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4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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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你也想要北伐,你认为就算石相公有和辽之意,也阻止不了皇上,皇上北伐之志甚坚,石相公阻得了今天,阻不了明日,所以不管石相公怎么想,你觉得还是应该推动北伐,与其让别人来北伐,不如石相公带着大伙打仗比较安心。况且你还抱有一丝幻想,如果能想办法帮折克行守住蔚州的话,石相公也可能改变想法……”
  吴安国望着段子介,接过他的话,尖刻的替他说着。段子介被他说出心中的想法,摊摊手,道:“没错,不过,其实我也不认为想尽办法增援永安侯、保住蔚州算是拆丞相的台,难道丞相会为了议和而牺牲永安侯?难道说能够保住蔚州,丞相会故意不保?这些事其实也不必想得太复杂,丞相站在他的立场,自有他的考虑谋划,非你我能置喙,但我们也要尽自己的努力,所以,我才特意跑来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办法?”吴安国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我可不想成为荆岳。你也应该清楚,我这几千人马现在所处的位置,可没办法用什么‘将在外’的借口蒙骗宣台,除非有紧急情况,理由充分,否则我的任何作战行动,都必须事先征得宣台的批准。你段誉之简在帝心,不怕什么,但我可没什么凭仗,我不想把自己的大好人头送给宣台用来重申军纪。”
  吴安国说话全不假辞色,但段子介与他是多年故交,知道他脾气,也全不介意,反笑道:“看来你还是有点长进的,到底一把年纪了,没年轻时那般冲动了。不过镇卿你放心,我没敢打你这几千人马的主意。什么简在帝心的怪话,你也不必用来讥讽我,我若真的胡乱违反节度,丞相一样能斩了我。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他摇了摇头,又说道:“不过,我的情况和镇卿你又不一样。伺机给永安侯运送补给,这是宣台给我的命令,算是我的份内事。所以我如果向蔚州用兵,无人能说我不是,最多我行动之后,向宣台报告一声就是。至于临机决断之权,那谁也管不了我。只是我现在已经是束手无策,不但我定州诸将无人能想个可行的办法出来,就算是建国公那边,也没人想得出办法。要不然,我才不想来受你吴镇卿的闲气。”
  段子介无可奈何的说完,又道:“要是你也想不出办法,我就认命。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已经尽力而为,将来不管怎么样,面对皇上也问心无愧。”
  吴安国却是依旧丝毫不为所动,只冷冰冰的说道:“你若只想对皇上交差,也不难。你再组织人手,强行往飞狐峪送一次补给就是。以后皇上定不会再怪你。”
  “拿手下的命去送死么?”段子介顿时便有些恼了,脸色一沉,不客气的说道:“吴镇卿,我段子介再不肖,这种事还是做不出来的。”
  吴安国却毫不在乎,还是一样的语气,“那我就告诉你,这种天气,想越过太行山,对山后用兵,除非是神仙下界。就算真想救永安侯,也只能等到天气好转,能不能熬过这段时间,只能靠永安侯自己。你要真有此打算,那就抓紧这段时间,好好招兵买马,补充兵员,训练士卒,做好准备,最好是设法让河东的章楶和种朴也这么干,因为要救永安侯,他们动手比你段子介去仰攻飞狐峪要容易得多。”
