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败家子(校对)第1442部分在线阅读
这话却让欧阳志颇为恐惧。
什么叫还记得为师,莫非是恩师责怪我不恭吗?他不敢抬眸卡方继藩,而是诚惶诚恐道:“弟子在保定,无一日不谨记着恩师的教诲,也无一日,不挂念着恩师,这几年,弟子繁忙于公务,操劳于案牍,疏忽了侍奉恩师的职责,实是弟子该死。”
方继藩吁了口气,心里想,他怎么怕成了这个样子,我这个做恩师的,难道这样可怕吗?
他细细想来,自己并不是凶神恶煞之人哪!
哎……
想不通,欧阳志怎地如此怕自己,不过也没关系,徒弟对自己有敬畏之心,还是好的,因而他便朝欧阳志招手。
“起来吧,不要如此,你坐下,来,喝口茶。”
欧阳志沉默片刻,方才起身,欠身坐下。
方继藩道:“此次陛下诏你回京,想来是另有布置,只是……为师在想,接下来,接替你在保定推广新政的新任巡抚,可有人选了吗?这保定布政使司,关系重大,陛下到时,一定会询问你的建议,你心里可有人选。”
欧阳志沉默。
方继藩觉得和他交流会气死自己,拉长了脸,等他反应过来。
欧阳志才道:“恩师,弟子已经有人选了,此次挑选的人选,不是别人,乃是杨一清。”
方继藩吓着了,卧槽,杨一清,这人不是和自己有仇的那位吗?
他当初可是山西巡抚,此后进了都察院,为了对抗新学,甚至不惜去做一个通州的知州,可谁料到,最后他弄的一塌糊涂,弘治皇帝大怒,贬他为通州的一个小吏。
这家伙……居然还能咸鱼翻身?
他当我方继藩是啥了,真以为我是方大善人哪。
见恩师脸色更不好看,欧阳志耐心道:“杨一清自为通州小吏之后,工作极为负责,学习的很快,进步神速,他先在通州下辖的县里做文吏,此后几经升迁,对于工商业的了解,已不在其他人之下了,而且他是一个有独当一面的才干之人,学生在保定,有时也会焦头烂额,虽然身边有不少得力的人才,可这大局观最强的便是他,此后他接任了县令,保定府通判等职,也一直做的极好,保定布政使司在一年多前,建起了一个新区,意在与京师对接,一年多前,那里只是不毛之地,是他来主持着这新区,其政绩,在保定布政使司所辖的州府还有各县,都是一等一的。”
欧阳志又沉默,而后道:“不只如此,他对新学,也有建树,曾多次因新政和新学之事,请教学生,起初的时候,学生还指导他,到了后来,他竟能举一反三,来为学生解惑了。此人是个大才,而今已是洗心革面,且是政绩卓著,官声极佳,所以学生以为,他是当下最适合的人选。”
方继藩:“……”
杨一清确实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他本就是个做过封疆大吏的人,还管理过马政,当初之所以获罪,根本原因就在于他有属于他的时代局限性。
而一旦这样的人,他意识到从前的路走不通了,开始真正放下了自己的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身去学习新学和新政,他所爆发出来的潜能,与他此前的人生经验结合一起,某种程度而言,绝不是那些平庸之人可以相比的。
方继藩吁了口气。
人精就是人精啊。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君臣相得
方继藩在心里思忖了一番,便对欧阳志道:“噢,不曾想到,这杨一清,居然从一个小吏,又重新爬起了。还真是不容易啊。这样说来,他倒真该谢谢我,若不是我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教他差一点永不翻身,只怕他还没有这样的机缘。”
欧阳志一时竟是无法答不上话来:“……”
说实话,欧阳志不太认同恩师这句话。
总不能因为你杀了某人爹,结果他儿子奋发图强,因为没了父亲,所以悬梁刺股之后,金榜题名,做了大官,人家还要感谢你杀爹之恩吧。
这是强盗逻辑。
这种思想可是要不得。
当然……欧阳志不敢反驳恩师,一直恩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因此他只点头:“此次,杨一清也到京了,学生曾给陛下上书,提及了他,陛下召他一道入京,想来也有考教的意思在。”
方继藩很诧异,眉宇轻轻一扬,很认真的问道:“你们明日面圣?”
