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46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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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千骑人马的损失,对于强大的粘八葛部来说,可以说是微不足道;而对于弱小的萌古部来说,这个损失却几乎威胁到其部族立足草原的根本。不过,对这些被迫要殿后的人来说,意义都是一样的。他们身后没有自己的同伴,也没有自己的国家与族群的安危,他们当然不愿意白白送死。只是韩宝看似公平的方式,令他们找不到借口反对,若不听命,他们又害怕韩宝与大辽无情的报复。
  即使如此,萧垠最担心的,还是这两千人马。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况且韩宝选中这两个部族当然是有用意的——只有那些蛮夷,才会相信抽签——粘八葛部桀骜难制,此时再不收拾,更待何时?而萌古部虽然恭顺,却在诸部中最为弱小,此时便很适于陪葬。粘八葛部本就十分强大,若再选中一个有实力的部族,二者若联合起来不听调遣,事情便会棘手。塞北部族林立,一个中等部族的兴衰,也可能引起周边数个部族的连锁反应,牵涉到意想不到的各方利益。在这等要紧的时候,韩宝当然要选两个其余诸部几乎都不会反对的部族上鬼门关。
  但萧垠久于戎行,知道众心不一的军队,面对险境时的危险。因此,在等待宋军追上来之前,他便已经召集两部的大小将领,直言不讳的警告或者是威胁他们,他们地处河北腹地,想要回家不仅要面对宋军的围追赌截,还必须要穿过大辽的千里领土,除了一心一意击败追击的宋军,以哀兵之势打赢接下来的恶战,再无他法。
  他不知道这些蛮夷是否听懂了他话中之意。
  不过,此时,他看见这两部首领的脸上,都露出了欣喜之色。
  如果追击的宋军将领是个草包或者如此轻敌,那他们就有了生还草原的希望。与此同时立下的功劳,大辽在这方面从来是不吝爵赏的——对于辽朝来说,付出的也许只是没什么意义的官衔,但在草原上,那便是巨大的声望,令人尊敬与惧怕,甚至可以吸引许多不知名的小部族投附。
  空衔只是对辽人而言的,在草原的法则中,名望便是切切实实的利益。
  萧垠很清楚这些“蛮夷”的心思,终于暂时放心下来。他的目光又完全投向南边的龙卫军。只要击败种师中,他就能给大军渡过唐河赢得宝贵的时间了。
  “种师中!”萧垠从鼻孔里哼了这三个字。
  木刀沟南岸。
  “昭武……”龙卫军的都行军参军忧心忡忡的望着他的主将,比他还小上差不多十岁的种师中,但他才一说话,便被种师中打断,“参军只管放心,区区木刀沟,较之滹沱河如何?我龙卫军滹沱河都攻过去,区区四千辽骑,妄想凭此一条小沟阻我?嘿嘿!”种师中几乎是一脸不屑的望了一眼对岸,冷笑数声,忽然脸色一沉,沉声说道:“种某要的乃是韩宝的首级!凡是挡在韩宝首级前面的物事,不管它是什么,只管荡平便是!”
  6
  麾下兵力只有宋军一半的萧垠,没有给龙卫军安然渡过木刀沟从容列阵的机会,最先走到木刀沟北岸几百宋军还未及列阵,萧垠便吹响了进攻的角声,他的副将率领着一千骑宫分军率先向混乱的宋军开始进攻。契丹的骑兵们一边冲锋,一边向着宋军引弓发箭,几名宋军中箭立即倒下,但其余的宋军虽然一阵手忙脚乱,却也纷纷爬到了自己的坐骑上面,一边引弓还击,一边悍勇的向辽军发起了反冲锋。
  这种零乱无队形的冲锋,不仅造成了箭雨下的大量伤亡,在短兵相接后,更是让士兵们一个个陷入以寡敌众的危险境界。但是木刀沟南岸的种师中却没有丝毫鸣金之意,反而鼓声更急,角声愈促,紧随其后过河的龙卫军将士在鼓角声的催促下,纷纷加快了步伐,上岸之后,立即跃身上马,冲入混战的战场。
  这种白刃厮杀,令得战场之上双方将士都死伤枕籍。鲜血浸过的雪水,被人马践踏着,变成红色的泥浆。萧垠骑马站在远处,眯着眼睛观察着战场,他知道这场混战,他占据着优势,缺少组织的宋军的伤亡远大于辽军,但是,让他意外的是,伤亡巨大的宋军,却始终没有退却。
  他远远看着战场上那面飘扬的宋军战旗,忍不住问道:“南朝的营将是何人?”
