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50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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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照临没有回答石越的问题,而是唏嘘感叹:“我好久没听到丞相叫我潜光兄了!”
  “是么?”石越愣了一下神,也不觉感叹道:“原来我们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改变。”
  同一时间,西梁院职方司内,司马梦求手里拿着一叠资料,右手竟在微微颤抖。良久,他长叹一声,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自语道:“潜光兄,真的是你么?”
  2
  耶律冲哥大破粘八葛、克列部,高丽军队疑似全军覆没……石越并没有因此决定提前终止自己的假期。这并不是他不关心北伐战局,而是石越对于北伐的困难,有着比其他人更加清醒的认识。现在的辽国,在军事上仍然是一个强大的帝国,而且还拥有着耶律信与耶律冲哥这样的名将,如果北伐势如破竹没有一点风险与挫折,那才是不合常理。大辽不可能仅仅因为粘八葛、克列部的叛乱而动摇,宋军的北伐也不可能寄希望于高丽军队,对此,石越早有心理准备。更让他能如此从容镇定的,是章惇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明智谨慎,而现在在涿州的,是唐康所辖的军队——这些军队以蕃军为主,说得不好听点,即使真的全军覆没,也动摇不了宋朝的根本,而唐康麾下拥有着慕容谦、折克行、吴安国、姚雄这样一大批名将,在兵种上更有大量的骑兵部队,所谓的“全军覆没”,那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算两耶律率辽军精锐齐至,唐康所部最多也就是吃点小亏。所以,石越非常的镇定,只要章惇保持现有的谨慎,他心里早盘算过最坏的局面——北伐失败,陈元凤部损失惨重——最坏也就如此而已了,这又有什么好慌张的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石越自北伐以来,可是一直站在局外当旁观者的!
  其实,在得知耶律冲哥在西京道取得大胜的消息后,石越心里在好奇,辽军在南京道的指挥官究竟是谁?宋朝君臣一直默认在南京道指挥作战的是耶律信,这可能也是章惇这样嚣张的人也极为谨慎的原因。哪怕耶律信在南侵时吃了大败仗,但人的名、树的影,宋朝君臣将相,心里面还是很认可耶律信的能力的,没有人真的敢轻视他这样的名将。石越一开始也是认为在南京道指挥辽军的必定是耶律信,但随着宋军与辽军在山前的一系列交战,他对这个判断,其实已经有些怀疑了——辽军表现得太中规中矩了,甚至有些消极被动的感觉,似乎完全在照搬当年耶律休哥的战术,而在石越的心里,耶律信却是一个攻击性很强的将领。这让石越心里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但这种直觉性的东西,此时说出来也没有意义,而且,宋朝君臣将辽军主将默认为耶律信也是有好处的,料敌从严总比麻痹大意吃亏上当强。所以,石越也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过他心里的怀疑。
  和潘照临在内城的宜秋门附近分手后,石越甚至没着急回府,而是又和石蕤一起去转道去白水潭附近一座燕国长公主的赛马场,看了一场赛马——和每年冬至前开封府在城北举办的赛马大会,或者汴京其他面向民间的赛马比赛不同,这个马场竟然是会员制的,主要只招待汴京的势家权贵,这让石越颇为惊讶。他在这里,看到了不少勋臣外戚权宦,汴京各省部寺监的官员,世代显宦之家的衙内,甚至还有班直侍卫与禁军将领出入其中。石越随便一询问,才知道这个赛马场虽然开办的时间还不到一年,但在汴京上层圈子里已经非常有名。因为这个赛马场的门槛非常高,宗室要求两代以内有公爵以上爵位,内臣要求两代以内做到入内内侍省的内东、西头供奉官以上,其他则需要家族中三代以内有人做到常参官,也就是升朝官,或者甲科进士出身……才有资格申请审核,但这些只是最低要求,十个申请者里面,大约只有两到三个人会被同意加入。但越是这样,这个赛马场就越是炙手可热,无数人挤破了头想获得来这里下注的资格。
