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首辅(校对)第697部分在线阅读
针对田租的问题,唐毅在《国富论》就有深入探讨,接着申时行等人又发表了农村研究,把东南佃农的凄惨情况,公之于众。
改革田亩,善待弱势,这是很多官吏的共识,只是大家伙没有能力推行而已。
唐毅以徐家为突破口,将田租一口气压低到五成以下,很多官吏是拍手称快的,尤其是隆庆更是非常高兴,他认为这是登基以来,最大的德政。
胡应嘉把唐毅贬得一钱不值,显然有失公允。只是这种时候,在场的唐门弟子,不好站出来驳斥,大家都低着头,装作没听见。
胡应嘉却以为大家伙都信服了,继续不无鼓动说道:“杨博党庇唐毅,残害言官,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要我说,是内阁之中,出了奸党,大学士高拱,郭朴狼狈为奸,威制朝堂,与杨博和唐毅,互为表里,结成私党,祸国殃民,此等奸贼不除,大明永无宁日!我已经上书弹劾,不惜头上乌纱,要和奸臣周旋到底,倘若刀斧加身之日,还请诸位同僚能给胡某在坟前烧上几张纸钱。等到奸贼伏法的时候,告诉胡某一声,我感激不尽了。”
不得不说,胡应嘉有当影帝的天赋,先是义正词严,接着又煽情狗血,很是煽动气氛,不少人都觉得胡科长够意思,为了同僚不惜两肋插刀,是个汉子。纷纷出言,表示和胡科长站在一起。
……
六科这边同仇敌忾,接到了胡应嘉弹劾奏疏的内阁,却是雷烟火炮,斗了起来。按照规矩,高拱被弹劾了,没有了说话的资格,可是还有个郭大炮啊!
胡应嘉上书,一口气弹劾了三位重臣,郭朴实在是忍受不住了,再不奋起反抗,这天下就成了言官的了。
“元翁,京察百官,考评条文,早就公之于众,若是觉得哪个人不妥当,直接弹劾就是,也是言官的职分。可是胡应嘉不下功夫,反而就以没有山西籍官员被罢黜,就弹劾杨部堂,这说得过去吗?”
郭朴阴起来也够坏的,“元翁,以籍贯断定人的生死清廉,妥当吗?两京一十三省,几百位山西官吏,胡应嘉的行为,就是指着这些人的鼻子说,你们之中有贪官。如果不加以严惩,如何能对所有山西官员交代?”
徐阶被问得没有话说,的确胡应嘉的弹劾充满了漏洞,他只能说道:“言官本就是风闻言事,如果过分追究,打压言路,造成万马齐喑,人人噤若寒蝉,反而不美。”
郭朴把脑袋一晃,“元翁,容下官说一句,您老舍不得打压言路,就舍得打压大臣吗?”
徐阶把眼睛一瞪,沉着脸道:“郭阁老,您什么意思?”
“还用我说嘛?”
郭朴也拼了,冷笑道:“杨少保为官几十年,立下赫赫战功,身为先帝托孤重臣,执掌吏部,百官咸服,岂是捕风捉影,能随便陷害的?再有东南经略唐毅,临危受命,平定东南乱局,拟定最高田租标准,乃是利国利民的壮举,陛下称颂,如此贤臣,不计毁誉,一心谋国,也要被质疑吗?莫非他清查了华亭徐家,您老就怀恨在心吗?”
啪!
徐阶气得一片桌子,眼眉都立起来了。
“郭阁老,你口口声声,说胡应嘉是捕风捉影,陷害大臣。你在干什么,老夫不算是朝廷大臣吗?你说老夫唆使胡应嘉,拿出证据来!”
徐阶个头很矮,可爆发起来,气势惊人,郭朴一下子就哑火了。
只剩下李春芳,见两边剑拔弩张,急忙说道:“元翁,郭阁老,我以为胡应嘉弹劾或许有不妥之处,可也未必没有道理,当务之急,还是要调查一番才好。”
典型的和稀泥,可是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那就查吧!
