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败家子(校对)第2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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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不自由主的,君臣之间又将话题转到了红薯和下西洋的上头。
  次日的清早。
  弘治皇帝如常在暖阁召见了几位阁老。
  众人还未坐定,弘治皇帝想起了什么,便看向刘健道:“刘卿家,那吴世忠,可自西山回来了吗?”
  刘健一拍额头,苦笑道:“陛下,惭愧的很,此事,老臣竟险些忘了。”
  弘治皇帝只微微一笑,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他也是外冷心热,虽是表面上不关心此事,可多少,心里还是惦念着的。
  弘治皇帝便道:“既如此,一起问问看吧,传吴世忠。”
  等了很久,弘治皇帝和几个阁臣议定了造船的钱粮数目,那吴世忠方才来。
  只是这一见,倒是令人感到出奇,他竟显得精神萎靡的样子,青年本该有的精神在他身上全无,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打起精神,恭敬地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皱着眉,略有不喜,他不喜欢此等无精打采,却又显得冒失的青年人,还是欧阳志那般,稳重又看着精神的好。
  刘健似乎也看出了陛下的不悦,颇有几分袒护的意思:“吴世忠,你做什么去了,一宿未睡?”
  吴世忠恍然,看着冷脸的天子,看着刘健,看着谢迁和李东阳,他踟蹰了片刻,才道:“臣在思考,思考了一宿。”
  “思考什么?”弘治皇帝错愕。
  “错了。”吴世忠苦笑摇头。
  “错了?”
  君臣们面面相觑,这家伙,疯了吧,前言不搭后语的。
  刘健吹胡子瞪眼了,提醒吴世忠这是在御前,切莫御前失仪,毁了前程。
  “错了什么?”
  “都错了,哎……”吴世忠一副信仰崩塌的颓然之色,幽幽地道:“如这存天理,灭人欲,就是大错特错,何为天理?何为人欲?人欲者,情也。就如孝顺父母一般,人孝顺父母,也需压制自己的本心,而只因为天理说该孝顺父母,便按着天理去做吗?”
  “这真是谬论,人们孝顺父母,便是发乎于与生俱来的人情,那么……这样的人情,为何要灭?人生来便有性情,抑制本身的欲望,本身就是不对的,所以朱夫子错了,圣人的面貌,就该有它本身的样子,以后人的身份,对圣人的思想去牵强附会,这更是大错特错。”
  “……”
  弘治皇帝懵逼地看着吴世忠。
  刘健也不禁有点头重脚轻了,他所认得的吴世忠,该是个稳重得体的人啊。
  此时,只见吴世忠叹了口气,接着道:“数十年所学,毁于一旦啊。人读圣贤书,是为致知,此知,谓之良知也;人有了良知,便该遵从自己的本心和真性去做事,而非刻意的克制自己的欲望,人无欲无情,虽是从此做不得禽兽,却又和草木有什么分别?”
  “当今的圣贤书,越来越繁复,臣读书数十年,依旧没有读出什么头绪,这十几年来,一直在想,书中的‘道’,到底是什么?这里头,可谓众说纷纭,可现在,臣醒悟了,所谓的道,无外乎是良知而已,就写在论语里,简单明了,明明白白……”
  “够了!”刘健忍不住呵斥吴世忠。
  当然,之所以呵斥,是不忍看着吴世忠在陛下面前发疯,而误了自己的前途。
  吴世忠却是哭了。
  眼睛通红,泪珠沿着眼角掉了下来。
  难受啊。
  读书二十年,二十年来,一日不敢释卷,他从无数复杂生涩的文章里,希望能追求圣人的精髓所在,可越读越糊涂,懂的越多,反而越不知圣人所求的东西,如何实现。
  一夜之间,三观俱毁,从西山回来,他一夜都没有睡,在自家的厅里,背着手,来回的踱步,每一步,踱的都很心凉。
  啪嗒……
  他双腿无力,犹如一滩烂泥一般的跪在了地上,泪水纵横:“大道至简,大道至简啊,今日方知,原来自己十数年来,所寻求的答案,其实在十数年前,开蒙的先生,就已教给自己了,今日才知道啊……”
  站在一旁的萧敬想要呼唤禁卫,将这个胆大妄为的礼部给事中赶出去。
  弘治皇帝却是压了压手,萧敬颔首点头,乖巧地后退了一步。
  “什么大道至简,你到底在说什么?”李东阳觉得蹊跷。
  “存天理,灭人欲,此朱夫子之论,朱夫子乃圣人,你敢抨击圣人吗?”谢迁性子最直,忍耐不住了,不再顾刘健的面子,大声的训斥吴世忠。
  好歹你吴世忠也是进士,做了几年的官,刘公如此垂青你,你竟在这里撒野发疯!
