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4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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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新党的这位新贵管勾御史台事蔡确,陈绎还是有过一些了解的。此君可谓深得霜台之精髓,最擅长的就是揣摩上意,希旨办案,而且该狠的时候够狠,敢于兴大狱、锻炼成狱;该装糊涂的时候,更是擅于装糊涂。
  但更让陈绎警惕的是,蔡确的每一次升迁,都是踩着与他办一案件的同僚爬上去的。到目前为止,除了这桩悬而未决的军器监案,蔡确经办的所有大案,与他经办同一案件的同僚,不论官高官低,无一例外,全都倒了大霉,被贬逐是他们共同的下场。而这也更加突显了蔡司宪卓越的能力,案件最后的定谳不但彰示了蔡确的英明,更重要的是,它还总是“暴露”出其他办案官员的无能昏庸甚至是奸诈——因此他才升迁如此之快。
  陈绎可没有兴趣延续蔡确这一记录,让自己步那些倒霉的家伙的后尘。
  蔡确向他暗示,朝野压力极大,皇帝与王安石都想尽快厘清真相,应该不惜代价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他暗示很可能是军器监中有人想将配方出售给辽人牟利,而冒险偷取原件,应当是为了取信于辽人。而能够有此能力的人,必定是与孙固或者沈括关系密切的亲信、心腹。因此,他们应该从二人身边的亲信人员进行突破。
  不得不说,蔡确所指示的方向,的确是可能性最高的。
  但是,陈绎是断案的行家,在这方面,蔡确在他面前,只能算是班门弄斧。而且,他也不是田烈武这样的小捕头,他有丰富的政治经验。只是凭直觉,他就知道,案情不可能象蔡确暗示的那样简单。而且,他甚至觉得,蔡确很有可能知道这一点,甚至是已经知道真相,他在故意误导自己,如果他根据蔡确所指的方向去办案,十有八九,要掉进蔡确早已挖好的坑里。
  就案情本身来说,孙固、沈括都不是白痴,军器监两个月能把账目烂成这样,固然一方面是因为军器监刚刚创建不久,账目混乱,但是很明显,肯定有一只巨大的黑手在后面操纵,他无法想象军器监中有多少人参预了这件事!火药配方失窃,陈绎做过现场勘查,外贼可能性为零,此案绝对是监守自盗。以陈绎丰富的经验,要破此案不难,甚至是很简单——只要能兴大狱,让他放手逮捕疑犯,严刑拷问,他就有九成的把握,把案件弄个水落石出。
  但是,这却是不可能的。陈绎甚至有一种直觉,在他真的抓住犯人之前,他的乌纱帽会先保不住。
  当然,让陈绎不敢轻举妄动的,并不是直觉,而是蔡确。陈绎对自己拷问犯人的手段颇为自信,但是,他更加清楚,在这方面他如果和蔡确相比,同样是班门弄斧。况且这是涉及到朝廷官员的案件,御史台更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此案如果可以这样办,蔡确没理由把功劳分给自己,他有充分的理由吃独食,他才不相信蔡确会看在同是新党的份上,分一份功劳给自己。要知道,蔡确有一样让陈绎都望尘莫及的本事,他能够从嫌犯口里拷问出任何他想要的口供,而且,在他用过刑后,嫌犯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敢翻供。
  小心驶得万年船。陈绎觉得这个案子,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蔡确不去做的事,他也绝不去抢功。
  况且,除此以外,陈绎从蔡确身上,也并没有真正感觉到紧张与压力。如果真要有压力的话,按理说,身为御史台的代台长,蔡确的压力应该比自己大才对,这也是让陈绎感到奇怪的地方。
