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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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颠簸着到了西华门外。
  “侍剑,待会儿我去面圣,你就在这儿等我,不要乱跑,有人问起,你就说自己是白水潭学院山长石越家的书僮。”石越仔细对侍剑叮嘱着,在石越的眼中,侍剑并不是服侍自己的人,而只是一个需要自己照顾的小孩。
  “是,公子放心。”侍剑伶俐地回答。
  石越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向车夫叮嘱几句,这才下了马车,向大内走去,心里一面纳闷着皇帝找自己做什么。
  进到西华门,李向安早在那里等候。他一面在前面带路,一面笑道:“石秘校[24],官家对您真是另眼相看,今日赐给您的棉袄,例份都等同三品以上——咱家跟官家从藩邸到宫中,从未见官家对谁这么好过。”
  石越原不知这些规矩,听李向安说了,连忙笑道:“皇上的知遇之恩,臣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这次我本家二叔从杭州托人带回几匹棉布,做工却还看得过去,改明儿叫人送到贵府,供奉可得笑纳。”
  李向安谦逊几句,眉开眼笑地领着石越到了崇政殿旁的偏殿,尖着嗓子说道:“官家,石越见驾。”
  “快宣他进来。”
  石越连忙走进殿中,向皇帝参拜,赵顼待他见礼完毕,笑着问道:“卿的学院办得如何了?”
  “蒙陛下恩赐御宝,短短十余日,收了八百学生,现在微臣和臣友桑充国分班授课。只恨先生太少,幸好有苏轼、王安礼、曾布、叶祖洽等人替臣分别讲《春秋》、《诗经》、《论语》三门。”石越详细地回答道。皇帝亲手为他题了“白水潭学院”院名,加上他自己与众多“客座教授”的声名,第一期居然招了八百名学生,远远超过他的预期。
  这些学生大多数是富家子弟,因为种种原因进不了国子监,闻得石越的大名,便进到白水潭来。但也有少数人是因为不喜欢诗书礼义,专喜欢杂学,这才进白水潭读书,不过这些却不是石越所能尽知了。
  赵顼显然早知道他收了这么多学生,并不吃惊,只是颇有兴趣的问道:“听说卿的学院体制与历来学院颇有不同之处?”
  “回陛下,所有体制,都是臣一手草创。”石越拱手答道,又把学院各课程一一说明。
  赵顼听他说完,问道:“卿开设这许多课程,又有何用处?”
  “臣以为,国家需要各种各样不同的人才,故分门别类,学生学经义之外,各有专门之学,将来凭此一技之长,也能报效朝廷。此前不久,朝廷以为提点刑狱不宜用武臣,专用文臣,以武臣不通律法,故有此令。臣之意,略同于此。”
  “原来如此。”赵顼并不以为意,他也只是觉得新奇,故有此问,又随口说道:“卿所虑甚善。他日若律学科要老师,自可问朕要。”
  “谢陛下。”石越顿时大喜,连忙谢恩,想了想,又小心说道:“其实臣心里一直想问陛下要一个人……”
  赵顼不由一怔,问道:“卿想要谁?”
  “沈括沈存中。”石越微笑说道,“臣只要陛下让沈公每十天来上三天课即可,臣自当奉上相应的薪酬。”
  “沈括?”赵顼脸上露出疑惑之色。这位后世大名鼎鼎的人物,此时虽然已经渐受王安石的赏识,但却还没有真正进入皇帝的视线。赵顼只是依稀觉得自己在某处听说过这个名字。
  石越猜到赵顼大约是还不太清楚沈括,忙又说道:“沈括现今在昭文馆编校书籍,臣听说他颇精于算学……”
  “原来如此。”听说只是个精通杂学的官员,赵顼便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笑道:“朕准奏了——且不说这个,子明学问极好,朕想问问你,卿以为叶祖洽的学问如何?”
  “状元的学问自然是好的。”
  “那卿再看看这几篇策论。”赵顼随手递给石越几篇策论。
  石越连忙接过来细看。这几篇文章文辞甚佳,颇有汉风,但语气激切,都是些鼓吹变法,呼吁采取强硬政策推行新法的话语。他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作,只好委婉地说道:“这几篇文章写得极好,不过作者似乎年纪尚轻。”
  “写这些策论的也是个进士出身,是王介甫的爱子。”赵顼笑道,“卿以为如此文章,比之叶祖洽又如何?”
  “王雱王元泽?”石越吃惊地问道。
  “原来石卿也知道王元泽么?”