  谢迁很是气不过,气呼呼地道:“亏得你还是圣人门下,朱夫子门下,你读的什么书?”
  朱夫子门下……
  这五个字,瞬间像一柄剑,刺入了吴世忠的心脏。
  吴世忠嘴唇哆嗦着,脸色青紫,一双眼眸显露着痛苦之色。
  突然,他抬起了头。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直面着堂堂内阁大学士谢迁,郑重其事地道:“又错了。”
  “……”谢迁正待要咆哮。
  却听吴世忠骄傲地道:“请呼下官为方夫子门下……走狗……”
  方……方夫子……
  世上……何来的方夫子……
  在众人惊愕的脸色下,吴世忠慨然地道:“下官蒙王先生传授真学,王先生受教于方夫子,方学浩瀚,下官叹服!”
第二百五十章:亲临西山
  “……”
  “啥?”
  弘治皇帝,彻底的震撼了。
  这吴世忠,是被人五花大绑抓去灌了迷汤吗?
  到底是什么鬼?
  刘健心里叹息,他有些后悔了,吴世忠历来稳重,而且是一个正直的人,他虽只是区区的一个礼部给事中,可刘健曾和他交谈过,此人是个可造之材。
  可万万料不到,今日面圣,竟捅了这么个大篓子。
  朝廷从来没有禁绝读书人非要学什么学问,这一点,其实还算宽松。
  不过却是钦定了,程朱理学为科举考试时的唯一注解。
  这是什么意思呢?
  也就是说,你八股文无论作的再好,可要作八股,就得按着朱夫子的思路来,想要突发奇想,那是不成的。
  因而,虽然大明到了中后期,也开始衍生出了一些学派,可这些学派,却多带有地域性,如洛学、浙学等等。
  对读书人而言,头等重要的事,毕竟还是功名。
  自南宋以来,理学昌盛,尤其是胡人开始不断南侵,这使得原本以豪放而著称的儒学开始变得日趋保守起来。
  汉朝的儒生,可是真正敢佩剑出去砍人的,西汉初期,黄老学说昌盛,儒家被打压,而当时的黄老之学,讲究无为,不该发动对外战争,应该休养生息。他们是对匈奴作战的坚决反对者,儒生们却嗷嗷叫着支持武皇帝和匈奴作战,公羊学派更是高举‘大复仇’、‘大统一’和对外扩张的理念,后世所谓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其实本质上就是公羊学派的核心思想,他们认为若是道理不能让人臣服,那就用拳头去解决。
  而事实上,他们虽然把讲点道理之类的话挂在嘴巴,更多时候却是先砍你成肉酱,再和你慢慢讲道理。
  那出使西域,到处砍人,威慑河西,使西域诸国臣服的班超,就是儒生,以公羊儒学自居。
  当然,如此暴力是不对的。
  只是到了南宋,王室偏安,理学的昌盛,与其说是朱熹等人改写了儒家的历史,倒不如说是当时偏安苟且的社会环境,造成了儒家开始趋近保守。
  而到了大明,大明的社会生态和社会风气,其实早就和南宋又有了许多不同。
  于是乎,有一群读书人,心底深处,开始对理学产生了质疑。
  书上所说的道理,为何和自己所见所闻,竟是全然不同呢?
  吴世忠就是其中的一员,他内心深处,一直都有一个极大的疑问藏在心底。
  为何自己走上了仕途之后,这些道理全然无用?为什么天天说存天理、灭人欲,可市井之中,人欲纵横,到处都是世情?
  为何这数百年来,靠着理学,天下非但没有大治过,却隐隐开始有日渐衰败的倾向?
  格物致知,可格物如何致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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