  左右马上有人回道:“那是龙卫军第五营,营将皇甫璋,籍籍无名。不过第五营当年是田烈武任营将,号称‘龙壁营’。”
  “龙壁营?”萧垠对于宋朝诸军知之不多,不觉皱了皱眉。
  “据说此营纪律严明,在南朝西军中也是罕见,打起仗来,不闻鸣金收兵,绝不会后退,所以号称‘龙壁’。”
  萧垠心里却不信这些什么“龙壁”“蛇壁”的,冷哼一声,正要下令粘八葛部加入战斗,却见战场之上,陡生意外。突然之间,又有两个营的宋军,分别自战场的两侧准备过河,这是种师中欺他兵马较少,用第五营吸引他的注意力,却调集兵力,想从两翼包抄。
  “异想天开!”萧垠低声骂道,令旗一挥,粘八葛部与萌古部的两千骑兵,立时分别自两侧杀出。这两只人马,却是不去管想要包抄的宋军,而是加入到了正面的混战当中。萧垠的想法十分简单,他兵力少于宋军,利合不利分,只能以雷霆万钧之势,击溃眼前的龙壁营,宋军锐气受挫,包抄的两支人马便不足为惧。
  此举果然奏效,两支生力军的加入,一阵猛打猛冲,龙壁营眼见着便渐露不支之色。萧垠率军站在高处,只见那战旗之下,皇甫璋铁甲外面的战袍都被血染红了,他手执长枪,率十余名骑兵,在重围中左突右驰,不断大吼着合拢着麾下的战士,却又不断被大辽的骑兵冲散开来。
  萧垠正自许得计,忽听左右惊叫一声,却见下游方向,那只包抄的宋军已经过河,一面大旗闪出,一两千骑人马,朝着自己所在的地方冲来。
  “怎的这般快法?”萧垠心中一惊,他知道木刀沟虽然结冰,但哪怕是牵着战马过河,也要小心翼翼,一不小心,便会把河冰踩破。但那一营人马,过河的速度,却比别的宋军要快上一倍。但他远眺一眼那只宋军身后的木刀沟,便恍然大悟——那河面至少还有三四百人,正泡在冰水之中,拼命的拉扯着受惊的战马。这些宋人根本就是在蛮干。
  萧垠暗骂一声,摘了大弓,看了一眼正面战场,便要率余下的人马迎敌。虽然有点意外,但他并不着急,只要尽快击溃那龙壁营,阻止上游的那只包抄宋军,那这只支过了河的宋军,也成不了气候。但他才纵马率军冲锋,便听到正面战场方向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他转头望去,眼前是不可思议的一幕——不知何时,一面“种”字将旗,出现在战场之中。战旗之下,赫然是种帅中与他的数百骑亲兵。
  宋军的战鼓擂得更响了。
  南边的木刀沟河面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牵着战马过河的龙卫军。没有队列,没有组织,每个人过河之后,便挥舞着战刀与长枪,杀入战场之中,每个人都拼命的向那面“种”字将旗靠拢。
  猎猎飞扬的将旗之下,种师中纵马疾驰,一枪狠狠的扎进一个辽兵的肩膀,眼角瞥了一眼萧垠的方向,轻蔑的哼了一声,“让老子教教你们,什么叫做野战!”
  “再勇悍的步军,也要懂阵战之术,但马军并非如此。有时候马军只要会一种战法就行,那就是所有人跟上主将的大旗,向着同一个方向射箭,向着同一个方向冲锋。”在这一刻,萧垠心中,响起了兰陵郡王耶律信曾经说过的话,“古匈奴战法!”