  这让石越有些后悔出现在这里。想都不用想,这里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单纯的赛马场这么简单。他旁侧斜击一问,便从石蕤口中得知燕国长公主经常在这里接见诸侯国的使节……这让石越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位长公主殿下,越来越不象是传统的宋朝公主了。但好在石蕤还是比较单纯的,她来这里,纯粹是来给她家松漠庄的一匹赛马助威的。
  可惜的是,石越家的这匹赛马不是太争气,在八匹马的比赛中,跑了个第七名,把石蕤气得嘟着的小嘴都可以挂油瓶了。而夺魁的那匹马,主人竟然也是个女孩子,而且也是出身名门,是吕公著的孙女,现任国子监司业吕希哲家的千金。
  燕国长公主的这座赛马场,由一座座的两到三层宫殿式建筑组成,这些建筑互相独立区隔,连出入的通道都是单独隔离的,可以保证互不打扰,这也是很多权贵之家的女眷很喜欢这里的原因。
  吕家那位姑娘和石蕤大约是老对手了,从未想过石蕤会带男眷过来,她赢了比赛后,为了更好的享受胜利的乐趣,在石蕤的伤口上快乐的再撒上一把盐,于是得意洋洋的便带着一干随从冲了过来,不料刚刚闯进石蕤的小楼,抬头却看到了当朝左丞相,吓得她连基本的礼仪都忘了,扭头就跑,场面一时既尴尬又欢乐。
  石越得知对方的身份后,也是非常的惊愕,他很难想象吕公著的孙女、吕希哲的女儿会是一个赛马的狂热爱好者,更难以想象吕家会这样放纵她,这让他感觉非常的不合理,但仔细想想,她的曾祖父是吕夷简,一切又似乎非常合理……
  但不管怎么说,石越还是非常感激她的,没有她这个小插曲,石越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哄好自己的女儿。
  休沐的时间总是要走得格外快一些。一天的时光,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消耗殆尽,当石越父女回到州桥附近的左丞相府时,汴京城内,已是灯火辉煌。
  一行人刚刚踏进家门,石越就看到庞天寿领着两个小黄门脚步匆匆的从自己家里的正厅迎了出来。
  朝石越行了一礼,庞天寿就焦急的说道:“石相公,官家召见。”
  “现在?”石越不由抬头看了看已然全黑的天空,然后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假期,结束了。
  迅速的换了一身衣服,石越随着庞天寿从东华门入宫。这时候就显出住在州桥附近的优越性了,比住在学士巷时,入宫的时间节省了一半以上。
  入夜以后的禁中大内,大部分宫殿都没有点灯,有些黑漆漆的,和宛如白昼的汴京城比起来,显得有几分寒酸。石越知道这是从宣仁太后开始削减宫中开支导致的,从这方面来看,高太后固然是贤太后,赵煦其实也是称得上是个好皇帝。宋朝在河北对辽国的战争也好,现在发动的北伐战争也好,并没有太严重的影响汴京市民的生活,反而是皇宫的生活受到很大影响。这是绝大部分君主都做不到的,尤其是赵煦统治的,是一个相当富庶的帝国。虽说宋朝皇帝受到文官政府的强大制约,但毕竟仍然是君主制的帝国,赵煦若然真的要放纵一下自己的欲望,也是很容易做到的,当年强大如关陇集团,也阻止不了李治和武则天夫妇,则天皇后随便找几个李义府之类投机分子,就可以将李渊、李世民父子两代辛苦建立的政治秩序瓦解破坏,宋朝的文官秩序,又能比当年的关陇集团强多少呢?帝制就是帝制,皇权就是皇权。跟在庞天寿身后的石越,有些心不在焉的放散着自己的思维,又想起潘照临曾经拿长孙无忌和自己相比,突然觉得,在某些方面,自己和长孙无忌还是有相似之处的——当年的长孙无忌,虽然是在山东士族集团接受教育并长大成人,但最后却阴差阳错成为关陇集团最后的领袖与守护者;自己同样也不是土生土长的宋朝士大夫,然而,在王安石、司马光这一代真正的士大夫相继去世后,自己似乎也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宋朝士大夫秩序某种意义上的保护者……想到长孙无忌和关陇集团的悲剧性命运,又想起另一个时空中北宋的结局,石越忽然间竟有了一丝害怕,他真的不会重蹈长孙无忌的覆辙吗?
