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首辅(校对)第68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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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顺之拍了拍徒弟的肩头,“小心驶得万年船,徐华亭拟的遗诏你看了吗?”
  唐毅点头,“我读了几遍,光是这一份遗诏,徐阶甘草国老的帽子就能摘下去了。”唐毅轻声念道:“‘只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致奸人乘机诳惑,祷是日举,土木岁兴,郊庙之祀不亲,明讲之仪久废,既违成宪,亦负初心。迩者天启朕衷,方图改彻,而据婴仄疾,补过无由……’,能在遗诏上,明定先帝过错,革新变法,整顿朝纲,算是开了一个好头啊!”
  所谓嘉靖遗诏,并非皇帝所写,世上大多数的遗诏,都是大臣代拟的,无非是打着大行皇帝的旗号,对做皇帝期间的功过,做一个最后的评判。
  皇帝对此,也心知肚明,为何却允许大臣冒名顶替,窃取皇帝威福呢?
  道理也不复杂,因为有些皇帝做得太烂了,甚至人心离散,天下大乱。借用遗诏,表明皇帝有临终悔过之意,能够挽回民心,性质和罪己诏差不多,不过重要性更胜一筹。
  “徐华亭拟定的这份遗诏,最厉害的几句你可没有说啊,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唐顺之感叹道:“行之,有一大批资历深厚的老家伙要起复了,徐华亭打着先帝的招牌,公然示恩,拉帮结派,他的势力很快就会达到巅峰,你可有应对之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唐毅自信十足地笑道:“请师父放心,徐华亭想要对付我,我还想要拿下徐家呢!他斗不过我的!”
  唐毅说话之时,透着强大的自信,他不是安慰老师,而是在叙述一个事实,他有这个实力!
  唐顺之终于放下了心,他闭上眼睛,唐毅默默陪着,过了好一会儿,唐顺之才幽幽说道:“行之,兴亡百姓苦,为师此番南下,见识了东南的繁荣,可也看到了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苦不堪言,我们做的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呢?”
第837章
伤逝
  在这次苏州之乱中,除了围攻钦差行辕之外,发生下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有十几座纺织作坊遭到了冲击,所有织机都被打烂捣毁,甚至有几处被放火烧掉。
  最初人们都以为这是愤怒的百姓怨恨阉党专权,故此烧掉了织造局的作坊,可是仔细调查,却发现这些被毁的作坊只有一座是织造局的,其他的都是苏州当地商人的,而且还是出产丝绸和布匹最多的几个作坊。
  又调查之后,竟然发现带头烧毁作坊的,竟然是作坊的织工,眼下这些人已经被抓进了衙门,塞到监牢之中。
  “行之,不少人都他们的行为是以奴欺主,忘恩负义,应当严惩不贷,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织工也是被逼无奈。”唐毅苦笑道:“大约在七八年前,也就是我做市舶司提举的时候,鼓励技术发展,江南的工匠造出了能一次纺织很多根线的织机,经过不断改进,眼下最好的织机,一次能纺八十根线,而且质地均匀,十分结实。”
  技术的进步当然是天经地义的好事情,可是呢,市舶司贸易增长趋于平缓,先进的机器出来,大量代替人工,结果就是织工被裁减,剩下的织工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劳动,才能拿到和以前相同的薪水。
  而且原本遍及整个苏州,几乎每个农家都有一架简易的织机,农闲的时候,妇人在织机旁,从早到晚,一刻不停,耗费一两个月的功夫,织出一匹布,拿到集市上换钱。种田能让一家人吃饱就不错了,要想买些额外的东西,就指着织布换来的银子。
  自从先进的织机出现之后,越来越多的百姓把他们的织机束之高阁,甚至砸碎了烧火,很多妇人都偷偷哭泣,不知所措。家里面也唉声叹气,失去了银子来源,一下子日子就艰难许多。
  唐顺之敏锐地察觉了这件事,他觉得非同小可,特别让唐鹤征到处去打听,把消息如实告诉他。
  渐渐的,唐顺之心里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儿。
  他觉得这件事情,如果处置不好,最终会危害到唐学的根基,甚至影响唐毅的地位,成为别人攻击否定他的口实,同时唐顺之更担心,如果唐毅的理念是错的,给大明带来的就是一场无法想象的灾难。
  如果变法革新,没有让老百姓过得更好,那变革又有什么价值呢?