  战斗只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率先溃败的是粘八葛部的骑兵,然后萌古人也脱离了战场,向东北方向逃去,萧垠眼见大势已去,也率领残部,向北败走。
  “探马来报,大约半个时辰前,种将军已经攻过木刀沟……”
  “龙壁营正在苦战,辽人箭雨厉害……”
  “种将军过河了……”
  “辽人开始败退……”
  “种将军留下龙壁营打扫战场,继续率军追击……”
  安平以北数里,宋军中军行营的主力,正在继续不紧不慢的赶着路。尽管这支主力全部都是骑兵,但是云翼、威远、骁胜三军的大部分将士,都是下马步行,连大总管王厚也没有骑马,而是找了一张胡床舒舒服服的坐了,由八个牙兵抬着他,安安稳稳的走着。中军行营的谟臣们,则环绕在这张胡床的四周,一面紧张的汇总着各路探马送回的情报,不断的向王厚报告着战场的变化,一面还要抽空聚集在一块,商讨对策,以供王厚参考。
  而在这些幕僚之外,则是无数摩拳擦掌、急不可耐的宋军将领。与辽军周旋半年,好不容易等到真正一决胜负之时,每个人都是又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又怕煮熟的鸭子被别人给吃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韩宝的首级,那是足以封侯的功勋!中军行营诸将,谁不羡慕种师中与龙卫军能冲锋在前?
  一面是心中着急,一面却是慢如蜗牛的行军速度,这追击的过程,对这些将领来说,格外的漫长与沉闷。每一个探马回来,都有人坚尖了耳朵打听。种师中的初捷,更是让每个人都觉得胜利已经唾手可得。
  绝不能让韩宝跑了。
  尽管每个人的心情都热切得能将这雪原上的积雪融化,但是,却没有几个人敢向王厚提出要求。无论是谁,只要接触到静坐在胡床上的王厚那冰冷的目光,便如同一团热铁被扔进了冰水之中,顷刻之间,什么样的念头都被打消。
  完全隔离于这种热切之外的,也就只有那十余名紧张忙碌的中军行营幕僚。
  这些人都是由王厚亲自辟任的,其中既有追随王厚南征北战的老部下,也有临时从京畿、河朔诸军中借调来的校尉,年岁长者五十余,年弱者不过及冠之年。他们便仿佛是一群怪胎,心肠如同滹沱河上的河冰一样冰冷。但这些人却统管着数量庞大的探马部队、专责传令的校尉与节级,以及直隶总管司的近千骑亲卫部队,深受王厚的信任。
  “不要管龙卫军,再派几个人出去,要尽快知道何畏之将军到了何处!”
  “阳信侯那儿有没有人回来?耶律信在做什么?”
  “云翼军走得太快了,派几个人去,知会下姚老将军……”
  “安平有四万辽军,不是四千!”
  “韩宝,韩宝到了甚么地方?”
  “那是一个时辰前的事,再探!”
  即使每个人都压低了声音,但是类似这样的低声喝斥声、气急败坏般的说话声,仍能不时的传出来。若是不知情的人听到,还以为是宋军到了什么危险紧急的关头。
  连与王厚一道并行的威远军都校贾岩,都会不时好奇的看一眼这些忙进忙出的幕僚。这样的情形,在其他行营中是见不着的——当时普遍的看法是,幕僚也罢、参军也罢,只是为了储备人材,他们的意义只是拾遗补缺,提供参考性的意见,主要的工作还是向统军大将们学习领军之道,以便日后能有机会独挡一面。在许多将领那里,即使职方馆已经设立了这么多年,即使军中有主管情报的参军,他们却仍然恪守着古老的教条——探马必须直接向他们本人报告,他们只信任自己,要求自己掌握战场的每个细节。
  如王厚这样,那是不可想象的。即便贾岩知道这些幕僚每个人都有傲人的履历,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品秩都不算高,官阶最长者,也不过正七品致果校尉。一个行营总管司,是关系到国运的武力,这样的责任,哪怕是再少的一部分,对于这些中低阶武官来说,也过于沉重了。
  但贾岩是个不会对任何事情轻易便下判断的人。
  反正王厚会掌控住局面,他也想知道这些幕僚能做到什么程度。
  “大总管。”贾岩正在心里想着这些事情,这些幕僚中的一个致果副尉已经走到王厚跟前,欠身禀道:“下官等商议,是否请总管下令,叫龙卫军莫要追得太急?”