  “至于在此之前,恕我直言,救永安侯最好的办法,还真的只能指望吴从龙与黄裳。只不过我就不知道你段誉之与吕惠卿,是希望他们成功呢,还是希望他们不成功。”说到这里,吴安国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语带讽刺的说道:“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可以肯定,你那位建国公,应该是看错我了!我吴安国可没你们那么有抱负有想法,我只是大宋的鹰犬,朝廷让我去咬人,只要朝廷没有喊停,我就会尽我所能去咬死敌人。但是,我也就仅此而已了,左右朝廷大策那种事情,我吴某人既无此能力,亦无此野心。”
  说完,吴安国又淡淡的说道:“其实,我倒是希望吴从龙能把永安侯救出来。蔚州丢了,可以再夺回来,就算签了和议也没什么大不了,相公们不想打也无所谓,想打了再撕毁和议也无所谓,但折遵道那老头子要是死了,那就太遗憾了……”
  段子介怔怔的望着吴安国,他再也想不到,他这辈子,竟然能从吴安国的脸上,看到那样的萧索之意。
  2
  雄州。
  一阵寒风袭来,吴从龙冷不禁打了个喷嚏,他裹了裹身上的深红色披风,嘴角却不由自主的泛起一丝笑意来。
  朝请大夫,从五品上,仅仅七年前,他还只是区区的七品鸿胪寺主簿,而如今,他却已然服绯佩鱼,职事官更是升为守礼部郎中兼权雄州通判。
  而且,他这个权雄州通判,在朝廷任命新的雄州知州与通判到任之前,就是雄州实际上的郡守。至于现任雄州知州柴贵友,吴从龙无论是本官还是职事官,都已经比他高,石越也干脆的将柴贵友召到了河间府,不再让他插手雄州的事务,而是将雄州之事,专任给吴从龙与赵隆。
  现在无疑是吴从龙仕途的一个高峰。
  人生际遇,真是令人慨叹。
  可惜的是,雄州城早已被耶律信烧为灰烬,归信县城也被战火毁得不成样子,辽军离境之后,柴贵友已暂时将州衙搬到了雄州下属的容城县——恰好与吴安国所据的容城同名。所以,此刻吴从龙所在地方,实际上是容城县。而吴从龙现在的下属文官,除了黄裳外,也只有一个叫林摅的刚刚上任的八品司户参军。
  这也让吴从龙颇为无奈,刚刚结束的这场战争中,雄州是被祸最烈的几个州郡之一,州县文官,几乎无有幸存者,战争结束后,宋廷虽然也任命了新的官员,但因为雄州是河北最重要的州郡之一,官员人选必须反复斟酌,再者官员到任需要时间,更有一些官员对于到可能再受战火的雄州上任心存疑虑,上任的速度自然就不会太快,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一直到现在,雄州,包括下属的归信、容城二县,判官、录事参军、知县等重要官员全部空缺,在吴从龙以下,文官中最大的,竟然就是这个叫林摅的司户参军了……
  而这林摅之所以上任得这么快,估计与他是荫官出身有关,吴从龙听说这林摅是淮南转运副使林邵的儿子,科举累试不第,没什么读书的才能,在太学与白水潭厮混了几年,靠着父荫荫官入仕,这等无出身官,能有个大州的司户参军阙,自然也没啥好挑剔的,所以旁人都还在挑肥拣瘦,他便已紧赶慢赶的上任了,到了雄州之后,又整理户口、招纳流民,自顾自的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若不是如此,这个权通判雄州的要职,也落不到吴从龙头上。所以,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在宣抚使司任勾当公事这段经历,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却让吴从龙渐渐接触到了大宋朝的权力核心,他现在也有了自己的消息渠道,所以,他心里也很清楚,若不是朝廷为了新任雄州知州的人选在扯皮,他同样也得不到这暂时的美差——这个权雄州通判的资历,哪怕时间再短,也将是他将来升迁的重要法码,重要性也许仅次于宣抚使司勾当公事的资历。
