚栏而立,便在画廊之上弹奏起来。只见素手拨动,悠扬而淳厚的琴声在空气中飘扬,阿旺弹奏的这种乐器,音量变化幅度相当的大,时而如怨如诉,时而欢欣喜悦,倒正像极了桑梓儿此刻的心情。
  果然梓儿听到琴声,抬起头来,托着腮子听了一会,忽然问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曲颈琵琶么?”曲颈琵琶流行于中国南北朝之时,此时早已少有人弹奏,梓儿一眼能叫出名字,若是苏轼在此,必然赞她博学。
  阿旺听到这个新主人相问,微微一笑,回道:“姑娘,这叫乌德。”
  “哦?”梓儿听说自己弄错了,不由有几分奇怪,她起身走过去,细细端详,只见这把“乌德”琴面板上有镂花音孔,且用芦荟木制成,果然不是书上记载的曲颈琵琶。这二人都不知道,其实中国南北朝的曲颈琵琶,正是这种阿拉伯乐器乌德的中国变种,它的欧洲变种就是所谓的诗琴。
  乌德琴在阿拉伯号称“乐器之王”,在古典吉它流行之前,它的欧洲变种曾经风靡整个文艺复兴时代,而乌德琴本身直到千年之后,也是阿拉伯地区的重要乐器,这种乐器无论音色音拍,都与中国传统的音乐大异其趣,因此桑梓儿对它好奇,也不奇怪。当下两个女孩子一边比划一边弹琴,梓儿也把那些烦心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时候梓儿才意识到阿旺是石越送来的,便免不了问起情由,阿旺便把前因后果说了。梓儿听到阿旺竟做过清河郡主的琴师,也见过王丞相家的小娘子,免不了又要勾起心事,忍不住便细细地询问起这两位姑娘的点滴,从容貌长相到性情言谈,样样好奇。阿旺本不过是一个女奴,辗转被卖,各种各样的主子见得多了,也从未见过如梓儿这般毫无心机,待人诚挚的主人。投桃报李,她知道梓儿的心事,便免不了有意无意的开解,暗示她在石越府上住过几日,知道石越对她颇有情意——实则她根本不知道这码事,不过既然她刚刚在石府呆过几天,说出来的话自然颇有权威,倒引得桑梓儿心里十分高兴,二人竟是说不出来的投缘。
  梓儿听说阿旺也曾读书识字,便拉着她去看自家的藏书。桑家本是富豪之家,而且还是大宋最大的印书坊的业主,加上石越曾做过直秘阁,而桑充国又是大宋第一大学院的山长,她家的藏书之多,自不是寻常人家能比。桑家在后花园中专门修了一座三层的藏书楼,因为在楼前有一座亭子,亭中放了一把铁琴,大才子晏几道题写的楼名便叫“铁琴楼”。
  阿旺虽然出入王府豪门,对钟鸣鼎食之家的排场也算是习以为常,可毕竟身份卑贱,又是女子,哪里有机会见识人家的藏书楼?此时见到铁琴楼的规模,真是吃了一惊,叹道:“世间竟有如此多的书么?”
  梓儿长得这么大,平时没什么闺中朋友,似父亲桑俞楚交往的朋友家的姑娘,能识几个字的便已不多,说到喜欢读书且有几分见识的,那是一个也无。至于丹青音律,更是无人懂得欣赏。号称贤淑的,不过会针线女红,一般的便只会颐指气使,喜欢听听戏看看热闹罢了。因此见到似阿旺这么妙通音律之辈,且又颇解人意,她便迫不及待的想看看阿旺在读书方面的见识了。
  她拉着阿旺,径直上了二楼,走到一个房门前,只见门上刻了一个大大的“乐”字,她伸手推开,和阿旺一齐走了进去。
  阿旺进门第一眼,便看到两个书架上,堆满了书卷,她忍不住走近前去,拾起一本,翻开看时,原来是一本琴谱,放下来拿起另一本,却是一部词集,这才明白这个屋里,放的全是与音乐有关的书籍。
  “阿旺,你来看,这是陇西公的《念家山》曲谱,当时号称‘未及两月,传满江南’的名曲……”梓儿自然是捡最好的东西来说。陇西公便是南唐后主李煜,“陇西公”是他降宋后的爵位,《念家山》乃是他在南唐时所写词曲,百年之前,曾经非常流行。
  没想到,却听到阿旺一声惊呼:“《音乐之精华》[66]?!《论音乐》[67]?!”
  桑梓儿奇怪的向阿旺望去,只见她手里拿着两本书,封皮上写着弯弯曲曲的文字。她这才意识到阿旺原来是个夷人,因好奇的问道:“阿旺,这是你们夷人的书吗?”
