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3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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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景温听了这不咸不淡的话,打了个哈哈,笑道:“状元公的胸襟,在下自愧不如。”说罢,似有意、似无意的说道:“听说石九变至今尚未娶妻?”
  叶祖洽不知道他问这个什么意思,愕然道:“此事尽人皆知。”
  谢景温半开玩笑地说道:“以石子明的受宠,说不定要尚主……至少也是皇上指配哪家大臣的千金,真是奇怪没有人去石府说媒。”
  说起这些闲事,叶祖洽便也放松了警惕,也笑道:“哪里便会没有?不过人人都觉得子明不是一般女子配得上的,一般也不敢上门说媒罢了。偏偏执政大臣的女儿们不是早已婚嫁,就是尚未及笄,也是他红鸾星未动吧。”
  谢景温点了点头,笑道:“或是如此。”
  叶祖洽被勾起了谈兴,又说道:“以我看,子明是不会尚主的,皇上必然是想要大用他,本朝可没有驸马都尉得到大用的先例。”
  谢景温一怔,他却从未想过这一点,不由笑道:“这么说倒不错。我本以为是石子明和桑家小娘子已有白首之盟了呢。”
  叶祖洽正色道:“这话可不好乱说,毕竟桑家小娘子是好人家的女孩子,他们情同兄妹,就惹出这些闲话,未免过分了。”
  谢景温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口里却笑道:“这话是不错的,这么说,桑家小娘子给石子明写字帖的事情,竟是真的了?”
  叶祖洽听他绕着弯子又问到这事上来,心中一凛,一种不安的感觉浮上心头,勉强点了点头,道:“这倒是真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妥。”
  “是,是没什么不妥。”
  ……
  “元泽,现在差不多可以确定是石越所为了。”
  王雱依然有点怀疑,“仅凭叶祖洽的一句话……”
  “你看看这是什么!”谢景温从怀里掏出一册案卷来。
  王雱接过一看,竟然是中书省的案宗,不禁大吃一惊:“这可是大罪!你从哪里拿来的?还不快送回去。”
  谢景温满不在乎地笑道:“不要紧,明天就可以送回去。李资深[46]自会做得滴水不漏。元泽你先看这上面的笔迹。”
  王雱依言看去,前面文书一眼跳过,只看后面的批注,上面写着几行小字:“……此事立意甚好,然亦有几分不妥处……”这笔迹和那两句诗的笔迹,略有相似。
  王雱脸一沉,道:“这是工房案宗批文,难道……”
  “正是石越的亲笔批文。”谢景温一面说,一面又从袖中抽出几页纸,交给王雱。
  王雱见这几页纸上,全是描红,每页都有几个字写乱了,看起来是女子的笔迹,纸张又有点儿皱,倒象是某人用朱笔写描红字帖没写好做废扔掉的。他疑惑的望了谢景温一眼,不知道什么意思。
  谢景温冷笑道:“这几页纸是我吩咐得力的家人从桑家下人那里买来的,是桑家小娘子给石越描红时写废的。”
  王雱连忙又细细看去,见其中某些笔意,和石越的字果然有几分象,心中越发疑惑起来。
  谢景温又将那两句诗取出来,三种笔迹摆在一起,道:“这两句诗的字,表面上看来,和石越的字迹并不是很象,但是其中的笔意却是掩饰不得其法,欲盖弥彰。明明是石越刻意掩饰自己的笔迹后写的。”
  王雱沉着脸端详了许久,默不作声。半晌,突然问道:“我和石越本无仇怨,不过政见不合,他何必要如此羞辱我?而且他手下并非无人,又何必亲笔手书,留下证据?”
  谢景温也怔住了,想了一会,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石越素是个伪君子,无论是故意不奉诏出仕,博取士林声誉,还是在宣德门前和那些学生演双簧,其人实是深不可测。当今世上,年轻人中能和他并驾齐驱的,也只有元泽你了。也许他是故意如此打击你吧?若真是如此,这等事他做出来也并不奇怪,而且他也不便让自己的手下知道,以免影响自己的声誉……”他的分析本来甚为勉强,只不过王雱口中虽然说得冷静,实则已是气得发抖,他本来性格激烈、眼高于顶,眼见石越竟然如此辱他,如何能不激动?此时不过是强忍着心中的怒气罢了,这时再听到谢景温的话,顿时气血上涌,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冷笑道:“他石越如此阴险奸诈,也不要怪我用权术!”
