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26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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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驾!”“驾!”距宥州城约五十里左右的一个山涧内,种朴与他的部下们发了疯似的抽打着战马,催促着战马疾驰。他还抱着万一的希望,想要尽量将援兵请到。若不能在天黑前赶到宥州,一旦宥州城落关,未必便能叫开城门。那么会便耽误一个晚上的时间。更何况,种朴也担心着宥州城现在究竟还在不在宋军的掌握当中。不过现在看来,在夜晚来临前赶到宥州,已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清脆的马蹄声在山涧内此起彼落,如同暴雨落在巨石之上一般。
  “站住!”忽然,涧内传来大声的喝斥。
  “吁!”种朴连忙勒马,伸手摘起弓来,起身四顾。他身后的部下也纷纷勒马,张弓搭箭。
  便见山涧两侧崖石上,整整齐齐两排弩手正将弩机瞄准着种朴一行。
  一个三十来岁的武官伸出半个身子来,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种朴见着那个武官的服饰,只觉得心头一阵狂喜。
  宋军!
  是宋军!
  “我们是拱圣军。”种朴压抑住心中的喜悦,大声问道:“你们是哪军的?”
  “拱圣军?!”那人疑惑地望了种朴一眼,又伏下身去。
  弩手们依然将弩机对准着种朴一行人。
  “你们是什么人?!”种朴再次问道:“我有紧急军情,休得误我大事。”
  上面没有回应。种朴只看见一面红旗摇了几下。须臾,便见自涧外有十来名骑士策马而入,种朴看那为首之人,却是一名陪戎副尉。但是这些人身上,都看不出来是隶属于某军的。
  那十来名骑士在离种朴一行约五十步外勒马,那名陪戎副尉只是随意看了种朴一行一眼,便抬头喊道:“魏老三,出甚事了?”
  上面的武官再次探出身来,笑道:“徐义,下面的人道是拱圣军的。”
  徐义闻言,又仔细看了一眼种朴,见种朴一行都狼狈不堪,脸上、战袍上到处是斑班血迹,而胸前的标志却赫然是个翊麾校尉,他略显惊讶,但却只是例行公事般的行了一礼,道:“下官奉令把守此道,大人既是拱圣军的,还请随下官一行。”
  “随你一行?”种朴冷笑道:“你又是甚么人?”
  “回大人,下官是环州义勇陪戎副尉徐义。”徐义淡淡地说道。
  “环州义勇?!”不止是种朴,连他所有的部下,一时间都惊住了。环州义勇隶属于西讨行营都总管司,怎么会跑到宥州来了?!
  宥州城外三十里的某处,折克行刚刚接到拱圣军遇伏,极可能全军尽没的消息。折克行的幕僚、将军们,此时正懊恼不已。
  早在符怀孝平定宥、龙、洪三州之前,折克行便借口担心拱圣军孤军深入吃亏,率军秘密离开夏州。但是稍微聪明一点的将领都心知肚明,这次进军与其说是担心拱圣军吃亏,毋宁说是在利用拱圣军——否则后继部队的跟进根本没有必如此隐密,一路之上,折克行不仅仅下令昼伏夜行,而且还派出许多小股的斥候,强迫路上遇到的一切人众随军而行,违者格杀勿论。更明显的是,折克行甚至将拱圣军也瞒在鼓里,当拱圣军平定三州后,折克行便率领部队停留离宥州不到六十里的地方。
  但所有人都识趣的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因为折克行亲自统率的部队,不仅仅包括飞骑军与河东蕃骑,还有云翼军——云翼军参预这次行动本身,就代表了小隐君的态度。而当他们在拱圣军离开宥州后秘密接管宥州时,赫然发觉大名鼎鼎的环州义勇在何畏之的率领下,已经从保安军秘密抵达洪州。能够调动环州义勇这样特殊编制的军队的,整个陕西现在只有一个人!借口是冠冕堂皇的,连主帅石越也在“关心”拱圣军的安危。然而知情者都知道,在折克行的谋划中,拱圣军与盐州一起,已经被当成平夏战局的大诱饵。
  而在符怀孝回到宥州休整的那一天,振武军第三军与飞武军第三军等夏州城的宋军步军主力与辎重部队,也开始大摇大摆的公开向西进发。在表面上,他们每天走不到三十里,而步军主力与辎重是同时前进的,但暗地里,振武军第三军与飞武军第三军,以急行军的速度,昼夜兼程,一日一夜走一百二十里,只用了三天的时间便与折克行率领的骑军合兵一处。至此,折克行手中已掌握超过六万的精兵悍卒。
  这六万军宋军,以营为单位分散驻扎在宥州城外三十里的隐密地区,等待梁永能上钩。而只派环州义勇以教阅厢军的名义守卫宥州附近,控制城门关卡与各处通道,四处巡查,防止梁永能的细作走漏消息。
  与此同时,在盐州以南,西讨行营都总管司更是出动了三个军的兵力,随时准备从归德川进兵,强攻虾蟆寨、橐驼口,进逼盐州,策应折克行。
  西讨行营都总管司的意图已经非常明确,便是要一战而抵定平夏局势。
  但事情总有意外,没有人想到拱圣军会被梁永能一口吞掉。万一梁永能打完就跑,让鱼儿吃了饵却没钓到鱼,平白折了拱圣军,不仅仅对士气是严重的打击,而且会鼓舞西夏士气,使许多部族立场更加摇摆,平夏战局有可能陷入更加让人尴尬的僵持当中。
  而且……胜利者固然不会被指责,但是,以拱圣军的特殊地位,故意使之陷入危局而导致全军尽没,已经会得罪一大批人,更何况这种牺牲还毫无价值,这岂非是招人忌恨之时还授人口实?