  所以,他既不敢追查真相,更不敢制造真相。这个案子不好结,只要结案,就要上报大理寺复审,然后还有审刑院、中书省——石越检正三房公事,就带着一个刑房公事,这一关没那么好过。
  陈绎也听说,皇帝在召见吕惠卿时问到过此案。据说吕惠卿的回答是“内紧外松,欲速不达”,以这个八字为破案之要。护法善神就是比别人会说话,这“内紧外松,欲速不达”,说白了,其实就是个“拖”字。而这个办法,也正是他陈绎想要的,能拖一日算一日,拖到他卸任开封府,那就是别人的烦恼了。
  但是,吕惠卿为什么要这样回答呢?护法善神和他陈绎只是泛泛之交,他不会无缘无故帮他,那么,他又是在帮谁呢……不管吕惠卿是在帮谁,还是另有打算,陈绎觉得,护法善神一定也是知道真相的。
  所以,真相究竟是什么,陈绎是完全不想知道。现在他感到最奇怪的,倒是文彦博对这个案子耿耿于怀,而受害人石越却如同没事人一样,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不知道对于石越来说,在这件事上,已是不可能再坏了,所以才干脆“以静制动”,无论什么样的结果,最多是没有改善而已。他如果自己主动出击,反倒会把自己推到风尖浪口上,毫无必要。更何况,石越也知道,这个案子破不得,如果破了,必然对会朝局产生极大的影响。而政治,首先要考虑的不是公理,而是利益,他必须站在一个更全面的战略高度来考虑整局棋的下法。
  “所有的人都想拖,除了文彦博。”陈绎不禁自言自语的说了出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那么,就如诸位所愿吧。”
  报纸叫得再响,始终只是报纸。文彦博不识好歹,只怕在朝中愈发的呆不下去了,他的日子指日可待。陈绎在心里冷笑。
  11
  计算着军器监案的陈绎,自然不会知道从江西回来后的几天,石越在做些什么。
  把欧阳修《五代史》遗稿交给朝廷之后,石越向皇帝提出了一个请求——把三阁之内的皇家图书馆藏书按一定的手续分批分时段借给白水潭学院抄录副本,帮助白水潭学院建立一个图书馆,其中有价值的版本,在申请朝廷同意后,用来出版,利润白水潭学院与朝廷五五分成。至于欧阳修的《五代史》,自然是第一批之列。
  赵顼没怎么想就答应了,这是一件好事。而且,他最近对白水潭学院的印象渐渐变得好起来。
  这件事说妥之后,石越就开始回中书省上班——不过连王安石也看出来了,这几天石越下班比较积极,而且一下班就走得没影,谁也不知道他上哪去了。要不是石越最近处理公务越来越熟练,估计王安石就想找个借口训他一顿了。
  石越这几天的确处于兴奋之中。
  在汴河边某处,一座隶属于三司盐铁司铁案的作坊内,建起了四五座高炉,工匠们按着设计好的图纸用耐火砖仔细的盖好这一对对的高达两丈有余的高炉,高炉两侧各开一个口,一个是水力鼓风器的风口,一个是出铁口。在高炉之旁,则是一米多高,形状低平,横截面近似扇形的平炉——相比高炉而言,这个建筑更加奇怪,不去说用耐火砖建造的一格格的蓄热室,就是这设计形状,工人们就根本没有见过——当时高炉炼铁技术已有相当的积累,所以对于研究者来说,高炉技术并不困难,无非是选焦与对耐火砖做一些试验罢了,最重要的是鼓风机的改良。另外就是高炉的容积太小——所以研究者们设计了双高炉。但是平炉炼钢技术和没有被最后采用的转炉炼钢技术就让研究者们吃过无数苦头——最典型的是用固态燃料试验时,有时候炉渣会阻塞蓄热室,从设计到改良平炉的构造,研究者们付出了艰辛的努力。
  在高炉与平炉之外,铁矿石、焦炭、鼓风机、水车、还有骡子,一应俱全。半个月前就被调集到此处的工人们,并不知道他们要做的是什么,偶尔有一些陌生的人来指指点点,观察施工的进度。工人们虽然猜到是要炼什么东西,但也没有什么好奇的,谁知道官老爷们要搞些什么事呢?