  “石相公,请在此稍候。”庞天寿的声音将走神中的石越猛然惊醒,他抬起头,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崇政殿外。
  他点了点头,庞天寿趋着小步急急入殿通传,很快又出来,对石越躬身一礼:“官家宣相公入殿。”
  石越稍整冠袖,大步走进殿中。却见崇政殿内,燃着十几枝巨大的蜡烛,但烛火中闻不到香料的味道,显示这些蜡烛看起来壮观,但其实是些便宜货。明亮的宫殿之内,最显眼的,则是东侧的廊柱间,挂着的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图,石越只扫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河北、河东及幽蓟地区的地图。小皇帝赵煦就站在那幅地图前,目不转睛的望着地图。
  石越心里很清楚,小皇帝的这个姿态是特意摆给自己看的。他也不慌不忙,行礼如仪:“臣石越拜见陛下。”
  “相公免礼。”赵煦亲自过来,扶起石越,拉着他一道走到那幅巨大的幽蓟地图前,单刀直入问道:“耶律冲哥之事,相公可知道了?”
  “臣已得知。”
  “那相公可有应对之良策?”赵煦转头,满脸期待的望着石越。
  石越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看了一眼殿中的一座座钟,没头没脑的说道:“陛下,现在已经快到亥正了。”
  “啊?”赵煦有些莫名其妙。
  “臣以为,最好的应对之策,就是陛下回寝宫安心酣睡。”
  赵煦皱起了眉头,有些不太高兴,“相公莫要开顽笑,军情不利,朕如何能睡得着?”
  “陛下,如今的情况,就算臣在雄州任宣抚使,除了好好睡上一觉,也别无他法。”石越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臣知道陛下担忧什么,但现在在涿州的将领是慕容谦、折克行,还有吴安国,如果他们几个都没有办法,臣也不可能有办法。”
  赵煦沉默了一会,他打量着石越,似乎想从石越的表情中,判断这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还只是在推搪自己。过了好一阵,他才出声问道:“话虽如此,倘若,朕是说万一,万一北伐……相公愿意再替朕去一次河北,主持大局么?”
  “陛下放心,只要章惇不失章法,必不至有不堪言之事。”石越镇定的给赵煦派着定心丸,“若果真有那一天,臣亦义不容辞。”
  得到石越的这句许诺,赵煦顿时大喜,高兴的说道:“相公果然赤诚为国……”
  赵煦的这次深夜召见,又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君臣之间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和睦,赵煦拉着石越,问了许多他统兵和西夏、辽国作战的经验,石越的性格到底没有富弼那样的强势,不至于张口就说什么“愿陛下二十年不言兵事”,赵煦问什么,他就老老实实答什么,但也不多说半句,饶是这样,已是让赵煦兴致勃勃,如果不是向太后几次派人来劝他回去睡觉,石越怀疑赵煦能和自己聊一个通宵。
  从禁中出来后,石越的马车穿行在汴京的夜市中,石越坐在马车,心事重重的发着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回神,从车窗外看到路边出现一个似曾相熟的身影——一个算命的老头,打着卦幡从路边走过,石越看了一眼周围,不由一阵愰乎,竟然真的到了当年他送诗册给楚云儿的地方,“停车!”石越连忙喊道,仪卫马上停下了脚步,所有随从都莫名其妙的看着石越,但没有人敢多问什么。石越快步下车,回头去看那个算命的老头,但对方早已消失在汴京夜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石越也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就是当年自己曾经在那里抽过签的老头。那种注签的内容,他二十余年来,一直记得很清楚——“亦予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石越凝视人群很久,才惘然回首,却没有走回马车,而是走向当年送诗册给楚云儿的那座酒楼。只是,他的身份今非昔比,贵为大宋朝的左丞相,他刚刚朝酒楼的方向走去,随行的石鉴使了个眼色,四名班直侍卫便已抢先几步,准备进去清场。
  石越不由叹了口气,更觉意兴索然,停下脚步,正准备放弃这“扰民之举”,却听到旁边的酒楼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子明相公!”他循声望去,赫然看到,大宋朝的右丞相范纯仁,正在街另一边的酒楼上,一脸微醺把头伸出窗来,毫无仪态的朝自己挥着手。
  同一个晚上,开封府鄢陵县外的一座小山坡上,一身黑袍的司马梦求,一人一马,居高远眺,在他的视线中,是一座映印于松柏之中的小道观。
  3
  次日,三月二十一日早晨,因为非朔非望,在待漏院等候上朝的官员,都是大宋朝的高级官员,少监、少卿、侍郎、侍御史、起居舍人、中书舍人……差不多都是这等级别以上的官员。在事先没有半点风声的情况下,他们惊讶的看到,好久不曾出现在朝会上的左丞相石越,竟顶着个巨大的黑眼圈,出现在了待漏院,脸上还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然后,他们又看到素来很重视仪容,永远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右丞相范纯仁,也是满脸的倦容。
  这里每个人都知道石越正在休沐中,他突然来参加朝会,已是足以震动汴京的大新闻,而左右丞相的这副样子,更是让所有人都在心里暗自揣测,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竟让石越和范纯仁都通宵未眠,让石越提前结束休沐。即便韩忠彦、吕大防等宰执大臣,也是同样的惊讶,他们一边过来热情的和石越打着招呼,一面忍不住旁敲侧击,心里不免暗暗担心,难道耶律冲哥又搞出什么大事来了?