  她心下也有点奇怪家里为何会有夷人的书,却不知道这本书本是和大食胡人有过交往的白水潭学院学生袁景文送给桑充国的。袁景文粗通阿位伯语,却是只会说不认字,勉强知道题目的意思是什么,便送给桑充国,桑充国更是不知所云,随手便丢到藏书楼中。此时却被阿旺找到,自然相当吃惊,在异国他乡,看到用自己家乡的文字写的东西,那种感觉可以让人窒息。阿旺紧紧抱着手中的书册,泪已盈眶。
  梓儿忙轻声安慰道:“阿旺,别伤心了。先坐会。”
  阿旺倚着室中一张椅子坐下,轻声说道:“奴婢本是黑衣大食[68]人,这两部书中,《音乐之精华》本是我族四五十年前一位贤者所著,这部《论音乐》,据扉页上所介绍,却其实不是我族人所写,而是很早以前的庾那人欧几里德所著,在一两百年前,这本书被译成我族文字出版。奴婢见此家乡之物,不免触景生情。”
  阿旺虽然幼小被卖,却也因此受过良好的教育,对于阿拉伯历史,也能略知一二。她口中所说的《论音乐》被译成阿拉伯文一事,便是世界历史上著名的“百年翻译运动”,阿拉拍人用了超过一百年的时间,把古希腊作品转译成阿拉伯文字,这件事对于欧洲影响至深。
  梓儿这时听阿旺叙说,心中其实不知所云。当时中国人对西域以西完全没有清晰的概念,石越的《地理初步》也不曾叙及当时各国的状况,不过是略言其要,因此在桑梓儿这样的宋人心中,所谓的大食夷人,只怕和契丹党项人并无多大分别,反正不是汉人便是了。不过她天性善良,为了安慰阿旺,便指着《论音乐》,说道:“阿旺,你翻译几页这本书给我听吧?”
  阿旺微微点头,翻开书页。一边翻看一边轻声用汉语读出,不料欧几里德的《论音乐》,竟和数学也关系密切,虽已译成阿拉伯文,可真要转译成汉语,对阿旺来说,还是十分的困难,她拗口晦涩的译着,梓儿不知其味的听着,竟然慢慢趴在她身上睡着了。
  9
  数日之后。
  赵顼一面浏览手中的卷子,一面对吕惠卿笑道:“吕卿,这个佘中,几篇策论做得花团锦簇,倒真是个状元之才。”赵顼抱着一股年轻的锐气想要励精图治,对于人才的选择颇为留意。
  吕惠卿听皇帝提到佘中,眼角不由一跳,幸好冯京、石越等人不在,否则的话,冯京和石越不趁机落井下石才叫怪事。他心里转了几个念头,试探着说道:“佘中是白水潭学院有名的才子,桑充国的高足。”
  “桑充国……”笑容突然僵在了赵顼的脸上。
  这个年轻的皇帝,对桑充国,虽然恶感已经消除不少,但是说好感却远远谈不上。所以虽然迫于石越的请求,钦赐他白水潭学院的山长,却始终不肯赐一个功名给他。而桑充国虽然名满天下,但是朝中大臣也没有人愿意推荐他……这件事固然是政治现实使然,但还是显得相当的吊诡。对于赵顼来说,这次他反对石越和桑梓儿的婚姻,也未必全然是因为他希望石越和王安石联姻。
  吕惠卿察言观色,知道“桑充国”这三个字让皇帝听起来心里不舒服。便趁势说道:“此次白水潭学院考中的进士有一百多名,五十名院贡生竟然考中四十二名,若说培育人才,白水潭学院的确是天下无出其右。”
  已经做到内西头供奉官的李向安偷偷用眼睛瞄了吕惠卿一眼,且不说他和石越交好,内头自李宪以下能说上几句话的那么十来个宦官,哪个没有收过桑俞楚的礼物?吕惠卿这句话,明里是夸白水潭,实际上还是想把皇帝向“朋党”两个字引。李向安心里雪亮,不由得暗骂吕惠卿阴险狠毒。
  吕惠卿见皇帝沉吟不语,又继续说道:“陛下,臣以为这件事情,有喜有忧……”
  赵顼眉头一皱,摇了摇手,说道:“卿过虑了。桑充国一介书生,能有多少作为?白水潭多出人才,是国家之幸事。”
  “陛下不见宣德门叩阙之事?书生未必不能没有作为。”吕惠卿这是存心把桑充国往灭门的方向引,他心知真要捣了白水潭学院,石越便不足为惧。
  不料赵顼脸一沉,厉声说道:“肯在宣德门前叩阙,说到底还是忠臣所为。依朕看来,白水潭的学生见事明白,颇有才俊之士,此是国家之幸事。朝廷若老是怀疑他们,以后如何劝天下人读书?那只会让士子寒心。”
  优待读书人,那是宋室的祖训,加上赵顼自知若在这件事上松一点口风,朝堂之上,只怕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石越也难以善处。总算他这件事还算果断,打断了吕惠卿的想头。一边的李向安也暗暗松了口气。
  吕惠卿见皇帝作色,心里叹了口气,装模作样的叩头谢罪。他认为这完全是因为皇帝对石越的宠信一时间无法动摇,吕惠卿并没有看到,京师的官员在白水潭做兼职做教授的有一百多人,而且个个都是名流。因此白水潭就算没有石越,皇帝也不会轻易去动。
  赵顼见吕惠卿谢罪,便把语气缓和下来,道:“吕卿须知朝廷要励精图治,便要天下读书人齐心协心,这一层见识,你比不上石越,朕决定就让佘中做今科状元,并且要好好奖励白水潭学院。”