  而到了最近几天,附近的士兵突然多了起来,一个白白净净、身材高大的年青官人和一个身材瘦小的黄脸中年人经常过来观察,工匠们眼中平时很大的官员,见了这两个人都毕恭毕敬的,有耳尖的就听到他们叫这两人什么“史(石)秘阁”、“曾计相”。跟着这两个官人的,是几个在官坊中很出名的铁匠,还有几个清清秀秀的年轻人——倒似读书人的样子。
  这些工匠们只能从这些表面的现象知道他们做的事情很重要,但是重要到什么程度,他们并不知道。
  但石越却很清楚的知道。
  可以说他曾经一直在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但是,当沈归田秘密报告他,兵器研究院终于掌握了高炉炼铁和平炉炼钢技术之时,他却几乎有点不敢相信。
  从他担任提举虞部胄案事开始就已经在为此努力了,大宋最优秀的铁匠和科学家们投入了无数的时间和金钱,石越所知道的试验就有三十多次,虽然每次都不是全无所得,但是开始想增加高炉高度,导致高炉轰然倒塌的事情也不是没有碰到过。虽然知道有很多事情不可以强求,但是石越终是有点灰心,一年的时间过去之后,他已经对此不抱什么希望了……
  然而讽刺的是,偏偏就在吕惠卿入主军器监不久,这样伟大的成就,却终于被那些夜以继日工作、试验的研究者们发明了。石越几乎有点嫉妒吕惠卿的“好运”,幸运的是,陈元凤也好,吕惠卿也好,都把目光投向了火药——他们被震天雷迷惑了双眼,陈元凤死死的盯着几个火器研究组,几乎是尽可能的满足他们的一切要求,希望能够有所成绩,结果却忽视了这些不起眼的铁匠们——铁匠们的试验所,在白水潭附近的河边,和兵器研究院有一定的距离。
  而这些研究者也表明了他们的立场——详细的资料首先到了石越手中,这当然也得益于潘照临事先的策划以及发给这些研究者的一笔为数不菲的“津贴”;另一份则做为平常的数据封入了兵器研究院的资料库之中。
  无论如何,石越都是不甘心把这样的成绩拱手让给吕惠卿的——但是他同样也不愿意让这样具有很大意义的发明被封存起来,毕竟这项发明在很大程度上会降低钢铁器的成本,促进整个社会对钢铁器的使用。石越始终不能把自己完全变成一个政客,他依然有自己执着的东西。
  慎重考虑后,石越选择了曾布,曾布虽然是新党的核心成员,却和自己交情一向不错;而且,曾布和吕惠卿的关系相当的紧张;最重要的是,曾布还是三司使——除了吕惠卿和自己之外,官方现在唯一与铁器有关系的盐铁司就归他管。检正工房公事石越在几乎是个空架子的工部本来就具有相当的影响力,再联手眼睁睁看着吕惠卿步步得势而心怀不满的曾布,新的炼钢技术在军器监之外问世,就不那么困难了。
  “子明,你真的觉得这些东西有用吗?”一身便服的曾布对新技术的意义并不是很理解,如果不是相信石越的眼光与能力,以及抱着“反正也是公家的钱,能打击吕惠卿一下也不错”的消极想法,他甚至未必会参预这件事情。
  石越却是满腔的喜悦,他丝毫也没有在乎曾布的疑虑,笑道:“子宣兄,如果成功,仅仅是大宋的兵器甲仗,成本就会降低许多,每年为国库节省的钱,数以百万计,单这一项,就是极大的成绩了。”
  这些理由曾布自然是早已听石越说过,但是对于炼钢一事,他实在是一无所知——当然石越所知的,实际也并不比他多多少。“能成功吗?”曾布依然有点不放心,虽然是国家的银钱不心疼,但是如果失败,让御史知道,不大不小也是个罪名。
  若不是心情极好,石越简直要有点不耐烦,他指了指正在忙碌着的那几个特意想办法从兵器研究院带出来的研究骨干,笑道:“能不能成功,得问他们。”
  曾布自然不会去问他们,他矜持的看了他们一眼,过了一会,才似有所感的说道:“说起来,子明和介甫相公倒是很像。这等奇技淫巧之物,愚兄是全然不知道有何用处,而子明偏偏就能看出来有益于国计民生,这般见识,除子明之外,当世惟有介甫相公了。”
  石越心里不以为然的想道:“那就未必,至少吕惠卿肯定明白。”但他当然不会当着曾布的面夸吕惠卿,只是笑道:“我哪敢和介甫相公比,不过生性喜欢这些事情罢了,不过子宣兄现在可是‘计相’,为国家省钱挣钱,都是你的份内事了,你也终不能省这个心。”
  曾布自嘲的笑道:“计相,嘿嘿,在那些自称‘正人君子’的人嘴里,我不过是个言利之臣罢了。”