  从自己的消息渠道,吴从龙打听到,皇帝打算让考功司郎中管师仁判雄州,但是遭到了二苏兄弟的坚决反对,苏轼、苏辙现在都是御前会议成员,苏轼又曾经使辽,在朝中属于知辽派,二人既然表示反对,那就算是皇帝一时也没办法。二苏反对的理由也很充分,雄州现在位置格外重要,管师仁没有与辽国打交道的经验,也没在边郡做过长吏,所以不适合判雄州。不过吴从龙却是知道二苏杯葛的原因多半是因为私人恩怨,管师仁算是新党,熙宁年间没少攻击二苏兄弟。但二苏的杯葛无疑也获得朝中很多人的支持,虽然平心而论,管师仁这人在新党中品德算是上乘的,为人又精明,也颇能干,所以在小皇帝亲政后,他才能获得小皇帝的赏识,但是,人过于精明又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在吏部考功司这个位置,就注定会得罪很多人。所以这次被许多人落井下石,让皇帝也无可奈何。
  现在雄州知州、通判的热门人选,除了管师仁外,还有游师雄、刑恕、叶祖洽、刘安世等人,这些人自己的意愿如何,吴从龙不得而知,但他知道皇帝与两府一直在举棋不定,所以才有了自己的天赐良机。
  现在的状况对吴从龙是最有利的,如果正式担任雄州通判,哪怕是判雄州事,吴从龙也并不愿意。他当然知道,无论是否北伐,未来很多年,对辽事务都会是宋朝的重点,而担任雄州知州或通判,就意味着在对辽事务中占据了一个要害位置。但是,到雄州之后这些天的所见所闻,也让吴从龙更加清楚,雄州的郡守、别驾不是那么好当的。现在的雄州只能用一片废墟来形容,就算被祸最轻的容城县城,也是十室九空,街面至今冷清得令人唏嘘,如果不是有大量的宋军将士进驻,容城几乎就是一座鬼城。而城郭之外的乡村,则是群盗蜂起,在辽人入侵的时候,雄州士民为了抵抗辽军的劫掠,纷纷结寨自保,这些寨子,有些的确是为了守土护乡,但也有不少直接就转化成了绿林盗匪。尤其在辽兵退去之后的这个冬天,整个雄州都陷入饥荒状态,经过辽人的劫掠、破坏,没有一个村庄所余存的粮食是足够过冬的,而恶劣的气候又导致短时间无法从河间、东光运粮前来——其实就算运来了也没用,宋朝在雄州基本已经丧失了行政能力,不可能进行有效的赈灾。
  现在雄州惟一的赈灾方式,就是赵隆的募兵。补充禁军、征募厢兵、巡检,多多少少能减缓雄州匪盗的力量,但这个冬天之后,雄、莫及周边地区盗匪的力量肯定还会增强。虽然如今宋军在河北的强大军事存在,让这些盗匪掀不起什么乱子来,但是他们也不会自己消失掉。更麻烦的是,正因为这些盗匪不会闹出大乱子,朝廷就不会随便出动禁军剿匪,最后,不管是镇压还是招安,这些麻烦,始终都是地方官的事。
  吴从龙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从废墟上重建起雄州当然是很惹人注目的事,但他知道自己没这个能耐,而平盗就更非他所长。所以,这些功劳还是让给别人好了。对于权雄州通判这个差遣,吴从龙是十分的满意。
  快步走回容城县衙,便见林摅抱了一大堆公文过来,说道:“子云公,这些是……”
  吴从龙不待他说完,便连忙说道:“彦振,这些文牍之事,你暂时全权处理便是。州中事务,只要不涉及与辽国的纠纷或是事关人命,你也可以全权处置,不必一一禀报我的。”
  林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的望着吴从龙,吴从龙却早已转身离去,走进另一间公厅,见黄裳正在那儿写节要,便说道:“勉仲,该出发了。”
  黄裳连忙起身,看看房间并无他人,才低声问道:“辽使到了?”吴从龙点了点头。黄裳又笑道:“却不知来的是什么人……”
  吴从龙摇了摇头,笑道:“是相熟人,耶律昭远。”
  耶律昭远和吴从龙的确算是老熟人了。伴随着宋辽之间的这场战争,两个人之间真真假假的和谈也是谈了一次又一次。上一次交涉的时候,吴从龙还没有什么经验,他还不太清楚,有时候外交谈判的目的并不是想要谈成什么事,进行谈判本身就已是最大的目的。当时他很幼稚的尽最大的努力进行着和谈,而他也感觉得到,耶律昭远本人也是很有诚意的推动和谈的,只可惜,他们两个都不是能够最终做决定的人。所以,虽然最终没有达成任何有价值的协议,但吴从龙心里,对耶律昭远还是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甚至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但现在回想起来,吴从龙才意识到,其实耶律昭远要比他可怜得多。因为耶律昭远当时很可能是明知道不会达成和议,却依然在很努力的想要达成和议。
