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322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322/532

  “这是大学问,比什么诗词歌赋有用。”周应芳笑道:“其实朝廷若想解决眼前的危局,只有两途,一是废除交钞,但这个法子,对我们这些开钱庄的,便是灭顶之祸,幸好几位相公坚持,否则……”他摇摇头,又道:“而朝廷想要稳定交钞,那就一定要我们钱庄配合,另一方面,司马相公和石相公还未真正出手,朝廷一旦出手,任何举措,也一定会影响到我们钱庄。我们要趋利避害,就一定要让相公执政们能听到我们的民意,说起来,这件事情,只怕还要靠唐家……”
  石越笑笑,开玩笑地说道:“若是那个什么食货派能有办法替朝廷分忧,要游说起来,便事半功倍了。”
  周应芳也笑了起来,“果真如此,相公们早知道了,还轮得着我们说。”
  “这倒也是。”石越笑道:“不过我看周员外能想出这么多好办法来自救,想来真是可惜了人材,若员外在朝中,定是一名臣。”
  “桑官人说笑了。”周应芳笑道:“我可不是做官的材料。其实我能想出那些条陈,不过是家父的教诲。”
  “哦?”不仅是石越,连潘照临、唐福、唐守义都吃了一惊。
  周应芳笑道:“家父常和我说,越是复杂的事情,越要用简单的法子去处理……”
  石越正留神听着,便见有人走到周应芳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周应芳连忙请了个罪,转身离去,过了一会,便听他高声宣布道:“刚刚有些掌柜说,要回去商议了,才能决定所出份额。这么大的事情,慎重点原也应当的,若有想要追加份额的,回去后,也可以再商议了再定,我们来者不拒,多多益善。接下来,我们可以先商议好知事局的权限章程,动用救急金的细则,五天之后,我们再确定各家所出的份额,推举知事局知事,不过地点就不必在这里了,我先将在西角楼大街的一处宅子借出来,咱们大宋钱庄总社,便暂时先在那里办事,待知事都推选定了,再由知事局来定正式的办事地点,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大宋钱庄总社?!”石越震惊地与潘照临又对视了一眼,这周应芳辛辛苦苦搞出来这么许多事来,果然是其志不在小。
  3
  “李兄、吕兄,是哪阵风把你们吹来了!”周应芳惊喜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绾和吕彰,高声笑道。
  李绾与吕彰打量着面前一脸富贵之相的周应芳,二人对望一眼,吕彰微微叹了口气,道:“惭愧!我们是来找贤弟帮忙的。”
  周应芳见二人神情,不由笑道:“若有愚弟能帮到忙处,二兄只管吩咐。”又揖了一礼,笑道:“请厅中叙话。”说罢便将李绾和吕彰请进正厅,叙了宾主之位,周应芳先笑道:“弟方听说二兄又高升了,不及拜贺,不料二兄反先纡尊,真是折杀小弟了。方才李兄说有事吩咐,二兄既与家兄是金兰之交,便也是应芳的亲兄长无异,有用得着处,只需差一下人过来吩咐声便是,弟自当过府听教。”
  “高升?”李绾摇了摇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冷笑。吕彰在旁苦笑道:“高升又有何用?言不听,计不从,君实相公不过欲要纳谏之名而已。”
  “如今是名相在朝,二兄又何忧抱负不得施展。”周应芳笑着宽慰道,“便是君实相公不用,还有荆公和石相公……”外界虽然多以为李绾和吕彰在司马光面前很受重用,但周应芳却是心知肚明,司马光无用二人之意,所以对二人的抱怨,也不觉惊讶。