  此时许多将领懊恼与担心的,并不是战局。而是在盘算着将来可能在汴京发生的事情。无论是石越还是种古、折克行,肯定都没有料到拱圣军会全军覆没。探马的情报,的确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人敢随便开口说话,越是阶级高的将领,越是担心自己的话将来便成为取祸之由。
  折克行虎距于帅椅上,不动声色地望着满帐噤若寒蝉的将校。
  他的确没有料到拱圣军会败得如此快,如此惨。虽然这个情报还有待证实,但以他多年的经验,他知道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折克行此时却根本没有把将来可能招到的报复放到心上。事情既然做了,便不怕承担后果。如果能够全歼梁永能的平夏军,便是让他将上四军一起葬送在这里,他折克行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打仗的时候,唯一要考虑的,便是如何取得胜利!
  折克行的心如铁石一样坚硬。
  利用拱圣军与盐州诱梁永能出战,然后一举歼灭平夏兵的策略,其实是折克行一个人的主意。石越与种古,在得到各种情报分析之后,也许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但最开始他们分别派出云翼军与环州义勇之时,却根本不知道折克行的打算。折克行向种古报告他发现了平夏兵主力,请他派出云翼军以集合骑军的力量,与之决战;而向石越则报告说他发现梁永能主力在盐州出没,因为盐州的南面对着环庆,所以请求支援,并且希望石越能够派环州义勇至保安军,给他借用一个月。
  折克行并没有说谎,也没有违反任何一条军法。
  但他也成功的借着云翼军与环州义勇,打消了诸将心中的疑虑。让诸将以为石越与种古是支持他的——不过,石越与种古到现在并没有任何表示,这种态度,实际上已是默认了折克行的策略。只不过二人心中肯定有所不满。
  但折克行不在乎。
  当他坐在虎皮帅椅上运筹帷幄之时,他在乎的,便只有胜利!
  为了胜利,他可以让千百万的人去死,何况区区一个拱圣军!只要梁永能来咬钩,便值得冒险。
  为了胜利,他也可以不惜得罪上司与朋友,更何况汴京城那里看不见摸不着的高官,这不是在打仗时要考虑的问题。
  用一个拱圣军来换整个平夏地区,这笔交易是划得来的!
  这一点,折克行绝不后悔。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网住梁永能这条咬了钩的大鱼!
  “就算符怀孝完了,梁永能亦没有这般快跑掉。”诸将之中首先开口的是吴安国。他一点也不忌讳自己的身份,在众多身份比自己高的将领们还没开口的时候,便脱口而出,且直呼符怀孝之名,引得满帐侧目。但他却毫不在意,继续说道:“杨柳屯与铁柱泉、叱利砦等处,皆并为盐州最险要之地。符怀孝不通地理,以骄兵遇伏,本在意料之中。但梁氏既败拱圣军,正是志得意满之时,且以为拱圣军是孤军深入,岂有不留军在盐州休整数日之理?我军若遣先锋,昼夜兼程疾行,此去盐州不过一日一夜可到,正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使梁永能无法从容逃窜。而大军逶迤其后,使辎重慢行,战士携五日之粮,轻装而进,最慢两日夜可至。如此,拱圣军虽覆,而梁永能亦必能成擒。况且探马之报语焉不详,符怀孝亦未必便全军尽墨了。他若能拖住梁永能一日,平夏从此可高枕无忧!”
  吴安国说完之后,折克行微微颔首。但是其余诸将,却依然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不言语。连河东军的将领,似乎都心存疑虑。
  折克行移目赵尽忠,道:“赵将军以为如何?”
  “下官以为,兵法云百里争利必蹶上将军,且只携五日之粮而进,吴镇卿之议,过于冒险。”赵尽忠心里本乐于看折克行的笑话,但既然涉及军机,他却不敢儿戏。
  折克行“嗯”了一声,又向云翼军副都指挥使杨知秋问道:“杨将军以为如何?”