  老师的敏锐,让唐毅惊叹,不过毕竟受限于见识的问题,老师还是没有想透。
  “师父,任何改变,其实都是痛苦的,穷极思变吗!能舒舒服服过日子,谁也不愿意去冒风险。可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下不只是‘忧’,而是‘患’,还是大患!必须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去推动变革,不只是官场,还包括整个社会,男耕女织的模式已经行不通了,不管人们愿不愿意,都必须改变!就拿新织机来说,作坊主发财,织工受苦,有人喜欢,有人怨恨,那新的织机到底是好,还是坏呢?我认为当然是好事,因为新的织机能织出更多的布匹,财富的总量是在增加的,财富增加了,国力就会更加强大,做事情就会容易,财大气粗吗!”
  唐顺之的眉头还是皱着,他承认,唐毅说的有道理,可是那些受影响的百姓怎么办,就放任不管,让他们自生自灭,未免也太残酷了!
  “所以为政者要做的就是调和缓解,对那些受到影响的尽力帮助,或是让妇人离开家庭,进入作坊工作,或是寻找其他的生路,或者,干脆到海外去开辟新的天地。”
  唐顺之的瞳孔一缩,又展开了,哈哈大笑,指着唐毅,“你小子果然算计深沉啊,厉害,厉害啊!”
  唐毅倒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没办法,安土重迁,不被逼到绝路上,百姓怎么会甘心情愿去海外。”
  唐毅打什么算盘?
  想要快速推动移民,需要有两个力一起作用,一个是海外的吸引力,报纸就在整天宣扬海外土地有多肥沃,矿产有多少,木材如何如何多……
  可光是这一点还不够,如果老百姓能舒舒服服过日子,吃饱喝足,多数人还是不愿意冒险的,这时候就需要一个推力,简言之,就是大明的环境要变得不好,强迫他们出去。
  谁都知道后世大英帝国,号称日不落,足迹遍及世界,同时期的竞争对手都被英国人超过了,原因何在?
  不是英国多好,多了不起,恰恰是英国太糟糕了,太疯狂了,大搞羊吃人,到处圈地,老百姓活不下去,才大量移民海外,结果海外的英国人多了,就把其他的对手给干掉了。
  当然,这种事情只能在英国那种小国家搞,毕竟眼下的英国才有两三百万人,和苏州府差不多,甚至还有不如。
  如果大明仿效羊吃人的那一套,两京一十三省,上亿的人口,一下子天下就乱了,不用等百姓移民海外,直接就起义把朝廷干掉了。
  这是一个很有难度的工作,需要产生一个移民的推力,却又不能超出控制,以至于不可收拾。
  故此唐毅见到东南矛盾重重的时候,还是果断选择了退还土地,平息民怨。不过他还是会鼓励新技术,发展新的机器,冲击男耕女织的千年传统,有步骤,有计划,把百姓引导到海外。
  缓缓流出的水能灌溉良田,一下子涌出来的洪水就会摧毁一切。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唐毅笑了笑,“您老人家不是夸奖弟子善于调和吗,您觉得弟子的本事如何?”
  “高!”
  唐顺之毫不吝惜,给徒弟伸出了两个大拇指,“看起来都是我多虑了,你早已经胸有筹算,不过这么大的事情,你一个人未必做的了吧?可不是每一个官员都能逼迫大族让出土地,都能驾驭交通行,组建南洋公司吧?”
  “师父说的是,当然弟子是独一无二的,别人没法学。您老点出了一个关键,就是要适应变革,朝廷的工作就多了,各地的官员不能只是收收田赋,征召徭役,再断断案子就成了,他们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故此……”唐毅拖着长音,见老师不耐烦了,他才笑道:“弟子会想办法推动商税的,官绅一体纳粮,有了钱好办事,未来的朝廷,要比现在强势得多,也严密得多。”
  唐顺之尽管对徒弟的雄心勃勃,一再高估,可是他的目标还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商税要动整个士绅集团,改制更要推翻从朱重八就留下来的祖宗家法,这是多大的手笔!多强的野心!
  他突然有种冲动,真想多活几十年,看一看弟子究竟会创造出一个什么世界来!