  “臣的确听说过王元泽的一些传闻。”石越笑道,赵顼的口气,摆明是要重用这个王雱了,他也无意得罪王安石,心里立时便有了主意。
  “噢,有什么传闻?”赵顼好奇地问道,这时候石越才可以看到皇帝始终也是个年轻人。
  “听说王雱小的时候,有个客人把一只鹿和一只獐关在笼子里送给王公,恰好王雱也在旁边,客人因问道,哪一只是鹿哪一只是獐……”
  “那王雱如何回答?”皇帝对这些小故事很有兴趣。
  “王雱回答,鹿旁边的是獐,獐旁边的是鹿。”石越笑道。
  “哈哈……这个王雱,倒真有几分聪明才情。”赵顼听他回答得如此狡狯,不禁开怀大笑。
  “臣听闻王雱自小便有神童之名,一生不肯做小官。皇上若要用他,只怕还须宠以馆阁之职。”石越这是顺水人情。
  6
  戴楼门旁边张八家园宅正店,是汴京里数得着的七十二家酒楼之一。门外依例是彩楼欢门,此时天色已晚,灯烛荧煌,然而客人依然不少。张八家的掌柜张有福乐呵呵地站在柜台前招呼着客人,茶博士和酒博士穿梭往来,忙得不可开交。
  张有福眼见一个穿着锦袍,身材高大的青年官人走进店来,身后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穿着一件黑色袍子,眼睛透着灵光的小书僮。他见惯了各种世面,一眼就看出这主仆二人气度不凡,连忙亲自迎了出来,招呼道:“这位官人,可是第一回来小店?小二,楼上上等雅座一间侍候——”
  小书僮眨了眨眼睛,稚嫩地笑问:“掌柜的,你怎么知道我们要的是雅座?”
  “哟,你看看,小兄弟,你家官人这气度,小的还能认错吗?”张有福笑呵呵地说道,眼光往青年的腰间无意识地瞟了一眼,几乎吓了一跳——金鱼袋!
  戴楼门边不比景灵宫边的长庆楼,也不比州桥、土市子、潘楼街的酒楼,那些地方官宦云集,别说金鱼袋,就是亲王侯爵、宰执大臣,也有光顾的。张八家地处开封城西南,位置略偏了一点,来个金鱼袋,就是个大官了。而这个官人竟如此年轻,不过二十来岁,定是哪家亲王勋贵子弟无疑,否则不能有这个恩宠——当下张有福巴结得更加殷勤起来。
  书僮一边走一边笑道:“掌柜的,你这回却猜错了,我家公子喜欢热闹,不要雅座。”
  张有福也不敢怠慢,应了一声,亲自引着上楼给收拾了一张桌子,茶博士马上泡一壶上好的茶奉上。却听青年官人对书僮说道:“侍剑,去把桑五给叫上来,一起吃吧。”这主仆二人正是石越与侍剑。
  “公子,桑五叔无论如何不肯来的,您让他在大堂里吃就行了,这上下有别嘛。”侍剑轻声解释。
  “我不爱立这么多规矩,让你去叫你就去叫,什么上下有别,大家都是人,桑五赶车比我们坐车不辛苦?”石越微皱着眉头说道。
  “是。”侍剑连忙答应着跑下楼去,不一会儿便拉着桑五上得楼来,在一张桌上坐下了。张有福看得目瞪口呆,瞅着这三人一桌而坐,实在不伦不类。他几时见过这样的官?便是读书人,也不乐意和一个车夫一起吃饭,可眼前这个公子倒丝毫不介意,反倒是那个车夫坐立不安。
  石越要了一盘葱泼兔,一碟西京笋,又要了一壶老酒、两盘紫苏鱼、签鸡,以及各色水果,便招呼着桑五和侍剑一起吃起来。桑五开始有点拘谨,慢慢地便也放松了,一面吃一面和石越聊些家常,又听侍剑说些老家河北的乡土人情,石越竟觉得这桌饭吃起来比在皇宫里吃要自在得多。
  张有福从没见过这种怪事,虽告了罪回到楼下,过一会儿就忍不住借故往上来跑一趟,一心想瞧这个稀罕。不料刚上得楼,就听人招呼他:“大掌柜的,请过来一下,打听个事儿。”他连忙循声望去,却是几个年青的儒生,想了一下,才记得是从潭州来京的读书人。他也不敢怠慢,赶忙上前问道:“几位公子有何吩咐?”
  便听一个儒生说道:“我们几个是潭州的举子,因出来游学,听说京师西南有座白水潭学院,是石公子明亲自讲学,便想请问一声,这白水潭学院该怎么走?离此处又有多远?”
  张有福笑道:“几位公子,这可不巧了,那石秘校是大宋少有的人物,听说他老人家要开堂授课,十多天便招齐八百学生,便在九月二十一日,白水潭学院已经开学了。”
  “这倒不妨,我辈兼程赶来,想那石山长也不能拒我们于千里之外。”
  “只听说学院的校舍已满,几位公子若能在白水潭村民家租间房子住,亦是可以随班就读的。不过小的听说因学生太多,那石秘校已是忙不过来了,他们肯不肯再收人,非小的所能知。”张有福倒是一番好意。
  一个茶博士过来笑道:“小人可听说白水潭学院山规森严,学生不读满三年,不能卒业。”
  那几个读书人显是头一回听说这规矩,有人便笑问:“茶博士是否弄错?这个规矩却从未听说过。”
  茶博士见他们不信,便摇头晃脑地卖弄道:“几位公子想是外地人,不知道石秘校多大的名声。那是皇上屡召不起的人,崇政殿对答,赐进士及第,紫金鱼袋,可以随时出入禁中侍读,这白水潭学院五个大字,亦是当今亲手所书,规矩自然不是别处可以相比的。”
  张有福听他说到“紫金鱼袋”,心中一动,不禁向石越望了一眼,回头又听茶博士说道:“便是白水潭学院的考试方法,亦是别处不能比的。”
  那几个读书人见他所说与传言相合,不禁信了几分,便有人问道:“不知它的考试方法,又有何不同之处?”