  8
  石越此时正在府中闷闷不乐——桑充国终于没有听他的劝阻,还是依托白水潭学院,创办了大宋历史上第一份报纸:《汴京新闻》。而最让石越心中不快的是,《汴京新闻》报馆的编辑与主事者,并非是一些只会冲动的年轻学生,除了十来个成绩一贯优异的学生之外,还有程颢这样的学术宗师,以及欧阳修的长子欧阳发这样的名流……虽然石越对《汴京新闻》的创刊乐观其成;但是对于桑充国不考虑自己的意见,打乱自己的战略部署,石越心中却不能没有一丝怨意,特别是桑充国竟然还能得到一些出色的人支持——这不是变相的证明自己未必正确吗?
  潘照临看着脸色不豫的石越,却并没有出言安慰。他知道石越心中并不是滋味,但也许这能坚定石越以后把桑唐两家牢牢控制在手中的决心,如果是那样的话,这并非坏事。
  石越紧紧握着手中第一期《汴京新闻》的样刊,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四月廿五日,明天会是一个被历史记住的日子吧!大宋第一份报纸问世……”
  “肯定会被记住。”潘照临不带感情的说道。
  “潜光兄,这个‘师韩子’是谁?”石越指着报纸上的一个名字问道。
  潘照临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些名字用的是笔名,桑长卿说这样可以保护作者,算是吸取《白水潭学刊》的教训吧。”
  石越不禁莞尔,“笔名”这个概念还是他告诉桑充国,自己却一时迷糊,竟反应不过来了——看来自己真是过分融入古代了,许多现代的东西,反倒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汴京新闻》共八页,第一版上印着创刊词,文章作得很漂亮,一看就是大家手笔,署名的作者就叫“师韩子”,毫无疑问,这是以韩愈为老师的意思。石越迅速读了一遍,粗粗明白创刊词提出六大主张:复兴儒家;教化民众、有教无类;天下唯公;奖励气节;华夷大防;言者无罪——这篇创刊词提出的倡议,让石越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亦告破灭。这是明白的向天下宣告:《汴京新闻》就是要议论时政,砥励士风!
  “让他们‘莫谈国事’,只怕自己会成为被攻击的头号对象吧?”石越无奈的想道,一面苦笑道:“长卿真是出手不凡,日后只怕麻烦不断。”
  潘照临不负责任的说道:“公子何必担心,这六点主张,其实王安石也不见得会反对。”
  石越摇了摇头,道:“复兴儒家,王安石也想复兴儒家,司马光也想复兴儒家,欧阳修也想复兴儒家,程颢程颐也想复兴儒家,算上一些支持我的观点的,这新儒家至少就有五家之多,谁是正宗?必然引起大混战。况且复兴儒家,是尊三代,还是尊周公,还是尊孔子?是尊孟子,还是尊荀子?大家各有所好。战火必将由《白水潭学刊》烧到《汴京新闻》。”
  潘照临却幸灾乐祸的笑道:“那不更好?公子不是说过想让大家的思想更加活跃吗?”
  石越却到底不能如潘照临一般轻松,虽然他知道便是晚清那般黑暗,报纸一样可以议论时政,宋朝之开明,为历史所仅见,大环境其实已经相当不错。但是,如果桑充国一再摸王安石新法的老虎屁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是不敢去想的。何况这“天下唯公”的说法,其中暗含的意义,只怕不仅仅是公羊家的“天子一爵”这个说法那么简单……
  四月二十五日,傍晚,土市子闹市。
  在中书省议了一天的事,市易法和保马法的条例改了又改,“冯京和石越提的意见还真是多!”王安石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一面回想白天的事情。反对保马法最厉害的,其实倒不是冯京和石越,而是枢密使文彦博和吴充。为了在廷议之时减少枢密院的阻力,在政事堂商议停当,是有必要的……
  “卖报,卖报——《汴京新闻》今日创刊,白水潭山长桑充国公子要建三百所义学!卖报,卖报,十文一份,一报在手,尽知汴京风物……”清脆的童声沿街呦喝,远远传来。王安石这才想起,自己没有用仪仗,也没有清街,所以才能听到这些声音,他心中奇怪,敲了敲车门,向从人问道:“什么是‘报’”?
