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第170部分在线阅读
霍去病笑道:“娘,朔方虽是新城,比不得长安,可也不是什么蛮荒之地啊。”
“可你们这一去……”卫少儿又是心疼又是舍不得,“现在这时候,听说朔方那里还冷得很呢,孩子怎么受得了。依我说,你先去安顿好,然后再把子青和嬗儿接过去,不过一两月的工夫,那时候也和暖些。”
“娘,青儿得跟我一道走。”
“那就你们先去,安顿好了,我亲自送嬗儿过去,你们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卫少儿是实在舍不得自己这个孙儿。
子青自己何尝舍得嬗儿,但知道该将心比心,霍去病长年在外,卫少儿对儿子一直十分惦念,好不容易有个孙儿能在膝下聊以慰藉,现下却是儿子孙子都要离开。她自是更加难舍难分。霍去病似还在思量着,抬眼间看见子青微不可见地朝他点了下头,他遂朝她微微一笑。“孩儿只是怕娘亲太辛苦,”霍去病在母亲面前半跪下来,“孩儿不孝。”
听到他愿意先将嬗儿留下来,卫少儿抚摸着他的头发,欢喜道:“一点都不辛苦,娘和嬗儿在一块儿,还觉得自己年轻些呢。”
子青搂着嬗儿,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对母子,眼角微微发潮,忙低首转开脸去。
连夜整理行装,此番往朔方与往昔去军中不同,不像在军中那么方便,很多家常日用物件都得自己带着去,尽管己经是尽可能精简,还是满满当当地装了三大车。
收拾停当之后,子青轻轻躺到蝮儿身旁,毫无睡意,就这样痴痴地看着孩子睡颜。这夜,霍去病坐在灯下,慢慢用刀削出一匹小木马,就像小时候舅父给他做的那样。天蒙蒙亮,他将小木马放到嬗儿的枕头旁。
辞过卫少儿,两人上了黑缯盖偏幰輂车,车帘放下来,一路出了长安城。
子青虽是一夜未眠,可心里想着嬗儿,半点睡意都没有。
“怎么不睡一会儿?”霍去病看她怔怔出神,伸臂将她揽入怀中。
“不知道嬗儿他醒了之后找不见咱们,会不会哭?”子青只要一想到嬗儿找他们的模样,鼻子就禁不住发酸。
“你呀,当了娘之后就成了水作的了。”
他用下巴蹭着她的发丝,手在她左肩上揉着,无奈叹道。
子青自嘲苦笑,举袖将眼角一点湿意擦掉,“我真傻是不是,其实再过一个月就能见着他了,可我好像现在就开始想他了。”
“我也想他……”
察觉出霍去病语气中一丝异样,子青回头看着他,不确定问道:“咱们是过一个月就能把嬗儿接来吧?”
霍去病搂紧她,低低道:“我尽力,好不好?”
“你把嬗儿留下来,除了娘舍不得他,还有别的缘故?”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霍去病沉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若嬗儿和我们一块走,也许我们就都走不了了。”子青愣了一瞬,猛地坐直身子,不可置信地盯住他,“……你是说,你是故意把嬗儿留下来做质子!你怎么能……”
“嬗儿在这里不会有任何危险,只是为了让陛下心安。可他若现在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全家都会有危险。”霍去病按住她的身子,“这是为了嬗儿好,明白么。”
子青死死咬着嘴唇,她心里知道他说得对,可嬗儿还那么小,她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大……霍去病长长地叹了口气,复将她揽入怀中。
子青在他怀中,压抑地抽泣着。
出长安城,一路蜿蜒向北,天色阴沉,细雨霏霏。
178第八章琴音未绝(三)
朔方,正位于长安城的正北方,因此刘彻取《诗经》中“城彼朔方”之意,命名为朔方郡。
管领有三封、朔方、修都,临河、呼道、窳浑、渠搜、沃野、广牧、临戎等十县。黄河流经朔方郡,且在郡内逶迤曲折,有好几处弯道。
子青与霍去病向北而行,所去的正是朔方郡内的朔方县。
有一次途中歇息就在距离黄河不远的地方。
从堤坝处传来轰隆隆的巨大响声,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冲击着堤坝,声音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子青无甚胃口并不想吃东西,听河道里的动静骇人,因不知是什么缘故,她遂行了几步跃上堤坝,朝河内望去……这一看,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处正是黄河在朔方郡内的一处弯道,河水中,许多巨大的流冰都被卡在此处过不去,随着河水的奔涌,流冰相互之间的碰撞,流冰与堤坝之间碰撞,就是他们听见的巨响。
“将军,你来看!”子青朝霍去病招手。
霍去病拎着水囊,跃上,立在她身旁,低头往下看去,顿时皱起眉头来,低低道:“只怕凌汛马上就到了!我们得赶快走!”