  “我二人都要成反复小人了,还说什么荆公、石相?”李绾尖声冷笑道,“御史弹劾我二人,道我二人吕相公执政,就迎合吕相公;君实相公执政,又迎合君实相公,是反复无常,毫无节操的小人。象我们这样的人,纵然不能诛之以正天下,也当远窜四荒……”
  吕彰忙打断李绾的牢骚,望着周应芳,涩声笑道:“世人毁誉,何足道哉?吾与李兄所求者,不过能一展胸中抱负而已。君实相公对我们表面上接纳,实则不过虚与委蛇,不愿落个拒谏拒贤的名声而已。荆公入京后,又锐气全无,天下之士,等闲难登其堂,况且我和李兄还在文章中得罪过他,我二人在他府前,连门帖都递不进去。”
  话说到这里,周应芳已听出言外之意,因笑道:“弟听说石相公倒是个有胸襟的。”
  吕彰又是叹了口气,只管苦笑,半晌才道:“不怕贤弟笑话,我们走投无路,原本也想硬着头皮试试,可苦于无人引荐,又怕有人从中进谗。”
  “进谗?”周应芳讶声道。
  “便是蔡京那厮!”李绾在旁恨声接道,“前番我们去见他,已遭羞辱。君实相公不肯用我二人之谋,听说也是因蔡京在旁挑唆。如今他又是石相公面前的红人……”
  周应芳这时已知二人来意,笑道:“所以二兄要找个在石相公面前说话份量不比蔡京低的人引荐……”
  “周大哥曾经说过,贵府和李家、柴家颇有些渊源……”吕彰红着脸说道,坦承了自己的来意。他口里的“周大哥”,指的便是周应芳的族兄周益。这周益是西湖学院的重要人物,也是食货社最早的发起人之一,只不过他后来的学术兴趣突然发生极大的转变,竟潜心研究起在宋代少有人知的墨子来,因此竟很少有人知道他与食货社的关系。而李家、柴家,指的却是李敦敏与柴贵友两家——吕彰和李绾早年与周益交游,结为异姓兄弟,知道周益的一段秘辛——周益原是“白水潭十三子”之一,曾经师事年纪比自己还小的石越、桑充国等人,与李敦敏、柴贵友兄弟,也有极深厚的渊源——周益与柴贵友是连襟,而李敦敏之妹,又嫁给柴夫人的弟弟。
  吕彰和李绾不敢写信为这些事去打扰周益,这才厚着脸皮,来找周应芳帮忙。
  其实不必明说出来,周应芳也早已知道二人心里的算盘。不过,周家虽说与柴家、李家算是沾亲带故,每年也常常来往,但周应芳心里却也颇有自知之明。
  李敦敏与柴氏兄弟与石越算是布衣之交,外人看来,三人一路升迁,仕途得意,与石越的照顾提携也有说不清的关系。可论和石越的关系也好,论在朝中大臣们心中的份量也好,柴氏兄弟的份量都远远不及李敦敏——当日司马光便曾经荐举李敦敏为御史,虽然李敦敏屡次谦退,最终固辞不受,但此事已可见一斑;而石越拜相后,即擢李敦敏为鸿胪寺海外事务局丞——海外事务局目前统管一切别的衙门管不到、不想管的海外事务,在汴京官场很受轻视,但周应芳这样背景的商人,反而能更加敏感的觉察到李敦敏在石越心中的地位。相比之下,柴贵友却依然还在地方当官——而且还是从淮南富庶之地调到了河北,形同左迁;而柴贵谊虽回到汴京,却只是担任开封府推官,也没能进入部寺。以他们与石越的关系而论,这是极为反常的——虽说唐棣如今也在西北当地方官,但唐棣却到底是被吕惠卿排挤出去当知州的,而且石越拜相后,立即追论他参预主持湖广屯田有功,除灵州知州兼管勾灵夏诸州屯田事,较之柴贵友,更不可同日而语。
  而论及周家与李、柴两家的关系,外人虽不知道,但周应芳心里却很明白,周家和柴贵友家最亲,关系也最好;其次是柴贵谊家;至于和李敦敏府上,那不过是有往来而已。李敦敏之前一直在外地做官,虽然性格平易近人,在“石党”中却是少有的清廉,这可能也是司马光愿意推荐他的原因。平时周应芳送去的礼物,只要稍重一点,都会被退回。这次李敦敏出掌海外事务局,周应芳削尖了脑袋想和李敦敏搞好关系——他昨天还亲自在渡口等了李敦敏回京的官船一个下午,但李敦敏只派了个老仆来道了个谢,便径直去了驿馆。
  吕彰和李绾只知道李敦敏、柴氏兄弟与石越是布衣之交,只知道周家与李、柴二家沾亲带故,只见到李敦敏、柴贵谊纷纷高升,哪里又能知道这许多内情?