  贾岩闻言不由得一怔,移目去看王厚,却见王厚朝他这边侧过身来,说道:“民瞻,你如何看法?”
  贾岩性格谨慎,沉吟了一会,并不做答,反向那个致果副尉问道:“君等为何而有此请?”
  那人看了一眼王厚,见王厚点了点头,这才回道:“是下官们觉得,如此作战,不太符合韩宝的性子,大悖常理。”
  “韩宝的性子?”
  “正是。韩宝早年在辽国,有猛将之称,时人甚至以为他将是一名刚猛少谋之将领,不料此后征战,竟然蜕变,如今称得上是刚柔相济,智勇双全,实为一时名将。但不论如何变化,他骨子里仍是刚烈一路,观其用兵,数十年间大小数十战,无不如此。今日之战,韩宝虽然被迫北撤,然他南下以来,屡次与我军交战,并未真正失利过,况且他坐拥四万精兵,以韩宝之能,恐怕也不会以为眼前的局面是我强他弱。只是因为军中少粮,不得不退。其对我军,既无惧怕之意,更非败北窜逃之辈可比。这从今日安平种种细节,也可以见端倪,韩宝走得十分从容。既然如此,他怎会只令区区四千骑断后?况且这中间不过两千宫分军。无论我军是遣哪一军追击,韩宝也断不至于昏庸到以为这点兵力,挡得住我军的精锐马军。”
  “你是韩宝尚有后手?”
  “除非韩宝别有深意,否则,前头只怕还有埋伏。纵然是没有埋伏,闻得萧垠惨败,韩宝反正也已经不能安心渡河,他也断不会便此善罢干休。”
  “别有深意?”不知不觉间,贾岩的语气中,已经收起了那种居高临下的轻视。
  “若说韩宝想借刀杀人,借此良机,设计令那些部族属国军与我军拼个你死我活,也未必没有可能。”那致果副尉说到这里,语气却已经没有那么肯定,“只是下官等也猜不透韩宝究竟是何打算。但不管怎么说,那些部族属国军不可能心甘情愿为契丹人殿后,而韩宝也不可能让宫分军来血战,掩护这些异族安然归国。他要想设计这些蛮夷,便免不了要牺牲一些宫分军。”
  “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提醒下种将军……”
  他话未说完,便见王厚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必了。”
  “总管。”这下连贾岩也惊讶的望着王厚,在他看来,这个致果副尉的分析,极有道理。
  “这个时候,便是神仙也拉不住种端孺。”王厚轻描淡写的说道:“况且,多半也来不及了。”
  “那是否令姚老将军加快行军,以便策应?”
  王厚再次摇了摇头,“放出一匹野马就够了,再放一匹……”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既然韩宝已经逃不掉了。那不妨便看看,种家这匹千里驹,究竟有多大的本领!”
  “吁!”大喊一声,纵马疾驰的种师中猛的勒住战马,只是一小会功夫,与他一道急骋追赶着萧垠的六千骑龙卫军,也一个个勒马急停。
  不用多说,每个人都自觉的取出手中的武器。
  此地已经是在永宁军——也就是博野县界之内。但从原野的景色来看,与安平几乎没什么区别。很难想象,在这一望无际、视野开阔的平原上,居然能搞什么伏兵。
  但是,种师中与他的六千龙卫军,便这么不可思议的被三面包围了。
  一直被种师中紧追不舍的萧垠残部,已经掉转马头,在他身后的一座村庄外,至少有上万骑兵正严阵以待。东边的辽军藏在一片小光秃秃的树林后,西边的伏兵则是从一座小土丘后冒了出来。
  这些辽人的身上,都披了一块白色的披风——或者只是一块白布。这点简单的伪装,原本不难察觉,但种师中眼中只有逃跑的萧垠,最主要的是他的确也没有想到韩宝会来这一手——他本来以为再次与辽军对阵,应该是唐河边上的事了。
  “昭武?”种师中的都行军参军,此时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但种师中依然只是满不在乎的啐了一口,“无关紧要。迟早都要相会,晚见不如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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