欧阳志沉默片刻,便重重点头:“是。”
方继藩打了一个哈欠,才淡淡开口道:“那么,为师只怕也得明日和你一道去了,接下来,却不知陛下怎么安排你,你现在是封疆大吏,又立了大功,为师很为你的前途着急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仕途可是一步都不能走错。”
欧阳志心里感动。
自己的恩师,真比自己的亲爹还亲啊。能遇恩师,是自己三生之幸。
他眼里又不禁模糊了。
毕竟是多愁善感的人。
哪怕是在外成为封疆大吏,独当一面,早已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可到了这里,依旧还是金刚泪目。
方继藩安慰了他一番,让他不要哭,就算要哭,现在也要收着眼泪,到了皇上面前去哭。
陛下这个人,最是心软,立了大功,再哭一哭,这忠臣和能臣的形象就全部出来了,还怕将来不能飞黄腾达?
当日无话。
到了次日清早,方继藩带着欧阳志入见。
奉天殿外头,方继藩遇到了杨一清。
杨一清还是老样子。
反正都是一把老骨头,在方继藩眼里,没有什么分别。
杨一清见着方继藩,心思却是复杂无比。
当初,他想要打击新学,毅然决然的前去通州。
可是……当通州的实际民情赤裸裸的展现在自己的面前时,他心头是震惊的。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在自己治理下的百姓,居然如难民一般,纷纷往保定去,无数的百姓,视自己如豺狼,这几乎有人,如用刀子在剜着他的心。
当初的杨一清是自负的,越是自负,遭受的打击越大,简直可以说他一生的学识都被颠覆了。
他根本就接受不了的。
紧接着,陛下震怒,将他贬为小吏,他先是浑浑噩噩,可慢慢的,当他用一个小吏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看待身边的人和事,再去思考理学和新学时,竟一下子,让他开始动摇了。
他开始慢慢的吸收这些新的事物,还有那新的学问,先是内心深处,还有抵触,再后来,却已能够如其他的小吏一般,招待商贾,甚至和人谈及国富论的观点,他也开始拿起求索期刊,看那求索期刊中的文章,紧接着,对这个世界,开始了新的思考。
他越来越干练,从小吏,变成了司吏,接着,成为了典簿,成了县令和通判。
人生的际遇真是奇怪。
当初的他,是最捍卫科举功名的人。
可偏偏,当他成为小吏之后,却成为了选吏为官的最大受益者,若不是选吏为官,只怕现在的他,再不会有任何出头之日罢了。
杨一清沉默之后,朝方继藩行了个礼。
方继藩直着腰杆,大喇喇的接受,完全没觉得有丝毫的尴尬,亦或不妥。
杨一清恭恭敬敬的道:“齐国公……”
“唔。”方继藩模棱两可的点点头,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谢谢啊。”杨一清很诚挚的开口道,可以说是发自肺腑的感谢之情。
方继藩乐了,朝欧阳志眨了眨眼睛,含笑道:“你看,果然,他该谢为师。”
欧阳志:“……”
好吧,欧阳志已经习惯了。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呢。
所以,他面无表情。
方继藩拍了拍杨一清的肩:“不必谢,看着你能迷途知返,也算是没白费我的一番苦心了,我方某人做好事,历来不求回报,你若是谢,就太见外了,听说你还清教了欧阳志不少学问,这样说来,你是将他视为良师益友了?这就更好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不介意的话,你叫我一声师公吧。”
“……”
杨一清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自己这年纪,还真叫不出口。
老夫也是要脸的啊。
可是……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说实话,现在他满脑子所想的,何尝不是新学呢,跟着欧阳志,确实学习到了许多东西,虽未拜师,没有师徒之名,却已有了师徒之实。
他看着乐不可支的方继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