  但周应芳也不想拒绝二人。吕彰和李绾在太府寺任过职,被司马光“重用”后,分别被提升为金部主事与仓部主事,大小也是个户部的官员。周应芳要想与唐家争夺对钱庄总社知事局的主导权,就免不了要尽可能的利用每一个与官府有关的资源。毕竟在这方面,周应芳有先天的劣势,面对强大的竞争对手,他除了要发挥自己的优势之外,尽量缩小劣势也是必要的。
  因此,吕彰话虽说得吞吞吐吐,周应芳却已一口应承下来,笑道:“二兄之意,弟已理会得。不过二兄须得容愚弟安排一下……”
  吕彰见他如此爽快,不由得大喜过望,便连一直在愤世嫉俗的李绾,这时也面露喜色。便见吕彰连忙抱拳谢道:“如此多谢贤弟。若我二人他日果真能有尺寸之用,必不敢忘贤弟今日之德。”
  “这么说却是吕兄见外了。”周应芳笑道,“弟非为他,不过是敬服二兄的学识,若二兄得一展所学,实是国家之幸,小弟也与有荣焉。从私来说,二兄若能恢复交钞之信用,非止是小弟,连大宋所有开钱庄的,都要为二兄立生祠呢。”
  他这话说得吕彰与李绾甚是受用,二人虽连声谦让,但得意之色,却不免形于言表。吕彰笑道:“以我看来,贤弟能倡建钱庄总社,这份见识才干,当世罕有。贤弟为何不肯为朝廷效力呢?”
  周应芳假意叹了口气,“吕兄有所不知,弟却是考不上贡生,命中注定没有当官的命。”
  吕彰听他说得惆怅,正待安慰几句,不料抬眼看时,才知周应芳是在开玩笑,便听他又笑道:“不过,若大宋钱庄总社果真能成功,便给我个寺卿我也不换。”
  “这倒也是。”吕彰哈哈笑道:“桑充国号称白衣御史,若钱庄总社成功,贤弟却可称上‘白衣计相’了。不过……”
  “不过什么?”周应芳猛地听到这个转折,心里不由一紧,脸上却装得若无其事般问道。
  “我们听到一些不好的流言。”李绾接过话来,道:“张天觉正筹划着改革交钞局。有人说他是得了石相的授意,我看这事也假不了,张天觉是石相公的亲信……”他二人既得周应芳许诺,二人向来自命清高,甚少受人恩惠,这时不免就想要投桃报李,竟争先恐后地主动向他透露消息起来。
  “改革交钞局?”周应芳不觉愕然。
  吕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具体情形也没有人知道,有人说,石相要向钱庄征税;也有人说是征什么准备金……”
  “征税?准备金?”周应芳脸上强作镇定,心里却早已七上八下起来。
  “应当是叫存款准备金。”李绾不太确定的补充道,“我与吕兄已讨论过许多次,始终不明白这个算是什么?若是旁人,我们多半会以为是巧立名目征杂税,但既是石相提出来的,只怕不会这么简单……只不过我和吕兄都有个不好的感觉,只怕这次交钞局改革,和贤弟的大宋钱庄总社,脱不了干系。”
  “这……这如何可能?”周应芳干笑道,有点不敢置信。虽说大宋钱庄总社因为要选知事局知事,业已无法保密,一两日间便迅速成为汴京街头巷尾的大事,但石越又不是神仙,钱庄总社甚至还没有正式成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会有针对钱庄总社的举措?