  从人呆了半晌,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答道:“这……相公,小的也不知道。”
  “那便去给本相买一份来,看看就知道了。”王安石吩咐道。
  “是。”从人答应一声,连忙停下马车,用最快的速度买了一份报纸回来,恭恭敬敬的递给王安石。
  十文钱一份的报纸,相当于一个低等厢军一天的薪水,如果在乡下,没有几个人买得起,但是在汴京就不相同,也就是客栈里一盘小菜,或者进浴堂洗一次澡的价钱。而以白水潭、桑充国名气与号召力,第一期报纸又是新鲜事物,五千份报纸上午面世,到了傍晚,就已被抢购一空。王安石能买到,完全是因为运气好。
  这些王安石自是不知,他接过还散发着墨香味的报纸,见报头印着四字草书——“汴京新闻”,下面就是日期;第一版是整版的创刊词,介绍报纸的功用,提出六大主张;第二版叫时政版,介绍朝廷变法的时局,各条法令的意义,哪个衙门是主官,后面附有一个自称“山野散人”的点评;第三版、第四版叫经义版,各个学派在这里写短文发表自己的观点,甚至互相攻讦;第五版、第六版叫市井版,介绍发生在东京和全国各地的各种新闻;第七版叫文学版,是一些才子词人的诗词歌赋;第八版便是底页,叫焦点版,这一期竟是大幅介绍发生在开封府一起奇案的过程,并专门有人点评开封府断案引用律令是否合法、公允!
  王安石坐在马车上,一页一页翻下去,一边点头称是,便是看到时政版,他也暗自点了点头——这一期没有说他的坏话,只是详细讲叙《青苗法改良条例》的各种细则,在各地的执行情况,评论中也说了他几句好话。至于经义版的争执,他却是已经见怪不怪了。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王安石的脸色却终于变了。这一版公然点评官府的案卷,完完全全是以民议官——官员的好坏,自有上司和监察御史监督,岂能容这什么“报纸”来说三道四?这样下去,桑充国岂不是成了在野的御史中丞?
  想到这里,王安石抬起头来,喝道:“停。掉转马车,本相要面圣。”
  王安石不知道此时皇帝也正和石越讨论着《汴京新闻》。
  赵顼一面饶有兴趣的看着手里的报纸,一面笑道:“这个桑充国倒有点意思,这个‘报纸’,不就是卿的《三代之治》里的东西吗?”
  石越笑道:“正是。陛下。不过这第八版以民议官,只怕会惹来朝中大臣的不满。”
  这一点,赵顼自然是心知肚明——多一个地方监督他们,朝中大臣肯定会不满。他想了想,既觉得这样做可以有人监督那些官员,未必不是好事;又觉得朝廷的威信似乎颇受影响,而且万一这些报纸诽谤的话,影响更坏……一时竟是拿不定主意。他看了石越一眼,道:“卿有什么好建议,与朕说来。”
  石越欠身笑道:“陛下圣明。桑充国与臣其实有兄弟之情,但是他这次创办《汴京新闻》,臣并不以为然……”
  赵顼打断了石越,奇道:“这是为何?朕以为这报纸很好。朕在宫中,出去不易,难知民间疾苦。这报纸能将民间之事一一写来,还有这些叫什么‘广告’的,有酒的价格,粮食的价格等等,朕读了这些,便知道民间是什么情形。这报纸还可以向百姓介绍朝廷政令,虽然略有僭越之嫌,然而也是教化百姓之意……”
  石越见赵顼滔滔不绝说来,倒似比自己更维护这报纸,心里不禁好笑。不过这报纸现在制约的是朝中的大臣,皇帝又很年轻,对新鲜的东西抱有好感,倒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情。他却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其实在君主制下,只要不至于动摇皇权,皇帝对于报纸这类东西,与官僚体制下的官员们,看法是完全不同的。
  他好不容易等皇帝说完,才回道:“陛下真是圣明。报纸这个物什,说白了一方面是为百姓说话的,另一方面则是为朝廷说话的。它的主要作用,是使下情上达,上情下达,如此奸吏不能从中欺上瞒下,再不能一手掩尽天下人耳目。报纸便是民间之耳目。只是,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
  赵顼点了点头,说道:“卿说得有理。且说说这弊又在何处?”