  一肚子心思的石越,一面心不在焉的应酬着众人,一面在心里判断,呆会哪些人会是自己的盟友,哪些人会是自己的敌人,哪些人则可以争取……还不时的拿眼睛瞟在一边独自出神的范纯仁。
  石越心里面回想着昨晚和范纯仁见面的情形——当范纯仁和石越打招呼的时候,虽然在石越看来他只是“微醺”,但实际上,范纯仁已是有几分醉意了,否则,以范纯仁的性格,其实是做不出当街喊石越一起喝酒的事情的。
  而石越一上去,范纯仁就和他滔滔不绝的聊了起来,说是“聊”,开始的阶段,大多数时候其实只是范纯仁一个人在说话。石越到这时,才知道范纯仁身上背负的压力,一点也不比自己小,而就两个人的性格来说,范纯仁其实远比他辛苦。他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范纯仁也打算辞相。
  想着大宋朝的左右丞相都计划着辞相,不知道为什么,做为当事人的石越,在当时真实的感受,并没有什么伤感或者沉重,而是很想笑。他莫名的觉得这件事情很好笑。只是顾忌喝多了酒的范纯仁,只能拼命忍着。
  和石越不同,范纯仁的辞相是被逼的。高太后给他的遗言,就是“相公宜早归去,让官家自用新人”,从高太后的遗言中,石越能感受到她的无奈,眼不见则心不烦,高太后心里很明白,在她死后,小皇帝真想做什么,别人难拦不住。她不指望范纯仁、吕大防他们,也没有指望石越,而是希望范纯仁能有个好下场……这是高太后的智慧,这位宣仁太后比起石越,要更早一步看清楚皇权就是皇权!
  这让石越十分的唏嘘,他隐隐有种感觉,虽然政见迥异,地位不同,但高太后,其实也是应该归为王安石、司马光这一代人之列的。
  但范纯仁内心深处,没有高太后那么看得开,放得下。他内心深处,不想辞职,不希望旧党交出对朝政的主导权,更不想让赵煦就这样轻易的决定了大宋这艘大船的方向……他也有他想要坚持维护的东西。
  这让他内心中深受折磨,是做诤臣,还是明哲保身?但坚持不妥协不退让,真的就是对的吗?若不遵从高太后的遗嘱,会不会被人讥笑贪权恋栈?但即使留下来,倘若矛盾激化,党争再次走向激烈,他岂非又成了大宋的罪人?可是,就这样放弃,不仅难以甘心,更觉得自己象个逃兵,辜负了国家,辜负了高太后、高宗皇帝,辜负了司马光,死后更不知道要怎么样去面对自己的父亲……
  一直背负着沉重压力的范纯仁,在收到北伐不利的消息后,仿佛最后一根弦崩断了。他支持北伐、相忍为国,这样的妥协,真的是对的吗?
  这个晚上的范纯仁,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自己又应该坚持什么放弃什么……他故意不再理会平常对自己的约束,故意让自己去做一些平常绝对不会做的事,包下汴京的一座酒楼,毫无节制的喝醉……
  但仿佛是宿命一般,范纯仁竟见到了石越。
  虽然各自立场不同,但是,范纯仁心里知道,石越是除了他父亲与司马光外,对他影响最大的人。他也不在乎会被石越看了笑话,或者说,在内心的深处,是故意如此,他把头伸出窗去,喊出了石越的名字。
  而范纯仁的心情,石越心有戚戚焉。或许,此时此刻,整个大宋,也不会有比石越更明白范纯仁心情的人存在了。
  两人都有想要坚守的东西,但都迫于种种原因,不得不撒手退让妥协,同样的,他们心里,都无法肯定自己的选择就是正确的。
  过于固执的坚守所谓的正确的东西,结果却经常诞生难以承受的恶果。但妥协退让,真的就能海阔天空吗?