  “这个亦不过是我和李兄私下里揣度罢了。”吕彰笑道,“许是我们太杯弓蛇影了。”
  李绾却冷冷说道:“若是唐家去卖乖讨好呢?反正我听着这名字,便觉得其中有玄机。”
  “唐家?这……”周应芳将信将疑,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个什么“存款准备金”究竟是什么,但心里却也直觉地感觉这个东西和他的大宋钱庄总社之间,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愈想心里越是不安,正待旁侧斜击再打听点消息,却见管家急急忙忙走进来,递过一张名帖,禀道:“员外,曹家小员外来了。”
  周应芳看了一眼厅中的珍珠座钟,这才想起他还约了曹友闻谈事情,忙吩咐道:“你先请曹员外到花厅里坐。”
  “是。”管家答应了,正待退下。吕彰在旁却是留上了心,心中一动,忙叫了声“慢”,那管家方迟疑,便听吕彰对周应芳笑道:“这个曹家小员外,可是在界身巷一掷千金的曹允叔么?”
  “正是。”周应芳笑道,“原来吕兄也知道他。”
  “他如今是汴京有名的人物,我怎能不知道。”吕彰又笑着试探着问道:“这曹允叔和贤弟也是旧识么?”
  “这倒不是。”周应芳摇头笑道,“他来找我,其实是为了他界身巷的事——吕兄、李兄,如今还真是人心不古,界身巷里的买卖,原本都是实货交割的,但这年头却有些人,总想着一夜暴富,有些人以为交钞一定会被废除,便在界身巷用交钞不顾一切地买东西……”
  他说得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吕彰和李绾都是一头雾水,周应芳瞅见二人表情,忙又笑着详细解释道:“界身巷的牙人过去交易,通常是有货的一方验货,出钱的买家通常只会看看财产证明,交了保证金,签了契约,只是防万一要有人想毁约,便可以拿这些来赔给卖家。而且界身巷以前为了方便大宗交易,也有惯例,双方在界身巷成交后,可以迟些天兑现货物交割,为的也是方便大宗的买主有时候要有个时间去筹钱。这中间便是界身巷的牙人做双方担保,短则三五天,长则半个月、一个月,都是双方的牙人们商量好了,几十年来从未出过什么差错。行商之人,讲究的便是一个‘信’字,哪有人会自毁声誉呢?背信弃义的商家,别说以后进不了界身巷,便是同行也会看不起他,不愿意和他打交道——可如今却是世风日下,有些人便千万百计地钻了这个漏洞来牟利。这次便颇有些人,拿着身家性命,去赌交钞撑不了一个月就要被废除,这些人在界身巷疯了似的用交钞买货物,导致交钞价格在界身巷一路狂跌,几天之内形成废纸。有些人则在涨涨落落间买进卖出,赚取差价,其实他们手里什么都没有。界身巷有些牙人为了那阿堵物,也故意睁一只闭一只眼。本来前段日子这些人也的确获利不少,不过这次却有几个人栽在了这曹家小员外手里……”
  周应芳说到这里,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黄金买卖交割,界身巷的惯例最迟是五天。那些人没想到这五天之内,交钞虽起起落落,但总体来说却是不跌反涨,而且这次曹允叔进场交易,正是交钞被视为废纸的时候,他手腕虽然不够精到,但时机太好,涉及的交钞也有上千万贯。当日和曹允叔打擂台的,其实也就是四五个人,据弟所知,其中至少有三人因为钱庄发觉他们债务已高于资产,不肯再借钱给他们,他们筹不到足够的交钞交割,已经亏得倾家荡产了。曹允叔来见弟,便是为了这事,界身巷的抵押金,一向都是存在敝号的,这三人中有两个还贷了敝号的几万贯交钞,虽说如今交钞还是不值钱,但依大宋的钱庄法例,钱庄与他们的债务在先,是有权先追讨债务的,他们须先还了敝号的钱,才能再还曹允叔的钱,可这三人欠着好几家钱庄的钱,若果真按着钱庄法例,他只怕一文钱也拿不着了……他这番来见弟,也是为了撕掳这事。”