  虽然说立场不同,但吴从龙对耶律昭远,还是非常的同情与佩服。
  这次吴从龙也没有想到,辽国竟然会派耶律昭远过来。他到了雄州后,只是释放了一名辽国被俘的贵人,让他将一封自己的亲笔信带给辽国在涿州的最高官员。在信中,吴从龙再次强烈的谴责了辽国破坏两国百年盟好,背信弃义,大举南侵,结果却自食恶果。又声称宋军已然集结大军不下三十万,不日即将大举北伐,惩罚辽国,如果辽国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在此关头,就应该以能令人信任的诚意,采取果断措施,尽可能的修补两国关系,这样也许两国之间,还有一丝的可能,不至于走到最恶劣的那一步,辽国几百年基业,也能避免毁于一旦。
  依照石越的吩咐,吴从龙这封信,用辞完全是盛气凌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式,也没有要求辽国派使者前来谈判。这既是为了不授人以柄,同时也是对辽国的一种试探。以宋朝国内现在的风向,是绝对不可能接受宋朝放下身段主动议和的方式的,如果辽主此时此刻依然持强硬的态度,那么他就会无视吴从龙的这封信,那石越也就没什么太多选择,只能做好在辽国境内再打几仗的准备。这也是石越面授给吴从龙的底线,他可以给辽国打开一条议和的通道,但却必须让辽国求和,否则的话,议和就没有意义。如果最终不能通过议和让诸如韩拖古烈等主张“和宋”的温和派在辽国国内掌权,那议和又有何必要?如果依然是耶律信之类的好战份子把持辽国的权力,那议和就不过是给辽国喘息之机。石越想要的,是一个稳固可控的北方格局,而不是打算学吴王夫差。
  按照石越与折可适的估计,这封信会在辽国朝中挑起一场斗争,所以辽国应该不会很快回复。但让吴从龙意外的是,涿州的萧忽古竟然很快便给他回了一封信,信中完全无视了吴从龙的咄咄逼人,在委婉的反驳了吴从龙的谴责,表示了辽国并不害怕宋军北犯的立场后,便宣称之前的战争是一场不幸,值得双方都引以为鉴,为了避免更大的不幸,辽国愿意派使者前来雄州当面沟通,以便双方都能更清晰的了解对方的立场。
  吴从龙能百分百的肯定这封用辞谨慎的信绝不是萧忽古写的。不过辽国派使者来“沟通”正是他期望的,所以这次他没有回信,只是让辽国的信使带回口讯,委婉的“拒绝”了辽国的要求,声称问题的关键在于辽国主动实施一些表现诚意的措施,否则现在的局势,不适合两国使者公开会面。
  得到吴从龙的回复后,萧忽古再次派来信使带来口讯,表示愿意派出密使与吴从龙秘密会面,就如何修补两国关系进行充分沟通。
  辽国在前期沟通中表现出来的积极与默契,让吴从龙颇为惊讶。这中间透露出的信息也很多,首先能够与他如此默契的进行前期交涉,明显是一个对宋朝颇为了解的人在主持大局,辽国这样的人并不多,所以吴从龙几乎可以肯定是萧禧或者韩拖古烈。而辽国反应如此迅速,则意味着在此之前,辽国温和派在朝廷中可能已经取得了优势。
  这些都是有利的消息。
  吴从龙很快就和萧忽古的信使约定,由辽国派遣一名密使来雄州,与吴从龙秘密会面。为了不走露风声,吴从龙特意将白沟驿的守兵,换成了自己从宣台带来的士兵,辽国密使一过界河,就被白沟驿的士兵一路护送到容城县城,吴从龙早就在容城县内找了一座空置的大宅,辽国密使一进容城,就被送到大宅之内,由吴从龙的亲信严密保护起来。
  在宋朝极有可能北伐的情况下,这名辽国密使的安全其实是不太有保障的。毕竟这又不是两国之间的正式谈判,从头到尾,吴从龙都是以雄州通判的身份与辽国交涉,在两国交战的情况下,边郡地方官用计诱捕对方高级官员,也是屡见不鲜的事。所以,吴从龙以为辽国不会派来太重要的官员充当密使,当对方密使抵达容城,他的手下来报告说是辽国密使自称耶律昭远的时候,吴从龙真是吃了一惊。