这一查可不得了,杨博和唐毅高拱有什么勾结不知道,倒是捅出了胡应嘉在京察期间,利用职权,庇护乡亲,原来被罢黜的又重新启用,安插要职……
随着胡应嘉的劣迹公布出来,郭朴又有话说了,敢情是乌鸦落到猪身上,光瞧见别人黑,没看见自己黑!
这一回证据确凿,徐阶也没法包庇。
很快内阁拟定了处罚的方案,降职,外调。
消息传到了六科廊,这些给事中们都坐不住了。
他们不认为胡应嘉有问题,而是朝中的权臣有意打压言路,胡科长替大家伙仗义执言,结果落到了这么凄惨的下场,再也不能忍了!
辛自修带着头,动用科参大权,驳回内阁命令,并且带头上书,这一次的矛头直指郭朴,还有高拱。
五天之间,前后几十道弹劾奏折上去,大有把高拱淹没的势头……
“大人,高胡子这是不是躺着也中枪啊!”沈明臣刚刚从唐毅这儿学了新词,立刻就用上了,还挺恰如其分的。
说来讽刺,明明是唐毅和杨博闹出来的事情,怎么言官把矛头都指向高拱了?
沈明臣得意分析道:“要攻击大人,就要牵连到您在东南的作为,就要牵连到徐家的田产,还要海外开拓,降低田租……这些事情,看起来很有争议,可正是因为有争议,反而一时半会,弄不出结果,如果陷入旷日持久的大战,徐阶未必讨得到便宜。杨博也是这个道理,高拱在你们三个当中,其实是实力最弱的一个,拿开了圣眷,一无所有,偏偏言官又是不怕皇帝的!”
分析到了这里,沈明臣突然豁然站起,惊得手足颤抖。
“我说大人,您是不是早就看出了这一步棋,才在东南这么折腾,为的就是引火烧身,呃不,是引火烧高胡子啊?”沈明臣怪叫道:“您,您算计得也太深了,高拱可是盟友啊!”
唐毅淡淡一笑,“可他不是兄弟啊!”
沈明臣打了一个激灵,“那我算不算兄弟?”
“算,能不算吗!”唐毅没好气道:“其实这事也怪不得我,是高拱自己跳出来的,你去整理一下,把徐家历年做的恶事,都送给高胡子,他要是聪明,就有办法击败徐阶。”
“他要是不聪明呢?”沈明臣追问道。
唐毅站起身,负着手,往外面走去,老气横秋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盟友啊!”
第855章
杀红了眼
一句话,道尽了世态炎凉,唐毅和高拱互相欣赏,共同辅佐裕王,是一个战壕里的朋友,可是两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都有自己的一伙小兄弟要照顾,到了关键时刻,死道友不死贫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有人要问了,如果唐毅挺身而出,和高拱联手,把徐阶扳倒,岂不是更好?有这种想法,只能证明你的眼光还不如沈明臣。
“大人和高拱,虽然约为‘同志’,中兴大明,匡扶社稷,但是两个人之间,终究要分出一个谁先谁后,谁主谁从。高拱已经抢先入阁,而且他一旦击败了徐阶,立刻威望如日中天,整个隆庆朝,再也无人能够抗衡。”
严嵩的威望来自于二十年小心伺候,徐阶的威望来自于击败严嵩,如果高拱顺利击败了徐阶,他就要比前两位加起来,还要恐怖,更难以撼动。
高拱作风强悍泼辣,不能容人,加之隆庆对高拱的依赖,唐毅再也没有取代高拱的机会,只能一直屈居人下,穿小鞋,受小气。就算唐毅愿意,他手下的这一帮人也受不了。
所以对唐毅上位阻挡最大的竟然不是徐阶,而是盟友高拱!
说出来很多人不信,可事实就是如此好玩。
至于徐阶,此老虽然如日中天,门生故吏,遍及天下,他固然是唐毅的大敌,可一旦他选择对高拱下手,就注定了徐阶再也不会成为唐毅的威胁。
别人不清楚,唐毅对隆庆和高拱的感情,那是最清楚不过。他进裕王府的时候,高拱已经离开了,但是,只要高拱去王府探望,隆庆总是依依不舍,走的时候,一直拉着高拱的手,送到了大门,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只怕亲生父子也比不上。
唐毅虽然也和隆庆不错,可两个人之间,最多是朋友,师生,加君臣。而高拱,则是亲人,父亲,依靠!