  “我还以为曹允叔这次赚了上千万贯呢。”吕彰笑道,“这么说来,原来没这么多。”
  “不知道他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周应芳淡淡说道:“曹允叔进场的时候,许多界身巷内大名鼎鼎的人物,要么早已收手,要么还在观望。他没碰到真正的对手,据小弟所知,还是有不少人对交钞的前景很悲观……不过,果真到了那样的地步,我们这些开钱庄的,都是在劫难逃,所以我们也没得选择。”
  “贤弟不必杞人忧天。”李绾撇了撇嘴巴,极傲然的说道。
  吕彰也自信满满地笑道:“只要石相能用我等之策,必能挽狂澜于即倒。”说罢,又道:“贤弟亦不便叫那曹友闻久等,我恰也极想见见他,不知方不方便……”
  “这又有甚不方便的。”周应芳不由笑道:“听说这曹允叔与石相公府上的陈子柔先生是莫逆之交,这说不定便是天赐良机。”
  吕彰那点心思,被周应芳点破,脸不由得又红了。他偷眼看周应芳,却见他似是无心之语,竟是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在下不知周员外今日有贵客在,多有冒昧。如此,在下还是改日再来拜访罢。”曹友闻与王六丈见着和周应芳一道出来迎接他的李绾与吕彰,不由都愣了一下。
  “是在下多有怠慢,要请曹员外恕罪才是。”周应芳抱拳笑道,一面留神打量闻名已久的曹家小员外,便见这曹友闻肤色黝黑,身材也不甚高大,相貌平平,只觉和自己想象中的曹友闻大不一样。一面却不忘介绍道:“这两位……”
  “李大人,吕大人!”曹友闻不待他介绍,已先躬身揖礼,打起了招呼,一面道:“李大人和吕大人前几天在白水潭辩论,在下恰好也在。二位大人见识过人,在下十分敬服。”
  “岂敢,岂敢。”吕彰和李绾言不由衷地谦逊着,心里却不由得顿时对曹友闻平添几分好感。
  周应芳却笑道:“既是如此,那便更好了。不瞒曹员外,李大人与吕大人却是听说员外要来,特意留下来,想见曹员外一面。”
  “周员外说笑了。在下又有何德何能,二人大人怎么会知道区区。”
  吕彰笑道:“曹员外在界身巷做的事情,只怕连几位相公都知道了。我们又怎会不知道呢?若无员外出手,交钞还不知是何等局面。”
  “这可是贪天之功了……”曹友闻话未说完,周应芳已打断他的话,笑道:“诸位,便是一见如故,也没有站在门口说话的道理。这岂不让人笑话我这主人不懂礼节么?这位想必是王先生罢,久仰了。来,曹员外请,王先生请了……”一面笑着将众人请进厅中。
  待叙了宾主之位坐了,周应芳便又对曹友闻笑道:“在下这次请曹员外来,其实也是为了界身巷的事……”他见曹友闻拿眼去看李绾、吕彰,又笑道:“曹员外不用担心,李大人、吕大人非寻常儒生可比,不介意听我们谈这些阿堵物的。”
  曹友闻与王六丈不由相视一笑,知他误会,也不解释。接着周应芳的话头,笑道:“在下听下人说,周员外愿意谈谈那两家债务的事……”
  “在下请员外来,便是为此事。”周应芳注目曹友闻,含笑道:“在下一直以为,咱们做生意的,总要讲个和气生财,不为己甚。这事于情理上,若叫员外一文钱也拿不到,实非做生意的道理……”
  周应芳的话,曹友闻自是一句也不信。便是庙里的菩萨,要普度众生也未必便轮到他曹友闻了,何况周应芳一不痴二不傻,平白无辜有钱不要非要送给他?他来见周应芳,却是有他自己的打算,不过顺便也来看看周应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不过他却没有想到,与周应芳的会面,竟然平空就多出了两个不速之客来,且都还是朝廷的官员。
  这样的情况出现在汴京,虽不能算是很失礼,但却多多少少表露出了周应芳对他的轻视。不过,这种无奈的现实,曹友闻早已体会过太多遍了。他心里依然会恼怒,但却不会让情绪左右自己的行动。一个出色的海商,应当比常人更珍惜利润的宝贵。因为他们的一生,都是在用生命换取利润。