  这就象关扑,即使是石越和范纯仁这样,已经位极人臣,也无法知道答案。
  于是,听着范纯仁吐露心声,石越感觉每句话都是在说自己,然后,他也不知不觉喝多了,他和范纯仁说起了长孙无忌的事。
  范纯仁先是惊讶的听他说着什么关陇集团、山东士族,然后,他就听到了范纯仁的哈哈大笑。
  “就算子明你说的那什么关陇集团、山东士族真的存在,大唐之世,门阀已衰,士族将亡,长孙无忌的失败、则天皇后的胜利,亦不过是顺应时势而已。而大宋,却是士人兴起的时代,一个是早晨的朝阳,一个是傍晚的落日,又怎可同日而语?门阀士族自东汉兴起,至五代衰亡,经历了几朝几代?朝代或有更替,大宋也未必不会亡国,但士人的时代,却不会随大宋之兴亡而结束!想不到石子明你也会有发杞人之忧的一天!”
  喝多了的范纯仁,说着即使在宋朝,也有大逆不道嫌疑的话语,大声的嘲笑着石越。
  但他不经意的话语,却如同闪电劈过夜空,惊醒了石越。范纯仁是对的,哪怕经历了蒙元的浩劫,宋朝的士大夫没了,但明清的士绅却崛起了,即便丧失了理想与尊严,充斥着犬儒主义,甚至满身的奴才味道,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士人的时代,都持续了一千多年!
  也许是喝得太多了,趁着几分醉意,石越向范纯仁提出了一个想法。
  然后,听得手舞足蹈的范纯仁和石越约定,就在今天的早朝,将这个想法公开说出来。趁着他们两个还是左右丞相,将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办了。
  事实证明,人喝多了,胆子是要大许多。
  当二十一日的清晨,石越被韩梓儿从宿醉中叫醒后,他马上就一阵头疼——这个时代的酒在宿醉之后是不怎么会头疼的,尤其是范纯仁昨晚请的酒品质算是很好的,但约定就是约定,是个炸弹,今天也得扔出去。否则,他和范纯仁就要成为天下的笑柄了。石越只好仓促的写了一封奏章,让人抄好,揣在袖子里,前来上朝。
  因为临时要写奏章,石越来得有点晚,在待漏院没呆一会,早朝就正式开始了。石越、韩忠彦在内侍的引导下,领着文武臣僚上殿,觐拜皇帝。然后,石越、范纯仁、韩忠彦各自落座。
  行礼如仪后,御座上的赵煦目光落到了石越身上,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笑道:“昨晚见过子明相公后,朕算是安安稳稳,睡了个好觉。”
  殿中众臣的目光,瞬间都落到了石越身上。大多数人,都是又惊又喜。不管对石越的态度怎么样,君相不和的隐忧,一直萦绕在大宋朝廷之上,对以旧党、石党为主的宋朝朝廷来说,多数官员还是希望朝局稳定一点好的。
  没想到,一夜之间,皇帝和石越的关系就得到极大的好转。
  众宰臣之中,对此最为高兴的,是韩忠彦和曾布,两人喜形于色,和面不改色但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其他宰执大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皇帝主动示好,石越当然不能不给这个面子,更不用说他今天还有求于人,连忙回道:“陛下宵衣旰食、勤政爱民,实乃天下之幸,但天下之重,系于陛下一人,臣还望陛下保重龙体,陛下万寿安康,才是大宋最大的幸事。”
  赵煦越发高兴了,点头笑道:“朕知道了。”又笑着问道:“听说子明相公昨晚回去后,和尧夫相公在白衣楼喝酒了?”
  这下,殿中众臣更是惊讶了。
  对皇帝知道自己昨晚和范纯仁喝酒的事,石越倒是早有心理准备,以他和范纯仁的身份地位,晚一点,全开封都会知道这件事。而早朝之前,肯定会有内侍将这事告诉皇帝。不过,他们喝酒的地方叫白衣楼,石越却是现在才知道。
  他朝赵煦欠身拱手,一本正经的回道:“回陛下,臣昨晚的确是路过白衣楼,偶遇尧夫相公,故此停留,与尧夫相公一道商量一件大事。”
  范纯仁脸红了一下,也朝着皇帝欠身拱手,但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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