徐阶硬拼高拱,就算打赢了,也会在隆庆那里彻底失分。前面提到过,隆庆其实不笨,只是反射弧太长,进入状态太慢。
可徐阶和高拱的这一场厮杀,没准就会让他加速找到皇帝的感觉,到了那时候,老徐一掌握不了军权,二控制不了财权,想要和隆庆抗衡,肯定会死得相当惨。
沈明臣渐渐弄清楚了唐毅的思路,让徐高对拼,最好来一个同归于尽,大人才好上位。
不过这两个人当中,徐阶下台了,就再也不会起复,而高拱凭着圣眷,还会东山再起。所以唐毅想要煽风点火,让两个人死磕,只能放在暗中进行,在明面上,他还要做一番功夫,和高拱留下香火情分,不至于日后撕破脸皮……
还真是复杂啊!
这帮神仙之间,勾心斗角,算计之深,手段之阴,简直不是常人能想象的,脑袋稍微慢了一点,就要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沈明臣啥也不说了,赶快让人把徐阶的黑资料送给高拱,用八百里加急,一定要最快到达。
不过毕竟东南和京城隔了好几千里,唐毅得到消息,再把东西送来,前后十几天的时间,京城已经杀得风云变色,日月无光。
郭朴坚持处置胡应嘉,六科的人认准了他是受了高拱唆使,公报私仇,钳制言路,首先跳出来的人是辛自修,他率领着六科的人,弹劾高拱滥用职权,独断专行,打压异己,残害言官……
高拱也不是吃素的,他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入选翰林,为官将近三十年,当过国子监祭酒,吏部的侍郎,尚书,礼部尚书,入阁拜相,门生故吏,同样数量众多,区区六科的言官就想把他扳倒,实在是笑话。
不过进入六月份,情况就有了变化,五月份整个北方暴雨不断,以致黄河决口,河南,山东二十几个州县被淹,波及灾民两百多万,朝野为之震动。
很多人就把罪责归咎到了高拱身上,说他不顾国计民生,杯葛财政预算,才酿成大祸,要为了黄河决口负责。
此前言官们百般辱骂,高拱自知实力不够,忍了一个肚子疼,没有发作,可是提到了黄河决口,高胡子再也不能忍了。
开什么玩笑,被淹的是河南,是俺的老家!
是俺高拱不愿意拨银子修河工吗,恰恰相反!
隆庆刚刚登基,徐阶就提出仿效旧例,犒赏三军,九边,京营,包括抗倭的将士,还要西南和土司打仗的士兵,统统有赏。
算下来,一共要花四百多万两银子。
由于隆庆不像嘉靖一样大兴土木,每年大约能省下来三百万两左右,再挤一挤,是能拿得出来的。
可是高拱不同意,他认为嘉靖是以外藩入继大统,需要犒赏三军,收拾人心,而隆庆是正儿八经的皇子,继承皇位天经地义,不需要做什么动作。
其次,就是要赏赐三军,也应该是有功的将士得到赏赐,不能撒胡椒面,谁都给了,就是谁都没给!
高拱主张拿出一百五十万两主要犒赏几支强军,作为表率,激励士气。省下的钱,拿出一半修整河工,发放拖欠俸禄,降低户部的负债,不然一年的收入,有一两成要拿去付利息,谁也受不了。
坦白讲,高拱的主张是很有道理的,奈何徐阶势力大,七嘴八舌头,把高拱给干趴下了。
不过老高也不是认输的人,他利用大学士的职权,在每一笔的户部支出上面,大做文章,横挑鼻子竖挑眼,总之就是恶心徐阶。
两个人斗气,结果就是很多预算被搁置下来。
偏巧又赶上了几十年不遇的大暴雨,连着天下,几乎没停过,当高拱察觉不妙的时候,黄河已经决口了。
显然徐阶和高拱,都有责任,细算起来,还是徐阶大一些,毕竟他是首辅,不对在先,酿成了恶果在后,理应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