  这话石越却不方便回答,只好干笑几声,说道:“言利也好,言义也好,只须为国为民,就是道理所在。管别人说什么呢。走,子宣兄,我们过去看看……”
  其实从兵器研究院的报告中,石越已经知道高炉炼铁以六天为周期,每炉出铁一般是四到五吨——石越对这个概念并不清楚,让他吃惊的是高炉与平炉的不成比例——报告中宣称,平炉以一天为一周期,但一次却可以炼高达百吨的钢水,并且质量稳定——这才是最关键的。即便石越再怎么外行,他也知道研究员们在平炉技术上取得突破,堪称伟大。
  但是对于高炉与平炉的产量为什么不成比例,石越却一无所知了。也许原本就应当是这样的吧,石越当时就是这样的想法。
  政治家的责任是鼓励科学家们去发明创造,让科学家们的成绩可以变成效益,为新的发明储备基础知识与人才,而不是对发明者指手划脚。这是石越一早就有的觉悟。政治家如果把手伸进自己不懂的领域,就一定会成为那个领域最大的危害。
  石越很早就开始在怀疑的问自己,是不是在科学上说得太多了——在科学上,自己远远不是一个合格的启蒙者,如果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什么,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就会让这些研究者甚至是未来的研究者们,走无数的弯路。
  所以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明智的做法——闭嘴。“我应当相信专业人士,我只需鼓励他们继续研究与改良就是了,我的责任,就是把图纸与试验,变成工业。”这才是石越的觉悟。
  七天之后,当曾布目瞪口呆的看到一炉流出的数十吨钢水之后,石越知道现在是尽他的责任的时候了。
  12
  对于曾布碰上什么高兴的事情总要写一两首诗的习惯,石越感到十分的无奈。他实在不想写诗!而且他也觉得曾布写的诗并不怎么好,但是那是曾布的自由,他也没有办法阻止。正如他没有办法阻止曾布要先向中书报告此事一样,石越无可奈何的意识到许多的事情:比如,曾布始终是王安石的信徒;又比如,新的钢铁技术在当时虽然很有用,而且王安石也很重视新技术的发明,但是始终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用不着立即惊动皇帝;再比如,王安石是宰相,向他先报告才是正道。
  非常巧的是,同时被任命为同判司农寺,主持新法大部分事务的吕惠卿,也在中书。
  听到曾布眉飞色舞的形容新的炼钢技术,王安石喜出望外,一缕胡子高兴得直颤,他的心里,可能正在计算着大宋国库为此要节约多少钱——特别在这个时候,王韶在西北用兵,军器供应对于朝廷的财政支出来说,就是一个大问题。吕惠卿则表情奇怪的望了石越几眼,嘴角动了一下,终于没有说话。
  “子宣、子明,这件事的确是很了不起。”王安石称赞道,他有时候也会叫石越的字,比如现在,心情好的时候。
  石越心里还是很佩服王安石的眼光的,身居高位者能看出来这件事了不起,已经很不容易了。当下说道:“此事陛下曾垂询下官,圣意亦颇留意于此,只须铁矿跟得上,对大宋而言,就不仅仅是省钱而已。”
  在座的自然都知道石越曾经宣称汉代强盛的一个原因就是铁器大行于世,但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和他讨论这个观点的是非对错。当下冯京便说道:“那快把这个好消息禀告皇上。”
  王安石笑道:“不急。明日早朝时再说不迟,到时圣上自有许多事要问起,我们也要先商量商量。”其实要在朝会上郑重其事的说这件事,已是说明王安石很重视这件事情了。
  石越却是别有主意,他对冯京使了个眼色,笑道:“丞相所言甚是,明日早朝再说不迟。”
  待到众人散了,吕惠卿借故来到石越的厢房,笑道:“子明真是奇才,昔日诸葛孔明能造木牛流马,真是能者无所不能。”
  石越一面请吕惠卿坐了,一面笑道:“吉甫兄说笑了,这是子宣的功劳,与我何干。”
  吕惠卿哈哈笑道:“子宣亦说是子明的功劳,两位倒真是谦虚得紧。”
  石越装着糊涂:“是吗?总之是于国有利,也不用管是谁的功劳了,大家同殿为臣,都是为皇上效忠,为国家尽力,算这么清楚做什么?”