这年,朔方郡内的春天来得分外迟,天气很冷,而且多处河道上的冰层依然很厚。但黄河上游的春天却到得很早,积雪融化,水量甚多。当这些河水汹涌而下,到达朔方郡内时,便将冰层冲裂,造成了河道内积蓄了大量厚厚的流冰。郡内河流弯道多,许多流冰都卡在弯道处,以至于弯道处的水位巨涨,极易造成串堤决口、淹没成灾。
此患则谓之凌汛。
匆匆上了马车,继续向北而行,道路上携家拖口的百姓渐多,都是为了躲避凌汛往邻近广牧县去的人。
朔方郡是汉廷新设立不久的新郡,刘彻为此迁移了数万百姓来朔方郡。汉人对乡土甚是依恋,若非万不得已,是绝不愿背井离乡的。迁来的百姓大多都是在家乡穷困潦倒,不得已来朔方郡寻找活路的,路上所见大多衣衫褴褛。
子青看着他们,什么都没说,便跃下马车去。
霍去病自是知她心意,也下马车来。
两人将马车让给路上老弱妇孺,子青连雪点雕都让给两个半大的孩子坐,自己则替他们牵着马。
如此又行了半日,方才到了广收县,一方小小的土城。
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许多拖家带口跋涉至此,刚想进城喘口气的百姓都被拒之城外,广牧县城根本就不让逃难的百姓入内。
数十名佩刀的游缴立在半开的城门前,严阵以待,无人胆敢擅入。
子青皱眉,不解为何不让百姓入城,春寒料峭,寻常百姓又比不得军中士卒,露天冻上一夜,身子怎吃得消。
霍去病正欲亮出身份入城去,忽见一匹决马自西南面绝尘而来,马背上也是一名游缴,气喘吁吁……守城门的游缴见到来者,显然是熟识之人,急问道:“怎么样?”
“西南面那边的口子决了!”马背上游缴气喘吁吁,“又淹了好几个乡……”
西南面,正是子青他们来时的方向,她抬头去看霍去病,眼底满是忧患。
听见他们的对话,周遭百姓起了一阵骚动,许多人都是从西南面逃过来的,虽逃了出来,但心底总存了一丝希望,盼着不会真的有凌汛。此时听闻西南面那边决口的消息,人群中呜咽之声此起彼伏。
守城的人忙让报信的游缴进城门去,然后继续坚守,其中一名游缴朗声安慰眼前的百姓道:“大家少安毋躁,县令大人己经在给你们安排去处,待会儿就会有人来领你们去。”
霍去病行至前头,亮起身份。
见当朝大司马骠骑将军突然至此,守城游缴们丝毫不敢怠慢,连忙让开一条路让霍去病一行车马入内,只是车上一望便知的逃难百姓却被游缴们拦了下来。
“他们为何不能入内?”霍去病皱眉问道。
“大司马恕罪,难民的去处县令正在安排,很快就会有人来将他们领去。”游缴恭敬道。
霍去病盯着他,目光难测,“若我一定要领他们入内呢?”
尽管身份地位悬殊,游缴却是丝毫不让,“卑职奉命守住城门,只知恪尽职守,请大司马恕罪。”
未料到这个小小土城中的小小游缴竟有如此勇气,霍去病未再说什么。
子青抬首,似乎想说什么。
“没必要为难他们,我去寻县令。”不等她开口,霍去病便道。
子青默默点头,将马背上的两个孩子抱下来,复交到他们父母手中,自己牵着马跟着霍去病身后进了土城。
广牧土城并不大,他们不用问人便寻到了县府所在,正欲入内,恰见几人自内匆匆出来。为首一人迎头看见霍去病,毫不迟疑,干脆利落地行了个军礼——“卑职参见骠骑将军。
子青在旁看着此人,又惊又喜,“缔素!你怎得在这里?”
霍去病扫了眼缔素所穿衣袍,已猜出他的身份,微笑道:“你是广牧县尉,什么时候来的?”
“卑职前年调任此地。”
县尉在辖县内掌管军事,秩俸二百石至四百石,若在别的郡,这官职也算不差,但在朔万郡,却委实算不上好差事。
“正好,我问你,城门外头聚集了甚多难民,为何不让他们进城。”霍去病沉声问道。
“回禀将军,这是无奈之举!”缔素眉头深皱,禀道,“八日前渠搜县内凌汛,死了不少人,也有逃出来的,但发现百姓中不少身患疫病,传染极快,死了不少人。”
“是何种疫病?”子青颦眉问道。
“我并未亲眼所见,听说身上会起黑斑,大小不一,许多人挨不过三日,短短几日便死了近百人。”
这是何种疫病,竟然如此烈性,子青骇然而惊。
霍去病问道:“可有向朔方郡守禀报?”
“听说医曹椽史已带了人去,给其他县也下了死令,发现疫病者无论身份,不惜代价,即刻圈禁。县令大人己为了此事在城东面腾空了两个里,专门接纳逃难者。县令大人不让他们入城,就是担心将疫病带入城中。”缔素微微呼出口气,“还好,我一直派人在探查,广牧县内还未发现这种疫病。”
“你这是要去何处?”子青见他身后还跟着几名门下贼曹。
“方才游缴来报,西南面决了口子,我得带人去看看!”缔素看上去很头疼,广牧县人手实在有限。
“我跟你去!”
子青想都不想就道。
霍去病奉命驻守朔方,眼下黄河凌汛,自是不能置身事外,道:“我跟你看看!”他转头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到妥当的地方,然后先行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