  杨知秋看了一眼赵尽忠,又看了一眼吴安国。他知道吴安国是种古的爱将,又是云翼军公认的“将种”,论理他应当站在吴安国一边,但是他心里对吴安国总有几分排斥,犹豫半晌,杨知秋方说道:“下官以为,拱圣军是夜行遇伏,轻兵疾进,其祸如此。后来者不可不鉴。”
  折克行不置可否,又自飞武军第三军都指挥使开始,一一询问帐中高级将领的意见,竟多是认为吴安国的建议过于冒险。
  折克行依然不动声色,最后才问到诸军主将中阶级较低的何畏之。
  却见何畏之环视帐中,笑道:“依末将之见,梁永能已是俎中之肉,诸公奈何弃之不食?拱圣军之败,是因其自大轻敌,梁永能有备待无备。而今梁永能大胜之后,正当志得意满,不可一世,而我军出其不意,以有备击无备。胜败之数,又有何疑?末将以为吴将军之策甚善。若击西贼,环州义勇,愿为前驱!”
  他话音未落,便听帐外有人禀道:“拱圣军第三营副都指挥使翊麾校尉种朴有紧急军情求见!”
  “啊?!”中军大帐当中,众人顿时都是又惊又喜,一齐向帐帘处望去。连折克行也不由起按案而起,大声道:“快宣他进帐!”
  “是!”
  大帐的门帘被掀开,一个浑身都是血迹的武官,出现在众人面前。
  种朴一见着折克行,扑通一声便单膝跪倒,激动难抑地说道:“请折帅速发援军,救我拱圣军将士!大恩大德,拱圣军上下,永不敢忘!”
  折克行听到此语,心中竟是一阵狂喜。看来拱圣军是被围住了!这样说来,梁永能便跑不掉了。“种将军莫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八十余里!
  只有八十余里!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折克行表面虽然平静,但心中当真是喜不自胜。大军行进的速度,当然不可能如种朴回来求援那么快,但是骑兵抛弃一切辎重,八十里不用一天便可以赶到。步军快则一日,慢则两日,也可赶到战场。而梁永能却远离他的步军与主力,正率领着骑兵在围攻符怀孝!
  折克行立即答应了种朴发兵救援的要求。
  他亲自统率着飞骑军、云翼军与河东蕃骑在种朴的带领下,以吴安国部为先锋,趁夜前往救援。同时命令赵尽忠统领步军,以何畏之的环州义勇为先锋,直取盐州城,包围梁永能的主力,并且阻断梁永能的归路。又派人去通知都总管司的军队,即刻强攻虾蟆寨。
  但是种朴却依然心急如焚。
  折克行不仅命令所有战马裹蹄衔枚,而且严令所有将士不得骑马,而是一律牵马步行。也不得打火把,大军只能依靠夜空的月光辨路。
  种朴向折克行请求加速行军,换来的回答却是:“敢举火者斩!”
  折克行绝不允许梁永能事先发现自己的行踪而逃窜。
  而种朴却担心着拱圣军那些幸存袍泽的安危。每多耽误一刻,不知道有多少将士会战死。而且,他也不知道符怀孝能否坚持到援军来的那一刻。
  但折克行却并不在乎,即便拱圣军全军尽墨,梁永能多半也会就地露营。至少他根本不可能连夜赶回盐州。而且,在符怀孝授首,拱圣军被全歼的情况下,梁永能与西夏人的警惕性会降到最低。
  他只害怕一件事,便是梁永能闻风而逃。
  用符怀孝与拱圣军换梁永能与平夏兵,让平夏地区从此真正归入大宋的版图,陕西自此无西顾之忧。这是值得的!
  在大军的最前面,康时杰看了一眼种朴与他的拱圣军部下们的背影,终于忍不住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向吴安国问道:“我们这样行军,赶得及么?”
  吴安国怔了一下,嘴唇微微动了动。
  康时杰细细辨认,吴安国说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他顿时呆住了,半晌方回过神,快步跟上吴安国,默默向前走着。
  次日上午。
  被梁永能率兵围困在一座小山丘上的符怀孝与他的拱圣军们,终于彻底陷入了绝境。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却看不到援军在哪里。凭借着毅力做困兽的挣扎,却面临最无奈的境况,他们没箭了!
  符怀孝身上到处都是伤,但他头脑却异常的清醒。
  他必须要做出抉择。
  “我们……”符怀孝吐出两个字,却遏然而止,他实在有太多的不甘心。环顾四周,幸存的拱圣军将士身上处处都是血迹伤口,但许多人已在磨挲起自己的马刀。符怀孝不敢去看他们的眼睛。他出身世家,也曾经以“儒将”自诩,颇读诗书,对于掌故战史知之甚详。此时符怀孝终于理解了乌江前的项羽。对于跟随自己的将士,符怀孝心中之愧疚,便觉纵铸九州之铁,亦不能为此错。但事已至此,楚霸王纵使斩将夺旗将责任推给上天,但他也终不能逃过自己内心的悔恨。而符怀孝此时,便连斩将夺旗之力也没有。他只能既不甘心又悔恨万分地承认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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