  耶律昭远可是韩拖古烈的亲信。
  看来辽国现在要远比当初石越与折可适估计的还要更想议和啊。但这却让吴从龙更加感到疑惑,他虽然不太懂打仗,但是在宣台这么久,对辽国的实力还是很清楚的,简单的加减法还是会的,韩宝部被全歼对辽国的确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是,吴从龙也不认为辽国已经是随便宋朝拿捏了。折可适曾经简单的跟他介绍过一些形势,之前在河北的打仗,宋朝可以依托运河将补给送至东光,从东光到宋辽交战的第一线深州、安平、河间,都非常的近,而辽国则必须靠着陆路运输从南京道将补给转运到河间、深州一带来,不但距离要远于宋军,而且宋军的补给线十分安全,而辽军的补给线却会被宋军骚扰,所以实际上宋军是占了很大便宜的,最后能够获胜,也与此有关。而一旦宋军北伐,这个形势立即就会逆转,如果辽军将宋军引诱至析津府坚城之下,只要辽军能凭借坚城与宋军形成僵持的局面,宋军漫长的补给线,就等于是处处都是破绽,一不小心,就会重蹈太宗时北伐失利的覆辙。所以,以辽国现在的实力,在本土作战,也未必会多害怕宋军。当然,辽国肯定也不希望宋军北伐,但原因不是军事上的,而主要是经济上的,南京道是辽国最菁华的地区,一旦在这个地区开战,就算辽国能打赢这场战争,它的国力也会受到摧毁性的打击。输了就有亡国之危,赢了也是两败俱伤,这一点,才是宋朝现在真正的优势之所在。
  对于折可适的这个分析,吴从龙还是很认可的。所以,辽国肯定是想要议和的,但是,急切到这个份上,却让吴从龙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和黄裳一道出了容城县衙,策马缓行,不过一刻钟的光景,便到了耶律昭远所在的大宅,他们这一路过去,路上除了遇到几名蔡京的京东兵,还有一队赵隆武卫二军第三营的新兵,连一个平民都没有见着。安置耶律昭远的大宅附近,更是冷冷清清的,沓无人音。
  两人在大宅门前下了马,信手将坐骑交给随从,便一前一后的走进宅子,耶律昭远就在宅子的正厅等候,见着吴从龙与黄裳,连忙起身,拱手道:“子云公,别来无恙。”
  吴从龙也拱手回礼,一面笑道:“耶律公,想不到是你来。”
  耶律昭远又微笑着和黄裳见礼,三人寒喧一阵,重新分宾主坐下,耶律昭远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子云,南朝真的愿意议和么?”他表情严肃,也毫不掩饰自己的疑忌。
  吴从龙摇了摇头,也十分坦率的说道:“郎君,朝廷可没有给我议和的权力。”
  耶律昭远点了点头,辽军北撤之后,宋辽两国都加强了境内的巡察,两国往来断绝,宋人对辽国朝廷发生了什么几乎一无所知,而辽国也是一样的。但以耶律昭远对宋朝的了解,他是绝不相信宋人会这么容易的同意议和的,在这个时候,宋朝应该更想要趁胜北伐才是。这也是辽国朝廷的共识,自韩宝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国内后,辽国上下就一直在做着与宋军在幽蓟再次大战的准备。辽国当然不希望南京道沦为战场,但是对于能否避免这场大战,就算是萧禧与韩拖古烈,也持悲观的态度。吴从龙这么说,虽然让耶律昭远微感失望,但却也在意料之中。
  他没有接话,默默等待吴从龙的下文。
  吴从龙也无意使什么花招,老老实实说道:“我此次与贵国交涉,是奉宣相之令。交涉的内容,是希望与贵国谈谈蔚州的永安侯所部。”
  “蔚州?折克行?”耶律昭远惊讶的望着吴从龙。
  吴从龙点了点头,直截了当的说道:“宣相希望贵国能开放飞狐峪,保证永安侯所部平安退出蔚州。”
  “啊?”耶律昭远可真是惊到了,站在他的立场,吴从龙提出这个要求还真是匪夷所思,完全超出他的预料,但他马上镇定下来,平静的问道:“那我们能得到什么?”
  吴从龙沉默了一会,老实回答道:“从表面上看,贵国什么也得不到……”
  耶律昭远愣了一下,突然间竟是笑了起来,“子云,你觉得可能么?”