  吕惠卿听他这么说,连连点头,笑道:“子明真是高风亮节,我自愧不如。”
  虽然在都堂的时候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异样,但是,吕惠卿心里却已直觉的怀疑自己被石越撬了墙角,他回去后立即就叫陈元凤去彻查,结果发现河边治炼研究还在那里试验,根本没有成功。既然找不到证据,那也只好做罢——其实,如果是吕惠卿亲自去看一眼,定然可以看出来问题来,两处的平炉结构,竟是出奇的相似。
  13
  第二天早朝,在王安石禀报了新技术的发明之后。赵顼不由微微怔了一下,如果是石越或者吕惠卿做出来的,他都不奇怪,但是扯上曾布,那就在意料之外了。待听王安石将新技术的意义说完,赵顼这才想起这些事情原来石越和自己提到过。便笑道:“这件事二卿功劳不小。”
  石越和曾布连忙出列,齐声说道:“此陛下之福,非臣等之功。”
  赵顼笑了笑,他倒不会当真以为那是自己的功劳,“此事既然有益于国,可推行天下。有司详议曾、石二卿及相关人等之功劳赏赐,再报上来给朕看。”
  王安石正要答应,却听石越上前说道:“陛下,凡事推行天下,必有方略,若无方略,虽有良法而不能为其善。臣有《论钢铁利弊札子》,恭请陛下御览。”
  赵顼早就知道石越一向都是谋定而后动,也不奇怪,只笑道:“呈上来。”
  内侍赶紧接过石越的札子,恭恭敬敬的递给皇帝。赵顼打开细读,却是好大一篇文章,除了把新技术推行全国之外,还有技术管制、钢铁专营专卖,扩大生产,降低价格,让农民用得起钢铁,提高生产效率等等措施。最显眼的是石越请求将三司盐铁司铁案独立出来,成立钢铁监,专门管理全国与钢铁有关的问题;并提出让各冶铁坊独立经营、独立财务核算的建议,提出建立“采矿-冶炼-生产-专卖”四级体系的目标,四者间既合作又独立,并在冶炼一环之外的其余三环引进民间资本……
  这些事情,对赵顼来说,都是闻所未闻的,未免便有几分疑虑,尤其是让民间富室进入钢铁业,他疑虑更多。因为当时采矿的主要是囚犯,人聚集多了本就容易出问题,何况还是挖铁矿。官府自己管理都要严密防范,让民间参预进来这种事情,赵顼一时间很难同意。倒是在生产与专卖上有限度的引进官民合营,似乎可以接受。
  他看完后,便把札子递给王安石,说道:“石越所献之策,亦有可采之处。中书商议得失,再报与朕知道。”
  结果,这一“商议”,就是旷日持久。王安石虽然对这种种想法表示欣赏,但是他没有看出来这样做有何必要。虽然王安石勇于有为,但如果现有的东西能运行良好,他也不会觉得有必要去改变。一贯支持石越的冯京也没看出来这种实质上是在钢铁业进行公司化的行为有什么优点可言。而石越又根本无法说服他们……最后,为了照顾石越的面子,技术管制、专营专卖、扩大生产降低价格等等建议还是被采用了,但其实如技术管制、专营专卖,这些本来就在实行,所以实际上石越的主张根本没有被采用。好在不管怎么样,新技术很快的推行下去了——因为西北的战争迫切需要更多的兵器。
  石越从这件事中得到的唯一好处,是皇帝为了奖励他或者说安慰他,他又升官了。他现在有一串长长的官名:“赐紫金鱼袋、礼部郎中、直秘阁、朝请大夫、检正中书三房公事、骑都尉”——他的本官与散阶,都是皇帝特旨,本朝少有的殊荣。但实际上除了工资高一点之外,完全没有实际作用。宋代本官经常不任职,因此礼部郎中对于石越来说,不过挂个名罢了。
  14
  也就在石越在中书省试图说服王安石与诸位宰执接受他的钢铁业公司化的主张之时,远在西北的王韶开始了他一连串的胜利。
  面对着王韶驻扎在渭源堡的大军,羌人部落各自倚险自守,不敢出战,企图拖跨宋军。王韶率军从抹邦山过竹牛岭,仰攻羌人,取得第一场大胜。其后又在竹牛岭虚张声势,让羌人以为他还在竹牛岭,王韶却亲率大军偷偷抵达武胜,半路邀击羌人援军,大败羌人。王韶遂在武胜建城堡而守,然后自己又趁胜攻击,在巩令城大败羌族瞎木征,招降其部落两万余人。自此王韶威震洮河,兵锋所向,羌族无不战懔。瞎木征惶惶不可终日,覆亡只是时间问题。
  另一方面,不甘寂寞的章惇也在湖南开始招降苗族,修建城镇,把雪峰山脉大梅山上的数万苗族纳入朝廷的管制当中。
  得到王安石支持的军事行动接连取得大捷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京师,《新义报》、《汴京新闻》对这些胜利的歌颂,让王安石在京师百姓中的形象也变得高大起来。大宋的子民们,太渴望一场胜利来鼓舞他们的士气民心了。所以无论是实际上为新党所控制的《新义报》,还是标榜着“中立”的《汴京新闻》,都没有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辞。相比之下,石越钢铁新技术的成就,在当时的人们眼里,简直就不值一提了。如果不是市易法在时时提醒着开封的市民们新法有多少弊端的话,王安石定会成为最受汴京市民拥戴的宰相,只是,现实却是,现在连上街卖水果,都要交一笔所谓的“免行钱”了,这让汴京的百姓实在无法做到没有怨言。——对此,《汴京新闻》曾经进行过猛烈的抨击,结果却被《新义报》的三个状元公模糊了焦点,双方进行了激烈的辩论,不分胜负,而那些靠做些小生意糊口的小商贩们的“免行钱”仍旧照交不误,直接的结果就是东京城的物价再次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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