  “这报纸的弊端,其一,是免不了议论朝政,有时就免不了要损害朝廷的威信;其二,这报纸说的话,未必就一定可信,难免没有激愤之辞,不实之语;其三,报纸未必不会被奸人所利用。而报纸流传极广极快,有这些弊端,就是隐患。”
  赵顼这时又觉得石越所说有理,不由问道:“可有良法绝其弊,兴其利?”
  石越不觉笑了笑,顺着皇帝的话头说道:“臣有几个方法,不知道是否可行,请陛下圣裁。”
  “子明且说。”
  “臣以为,要除其弊,则不可断然取缔报纸,否则难免为后世所讥。报纸虽近古以来没有听说过,但说到底,也是民意,是清议,防民之口,终非明君智者所为。所以陛下欲除其弊而兴其利,实是英明。而要除其弊,其要点莫过于预防。而预防之策,其一,是立法,臣以为可以制订《出版管制条例》,什么事情不可以说,什么事情不可乱说,都要规定得一清二楚,违者则有各种惩罚。而其要点,则是既不过于繁苛,又不可以过于简略,养成民间士风气节,凡读书人皆能以天下为己任,这才是最要紧的。其二,则是报纸不能只有一家,只有一家,容易被人控制,受人利用,有人挟清议来要挟朝廷,也不可不防。所以不如朝廷以开明之姿态,鼓励天下士民兴办报馆。一方面可以借报纸教化天下百姓,一方面使报纸互相制衡。”石越这些主意表面很保守,又要管制报纸,又要制衡报纸,其实却不过是以退为进之计。若依了这个计划,则天下报纸丛生,风气养成,结果谁能预料?
  赵顼哪里知道背后的用心,听了这话,不由笑道:“石卿眼光长远,如此这般,确是良策。”
  正在夸奖间,有内侍匆匆来报:“陛下,王丞相求见。”
第八章
汴京新闻
  如果我们有立场的话,我们的立场就是中立。
  ——《汴京新闻》评论员
  1
  王安石给皇帝见过礼后,抬头看见放在御案上的报纸,又看了石越一眼,便知道皇帝和石越肯定是在谈论《汴京新闻》的事情。
  石越给王安石行过礼,站到一边。赵顼便笑问:“丞相此来,却有何事?”
  “陛下,臣是为了这《汴京新闻》而来。”
  赵顼笑道:“这倒巧了,朕刚刚就和石卿在说这事。石卿将刚才的事向丞相说一遍吧。”
  石越应了一声“是”,便又将之前讨论的事情,和王安石细细说了一遍。
  王安石听完,皱眉道:“陛下,臣以为定下条法管制,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任由他们这么非议朝政,只怕终有一天,朝廷大事,要受流俗影响。圣人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些人公然点评朝政得失,虽目下看来无大不妥,但长久看来,终会有隐患。若要议订条法,就应当在条法中严厉禁止此等情事。”
  石越到底还是想维护言论自由的,见王安石这么说,不由急了,连忙说道:“陛下,臣以为丞相所虑,虽不无道理。但治国之道,当刚柔相济,徒以刚强,必将自折。况且士民与天子,若连为一体,则国家昌盛,若互相猜忌,则亡国可待。故民者水也,当因势利导。物有利弊,当取其利而防其弊,不必因噎废食。自古奸滑之吏,欺上瞒下,御史之设,不能尽察,有报纸从中监督,只需事先用法令约束,使其言必有据,不敢造谣诽谤,则未必不可得其利。若一意禁止,则是使上下相隔,非上策也。且孔子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然孔子教弟子三千,未必不言政事,孟子在稷下,亦未必不言政事,此皆圣人权变之道,后之学者,也不必徒守经文。”
  王安石听石越说到“徒以刚强,必将自折”,心里不由一格,倒似觉得在讽刺自己一般,但细揣石越语气,又不像如此。他想起宣德门前之事,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自己若一意执着,倒似自己有什么欺上瞒下之事怕让皇帝知道一般。当下不再争执,说道:“石越所说也不无道理。臣以为可着两府、学士院等共议,制《皇宋出版敕令》,再下廷议,颁布执行。”说完这些话,王安石竟觉得自己变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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