  曹友闻早就知道,虽然都是商人,但本土的大商人却大多看不起海商。因为海商每次出海,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挣钱——这是绝大多数家境殷实的商人都不愿意去做的,更不用说普通人家——真正出海贸易的,在本土商人眼中,都是些穷困潦倒的破落子弟、幻想一夜暴富的无赖泼皮。所以,即使唐家这样的家族,虽然要常年和海商打交道,但是论到出海贸易,却始终只占着微不足道的份额。要知道,出海贸易并不是东家只要坐在国内买船募人就可以的,倘若东家或者东家的家族中没有得力的人经常亲自出海,那被船长和水手们坑得倾家荡产,也不是奇事。在海上营生的人,即使是正正经经的水手,也比常人更加蔑视道德法令。而且,海商们要打交道的也是低人一等的蛮夷,除了海上的风浪外,更要面对许多让人闻之色变的疾病……因此,特别在北方宋人的心目中,绝大多数人都相信,真正好人家的儿女,是不会愿意干这营生的。本土的商人,一方面固然喜欢海商带给他们的利润,羡慕海商腰缠万贯;另一方面却也看不起他们,在心理上轻视他们。这种心态,倒和汴京的官员看不起海外的官员是一样的。
  象周应芳,曹友闻甚至根本不知道对方是故意轻视,还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行为——也许在周应芳心里,他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有意怠慢了曹友闻!而这种心态,才是最叫人无奈的。
  不过,这种在礼节上受到的轻视根本不算什么。真正叫曹友闻困扰的,还是吕李二人的在场,让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应当开诚布公的和周应芳提起自己的计划。
  这时候,曹友闻也只得耐下性子,装出对那笔债务很感兴趣的样子,和周应芳敷衍着——这两笔债务虽然表面看起来数额庞大,但若为了这个闹到开封府,姑且不提那极低的胜算,只要想想因此会与汴京的钱庄行会结下怨仇来,曹友闻也不会去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他耐心地听周应芳绕着圈子和自己谈论着这笔债务分割,故作亲切的谈起自己在杭州读书时的所见所闻,表示自己对海商的理解与亲近,又说到双方都是由读书人转而经商,讲起西湖学院和白水潭之间的种种趣闻,不动声色地拉近着他和自己之间的距离,然后一面表达着对曹友闻在此事上的遭遇的不平,一面又委婉的抱怨经营钱庄的困难与委屈,间杂着还不忘和李绾、吕彰讨论几句钱庄法的得失。
  周应芳似乎很会拉近他和别人之间的距离。曹友闻虽然心里明明知道他这样必有目的,但却也忍不住觉得周应芳的确称得上是个坦率、亲切的人,而他们弃儒从商这一相似的背景,也的确让他们之间有比别人更多的共同语言,两人在很多地方遇到麻烦、困扰甚至快乐,都是如此的相近,曹友闻由开始的警惕、排斥、不耐烦,不知不觉间,便变得放松、亲近,甚至是有点喜欢和周应芳的谈话了。
  便在这个时候,周应芳话锋一转,丝毫不露痕迹地将话题带回到了他的主题。他以朋友的立场,暗示曹友闻,他愿意出头替曹友闻协调此事,和所有涉及到此起债务纠葛的钱庄交涉,替曹友闻努力争取回一到二成的让步。当然,他也同样有想请曹友闻帮忙的事情,那就是希望曹友闻能将界身巷罚没给他的保证金在富贵钱庄多存两个月,并且很诚恳地希望曹友闻能够再存入富贵钱庄十万贯缗钱,他愿意提供最高的利息额,而且时间也只要两个月就足够。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322/532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