  茶博士勾起他们兴趣来了,却又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它,不肯就说。那几个读书人出外游历久了,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便有人拿了几文钱塞到他手里。茶博士把钱一捏,笑着道了谢,方继续说道:“小的有一个表亲正巧也在白水潭学院读书,故于他们的山规也略知一二。听说学院里边,先生不称先生,称做教授。每学年结束,由教授出问题二十道,答对十五道方能通过。”
  “这也平常。”一个书生不以为然地笑道。
  “这还没完呢。这二十道只是普通的问答,通过之后,教授便会出五道更难的题目,当面对答,答对三道,称为‘及格’。这算是第二关过了。第三关则是由同窗出题,考试之前,每个学生都必须出三道题,由教授核准,若是某人出的题目太容易,则罚他劳作一周,责令重出——几位想想,都是心高气傲的读书公子,哪个能丢得起这个脸?因此出的题目必是难的。而后便于这些题目中,每个人随便挑出二十道作答,答对十五道,便算通过第三关。”那茶博士口沫横飞,引得一众客人都倾耳相听,石越见他说得如此明白,心里也觉得挺有意思。
  旁边不免有人搭话:“茶博士,你说得也太繁琐了吧?听说过四道考试三道考试,无非是诗赋文章,哪有这样的?”
  茶博士不屑的看了那人一眼,说道:“这不难能显出白水潭的高明来?这并非小的胡说,他们山规上写得明白的。若是不信,可自己去看。”
  “依我的看法,这是石山长故意如此,众位想想,他学院考试方法如此困难,那些能够卒业的学生,能有多大的声誉呀?便是比太学,也要强许多。”
  “那不能比,太学的那是直接可以做官的。”
  “你知道个甚,太学做官好还是考进士做官好?这白水潭学院出来的学生,考个进士还不容易?”
  “非也……”
  ……
  一众旁观的食客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侍剑是小孩脾气,几乎想去搭话,石越赶忙给挡住了。桑五只是一边听着一边憨笑。三个人正埋头喝酒吃饭,忽听有人在旁边说道:“这位公子请了。”石越愕然抬头,却见一个人正抱拳朝自己说话,此人三十来岁,中等身材,白衣长袍,面容清矍,只是眼帘低垂,好似没有睡醒的样子。
  “这位兄台是叫我吗?”
  “正是。”那人嘴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不知道怎的,石越一看这笑容,心里就下意识的想到一个词——“奸笑”,手不自觉地摸了摸钱包,一面笑道:“不知有何赐教?”
  “在下潘照临,草字潜光,真定府人。因见公子气度不凡,故此冒昧打扰。”
  “原来是潘先生,在下便是开封府人,石越,草字子明。”石越连忙起身抱拳还礼。
  潘照临似乎并不太意外,眼角有意无意地瞟了石越的金鱼袋一眼,笑道:“原来是名动天下的石公子,在下真是失礼了,我从杭州游历至此,本想明日去白水潭拜会,不料今晚在此邂逅。”
  “不敢。”石越连忙谦道。其时士大夫邂逅相交,倾盖如故,本是平常之事,便如当日石越大相国寺与唐棣等人相交,一见便如莫逆。侍剑极会察言观色,早已让人给潘照临置了座,请他坐下。因听到潘照临刚从杭州过来,石越便笑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的风物想是极好的。”他却没注意当时尚无这句民谚。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美人柔夷,才士风流,如此而已。”潘照临似乎永远是没有睡醒的模样。
  “哦,如此而已?那么不知天下何处可当先生一赞呢?这汴京城如何?”石越看他神色,颇觉有趣,一面亲自给他满了一杯酒,一面笑道。
  “汴京城外表繁华似锦,却是一只大蛀虫。举国税入,全聚于此,就为了‘繁华似锦’四字。燕云已为敌有,所幸者,契丹无雄主,大宋无大灾,一朝有变,此地必为他人所有。”潘照临冷笑一声,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一番话却让石越听得暗暗惊心,对这个潘照临也顿时刮目相看,只不知这个人是何来历,有何用意。便试探着问道:“若真如此,以先生之见,可有何良策?”
  潘照临见石越并不反驳自己,心中暗暗点头,口里叹道:“自古书生空议论,食肉良臣少奇谋。便有御敌之策,又能如何?”
  “当今明主在上,布衣上书,一朝便可为天子近臣,何忧报国无门?”石越越发不知道他的来意了,二人相交未深,此人说话却句句带着禁忌,让石越摸不着头脑。“如今朝廷方与西夏交战,韩丞相亲赴陕西,皇上亦亲自主持武举,此国家用人之际,足下大有为之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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