  “世间无不可能之事。”吴从龙没来得及回答,黄裳已在旁边悠悠说道。
  耶律昭远瞥了黄裳一眼,没有回答他,只望着吴从龙,认真的说道:“我知道南朝现在持什么样的想法,晋国公的确是在河北兵败身死,不过,贵国的永安侯全军覆没,也只是时间问题。我大辽的确是损失了不少兵马,不过贵国的拱圣军、折家军也是一样的命运。这场战争,两朝只能说杀伤相当而已。”
  “如果南朝有议和的诚意,将来和议达成,永安侯可以平安归国,但是折家军,恐怕得留在蔚州了……”
  “如果那样的话,且不谈贵国能不能吃得下永安侯所部,就算真有议和的一天,恐怕也是北伐之后的事了。”
  “若真如子云所言,于南朝也未必是幸事。”
  “于我大宋或许未必是幸事,亦或许是大幸事也说不定,但于北朝,恐怕就一定不是幸事了。”
  耶律昭远脸色微变,旋即不以为然的说道:“子云,我此番前来,的确是极有诚意想与南朝重修盟好,你也知道,我一直反对两国交恶,辽宋之间,合则两利,斗则两伤。之前的战争已然是不幸,我大辽南犯在先,的确有不对之处,但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南朝一直觊觎我大辽的国土,对我大辽抱有敌意,我主才不得己先发制人。但事实证明,这并非明智之举,最终结果是两败俱伤。我大辽固然没有达成目的,反而损兵折将,南朝损失恐怕也是极为巨大。前鉴不远,两国之间,若继续兵戈相见,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会导致成千上万的将士、百姓无辜丧命,大伤天和。所以,我才主动来此,希望两国皆能将之前的错误战争引以为鉴,重修两国之好。子云莫要误以为是我大辽害怕南朝北犯。”
  “郎君果然是辩才无碍。”吴从龙笑道,“明明是北朝背信弃义,背盟南犯,所以才苍天不佑,鬼神相弃,导致韩宝兵败安平,郎君却倒打一耙,反诬是我大宋觊觎北朝国土在先。不过,以君之智,当知现在争论这些并无意义,如果北朝果真不在乎我大宋北伐,那郎君此刻便可以回国了,再怎么样谈,也只是浪费时间。但若北朝果有重修旧好之诚意,就当即当机立断,纠正错误,首先停止在蔚州的战争……”
  “如此南朝便同意议和么?”
  “我已经说过,我没有决定议和与否的权限。但是,既然这次是北朝背盟在先,想要重修旧好,我想北朝也就有义务率先用实际行动表达诚意。”
  “若将战争的过错全部归于我大辽,恕我无法苟同。南朝对幽蓟的野心,世人皆知,子云还记得南朝高宗皇帝的遗诏么?明明我大辽建国早于南朝,幽蓟之地,亦非自南朝之手得之,而南朝却始终抱有非份之想。南朝太祖皇帝曾有名言: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南朝如此毫不掩饰的觊觎我两京之地,我大辽又岂能引颈待戮?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亦不得已而已。”
  “诗云: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南朝既然希望我大辽放折家军一条生路,总当礼尚往来,有所回报。”
  “郎君可能误会了。所谓‘放折家军一条生路’云云,言过其实了。”吴从龙淡淡回道:“折家军现在还在蔚州活得好好的,贵国若能让开一条道路,既是表达贵国重修旧好的诚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贵国免祸。我大宋是断不可能坐视永安侯被围困而不救的,如果贵国执意不肯让开飞狐峪,我大宋自然会举兵相救。”
  “活得好好的?”耶律昭远当然听出了吴从龙话中的威胁之意,却是毫不在乎的嗤笑道:“如果说靠着食人烧屋度日也算活得好好的,那折家军倒的确还活得不错!”
  “什么?!”一直从容镇定的吴从龙与黄裳对望一眼,二人的脸色都变了。
  河间府。春园社。
  和满目萧条的雄州形成鲜明对比,河间府的繁华热闹,要更胜战前。因为大量的流民涌入,还有大批的军队进驻,河间府的人口爆增,虽然城中免不了有大量的贫民流离失所,要靠着官府的救济才能勉强生存,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更是免不了有人饥寒交迫冻死街头,但雄、莫诸州大量富人的涌入,也让河间府一些行业飞速的发展起来。
  比如河间府的勾栏瓦舍,一面是大量的达官贵人、富室豪门、禁军将士聚集于河间府——这些人从来都是勾栏瓦舍最重要的主顾,一面却是周边诸州县的伶人涌进河间府逃难,加上大战之后人们紧张的情绪需要纡缓,辽人撤出河北后短短一个多月,河间府便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了数十家曲艺社团。每天各勾栏瓦舍内,都是观众爆满。尤其是李清臣来河间府后这几天,河间府的禁军将士大规模的轮休,并且允许轮休将士出营玩乐,以往只能在营地内打打马球、踢踢蹴鞠、玩玩相扑的禁军将士大量涌入各家勾栏瓦舍,更是让各家勾栏瓦舍变得一席难求。
  而其中最受欢迎的,则莫过于最近一二十年间大兴的杂戏。不但普通的禁军将士喜欢,连士大夫、朝廷大臣也有很多人喜欢看杂戏,可谓雅俗共赏。因为受到各阶层的欢迎,各种新鲜的剧本也是层出不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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