  吕惠卿万万料不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心里悻悻,脸上却是一副认为皇帝无比英明的样子,高声说道:“陛下圣明。”
  赵顼笑着点点头,又道:“说到石越,倒让朕想起一桩事来。朕想把王丞相家小娘子赐婚给石越,石越却说苏辙、程颢为媒,先说了桑充国的妹妹。这本鸳鸯谱竟是还没有写好。”
  吕惠卿大吃一惊。他第一个念头就是:石越如果和王安石和好,以后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么?好不容易稳定情绪下来,吕惠卿在心里寻思了一会,不禁哑然失笑,暗道:“我这是杞人忧天。石越和王安石,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岂是一桩婚姻可以和好的?他们双方谁又肯让步?况且一门两相,是本朝的忌讳,只要王安石在位,石越身为他的女婿,连个正式的职务只怕都不能担任;石越若真成为王安石的女婿,那就得拒绝桑充国的妹妹,正好离间二人关系,旧党一向欣赏石越,若石越变成王安石的女婿,他们对石越只怕平白便要多了一层疑虑……”
  他心思转得极快,主意拿定,便笑道:“臣以为王家小娘子才貌淑德,无一不备,王丞相与石越又都是朝中重臣,二人门当户对,实在是天造地设之合。臣听说桑充国之父,是一个商人,而桑充国虽然名满天下,毕竟也没有功名,与石越门户不对,并非石越的佳偶。”
  赵顼笑道:“卿家所见,正合朕意。奈何石越这个人重情重义,桑家当初对他有收留之恩,他就念念不忘,一直把桑充国当成兄弟看待。现在桑家提婚在先,只怕很难说服他改变主意。朕的意思便是想让卿给朕推荐一个好的媒人。”
  “媒人?”吕惠卿怔住了,想了好一会,才说道:“陛下,王丞相同意了么?丞相的脾气……”
  “朕已经提过了,以石越这样的佳婿,王丞相自然不会反对。”赵顼说话全然不顾事实,其实王安石也相当矛盾,站在父亲的角度,他当然希望自己的爱女有一个好的归宿,石越前途无量,堪称本朝现在第一金龟婿,他也提不出反对的理由来。而且他心里也未必不希望石越能成为自己的一个臂助。但是另一方面,从政治现实来说,如果石越和自己一直是政敌,那么嫁在吴充家的大女儿就是前车之鉴,那样子完全是害了自己的女儿。这样的情况,王安石怎么可能不犹豫?不料皇帝竟然一厢情愿的认为王安石那一点点迟疑,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吕惠卿并不知道这些情况,想了半天,终于说道:“有两个人去做媒,或者有用。”
  “哦,快快说来。”赵顼有点急不可耐了。
  “一个是曾布,他和石越交好,而且口才亦不错;一个是苏轼,他去说媒,比他弟弟苏子由要强。就是远了一点。”吕惠卿倒颇有知人之明。
  赵顼本是希望吕惠卿毛遂自荐,不过想想终不可能,便笑道:“便让曾布去吧。为此事把苏轼调回来,也太过分了,到时御史又有得说了。殿试一完,便让曾布领了这桩差使。”
  熙宁六年的殿试,在历经风波之后,最终以白水潭学院的高材生佘中高中状元,皇帝亲赐白水潭学院“英材荟萃”牌坊,另赐白水潭学院良田二十顷,所有教授每人绢三匹这样的欢喜结局结束。可以说这次殿试正式巩固了白水潭学院在大宋的历史地位,随着白水潭学院的学生一批批成为大宋的精英,学院对大宋的影响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加深。
  在殿试之后,宋廷也正式公布了对熙河阵亡以及有功将士的褒赏,田烈武因为族父田琼战死被追赠为礼宾使,朝廷录其子侄四名,他也沾光受封为从九品的“殿侍”、“陪戎副卫”,成为大宋朝最低一价的武官。虽然官职低微,每个月的工资只有区区四贯,外加每年春冬绢六匹、钱四贯的年终奖,但对田烈武而言,总算朝着自己的目标迈出了可怜的第一步。
  然而抛开这些不说,这一年三月春风之中的殿试与奖赏,却似乎都带着一点桃花的色彩。那些头上戴着金花红花的进士们,私下里议论纷纷的,是各种各样关于石越婚事的传言。新科进士们出于种种原因,大部分在内心都倾向于希望石越娶桑充国的妹妹为妻,但也有不少人坚定的认为,皇帝指定的婚姻,对于大宋的前途更有利。
  实际上这件事自从悄悄的传开之后,上到文武百官,下到市民百姓,都对“石学士”的婚姻大事充满了兴趣。官员们各有各的打算,有些人悄悄的揣测皇帝让石越与王家结亲的目的,有些人暗地里评估着这件事情的后果,虽然传说中石越婉拒了这桩婚事,但是大部分都认为石越最终并不会为了一个女子抗拒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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