  唐顺之知道,这只是痴心妄想,他已经油尽灯枯,唐毅虽然没有给他完美的答案,可是唐顺之已经放心了。
  弟子看到了问题,也有想法,这就好办了。
  “为师一生苦学,敢说勤奋二字,可是行之天纵之才,深谋远虑,见解独到,更兼胸怀大志,远胜为师十倍。为师没有什么能教你的,只想嘱咐你一句,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心怀敬畏!你所谋者大,有两个人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敌人,一定要千万小心!”
  老师告诫,唐毅当然侧耳倾听。
  “这第一个人,就是太祖朱元璋。”
  噗,唐毅直接喷血了。
  “可别小瞧了这个死鬼,大明朝的种种规矩,都是他留下的,以其兴必以其亡,太祖爷当年的雄才伟略,固然令人心折,可是二百来年,他的那一套越发成为制约大明的枷锁,可是却无人敢动,行之,你知道为什么吗?”唐顺之笑着问道。
  “因为儒家宗法!敬天法祖尊先王!”
  “没错,所以你的第二个对手就是孔仲尼,孔老夫子。”唐顺之郑重补充道:“第二个比第一个更厉害!”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朱元璋,孔圣人!
  要对付这两位,该有多难啊?唐毅头都大了三圈,好容易冷静下来,也想清楚了,自己要改变传统,革新变法,这二位就是传统的左右门神,可不是要跟他们拼命吗!
  “师父你放心,弟子一定战而胜之!”唐毅咬着后槽牙说道。
  “哈哈哈,不愧是我唐顺之的弟子,有徒如此,今生无憾了!”
  师徒两个相视大笑,没有再谈论朝局,更没有谈论变法革新。唐毅一如十几年前一样,亲自下厨,做了十几个老师喜欢的菜肴。
  唐顺之,唐鹤征,唐毅,师徒父子,凑在一起,吃吃喝喝,唐毅更是叫来了几十个乐队,各种风情的都有。
  婉约如江南,苍凉如燕赵,更有海外西洋的金发美女,且歌且舞,乐音绕梁之中,舞女着轻纱,尽显美妙之姿,舞出了春风十里,江南风韵。
  美酒、美食、美女,唯有如此,才能配得上文武双全,盖世绝伦的唐荆川!
  一连三天,整个小院,都沉浸在欢歌曼舞之中,外面的人还以为过生日庆祝呢。到了第三天,唐毅早早爬起来,去老师屋子晨省老师面含笑容,吩咐说今天要看西域的舞姬,唐毅欣然答应,等到再度回来,请唐顺之吃饭的时候,老师嘴角含着笑,已经离开了人间……
第838章
逃跑的佃户
  唐顺之临终之前说过,人都是在哭声中离去,他不想死了还给别人添麻烦,弄得大家都不愉快,他要笑着离开人世,此心光明,此生无憾。
  唐毅很羡慕老师的洒脱,可是他却做不到,在老师下葬的那一天,他哭得稀里哗啦,一位可亲可敬的长者走了,日后再也没人耳提面命,毫无保留地指点自己,不论对错,实际上随着地位越来越高,身边能和他交心的人却越来越少,高处不胜寒,就是这个意思吧!
  唐毅没有离开,他陪着唐鹤征,在坟前结庐而居,一共住了七天。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每天对着坟头,或是思索,或是追忆,七天过去了,唐毅将满腔的思念藏在了心头。
  孔老夫子规定守孝三年,唐毅实在是做不到,七天都太过了,东南的事情一大堆,等着他去处置。
  想来老师也不会怪罪他,给老师磕头之后,唐毅掸了掸衣衫,向唐鹤征拱手。
  “你也不要过度悲伤,师父是个开明的人,他老人家最不喜咱们为了他伤心伤身。”
  “小弟明白。”唐鹤征笑着仰头,“师兄,我爹临终的时候,告诉我,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我想把官职辞了,去浏河镇船厂。”
  “船厂?”
  “嗯,还没考进士的时候,我就喜欢造船,亲手打造一个庞然大物,在四海横行,海天之间,唯吾唯大,感觉该是何等美妙。”唐鹤征满脸憧憬。
  “好志向。”唐毅笑道:“你既然愿意,我当然不会拦着,而且我还准备送你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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