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刀(校对)第5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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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朱捕头几人便站在了厅内,抬眼看着徐杰,见得徐杰丝毫没有让出几个位子的客气之意,朱捕头不免也有些不快,微微有些怒意再看徐杰一眼,气呼呼走到了厅外去。
  若是平常过路人,这朱捕头只怕早已开口赶人,却是徐杰一行人,衣装不差,还有刀剑在身,朱捕头便也忍了忍。倒是也并不代表朱捕头就怕了徐杰,官府捕头,一县之地,缉拿一些强梁盗匪的差事,不论愿不愿意,也是做过的。能当捕头的,手底下总有几下把式。所以刀剑并不能真的吓到这朱捕头,倒是徐杰一身儒生打扮比较起作用。读书人,能不为难,也就尽量不为难,其中也是有几分道理。
  待得条凳桌子借来,胡太公搬了几番,然后又端上了水,赔笑不止。
  朱捕头落座喝了水之后,再开口:“胡老头,这赋税你可准备好了?是用粮来抵,还是用钱来付,亦或是拿生丝来抵?”
  丝农田地,多种桑,想要出产大量的生丝,便要养殖大量的蚕,蚕胃口惊人,桑叶本身并不高产,百十只蚕就能吃完一颗不大的桑树叶,所以靠着自然界里的桑是养不活巨量的蚕的,还需要人工栽种桑叶树。栽种桑树,与种植粮食,其实是有互相影响的,其中也还要有权衡。
  胡太公闻言,面色皆是为难,又是作揖几番,口中答道:“朱捕头,我们胡家村不比其他地方,相比别的村镇向来都要贫瘠一些,田地也少,口粮之外,余粮实在不多,每年都靠生丝贴补生计。所以还请朱捕头您通融通融。”
  胡太公显然也知道套路,通融之下,其实办法倒是简单,那就是要孝敬,孝敬的作用就是让这朱捕头能帮忙少算交税的田亩,如此便可少交税。通融的办法也是简单,那就是给点好处,至于这好处给多少,就如谈生意般,也有一个讨价还价。
  只是这讨价还价的主动权都在那捕头身上,胡太公自然是希望朱捕头不要那般狮子大开口。
第七十九章
路见不平
  徐杰与二瘦三胖对视一眼,几人都盯着那捕头去看,也是他们之前都在路边无意听到了这朱捕头的话语,也知道这捕头大概是要狮子大开口了。
  果不其然,朱捕头微微一扬头,开口说道:“胡老头,你村子里有八十多户人家吧?又是种粮,又是养蚕出丝,一年下来也不少赚,今年就交一百六十两如何?一户二两!”
  胡太公闻言一愣,盯着朱捕头在看,便是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一百六十两?”
  朱捕头郑重其事再答:“一百六十两白银。”
  徐杰便也是眉头一皱,这乡下地方,种出来的粮食便是一年到头养活人的口粮,出产的蚕丝,便是生活用度,不论盐铁之物,还是身上的衣物,亦或者吃饭的碗碟,总有一些东西是需要花钱去买的。
  一两银子听起来不多,但是一户人家一年的用度钱兴许都没有这么多,真要凑出二两银子,甚至还要把口粮拿出来卖。这个数目实在有些多了,比官府正规的税收都要多。
  清以前,赋税分两大类,一类是田赋,一类是丁赋。就是百姓大多时候,既要缴纳田亩的提留,还要按照人口交税。到清朝雍正年间,人头税方才取消,但是并不代表不收人头税,而是摊丁入亩,把人头税直接加在了田亩之中。这就是清朝所谓的“永不加赋”,但是永不加赋之前,却还有一句话,叫作“滋生人口,永不加赋”,就是说不再按照人头来收税了,只按照田亩数量来收,人口再如何增长也不多收赋税。但是田地会因为垦荒与人口增长之类的缘故逐渐变多,其实也还是加赋的。
  但是摊丁入亩也有好处,不按照人头收税,就会让隐藏人口变少,让户籍资料更加齐全,也稍微解放了人口与户籍的限制,让流动人口稍微变得多一些,非农业的从业人口也会得到一定的生产力解放。
  大华朝还是田赋与丁赋并行的办法,这是基本的税收模式,也还伴有公田,公田出租的抽成,用来发放官员俸禄,或者如北地边镇,直接就是军队的口粮。
  朱捕头直接说收一百六十两,显然就是把两个赋税项目合二为一,直接变成开价了,至于多少交给衙门,多少自己截留,多少是田亩,多少是丁口,如何做好对应账目,朱捕头自然得心应手。
  胡太公有些慌张了,又是作揖,口中直道:“朱捕头,今年缘何要收一百六十两,往常便是连这一半都不到,我胡家小村,实在是交不出这么多啊,这是在比朝廷规定的赋税还要多了许多,还请朱捕头高抬贵手。”
  贿赂收税之人,本身就是为了少交税,能比朝廷规定的少交一些,却是不想这一回,竟然还多出了许多,这叫胡太公如何能应下来,若是真应下来了,他这个族长如何对得起村中的族人。如果真交出去了,虽然不至于逃荒落难,但是这村里也不知要有多少人忍饥挨饿。
  朱捕头闻言面色一变,已然凶神恶煞,抬手在胡太公面前指点几番,呵斥道:“我是为衙门里办差,这也是衙门里安排下来的数目,岂由得你讨价还价,这税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若是你觉得实在交不出,那便也罢了,再多凑一份大牢里的取保钱便是。”
  徐杰闻言,心中微怒,看了一眼二瘦,在一旁笑道:“也不知这县太爷是如何当的,造福一方不行,为祸乡里倒是一把好手,也不知这县太爷知不知道手下之人是这般压榨良民来孝敬他的。”
  二瘦便也笑道:“狗官狗官,秀才,往后你也要成个狗官。”
  徐杰转头看了一眼二瘦,打趣道:“瘦子,你交税了吗?”
  二瘦闻言,嘴角一扬:“老子连户籍都没有,交什么税!”
  徐杰与二瘦自顾自在一旁调笑打趣,却是这朱捕头已然转头来打量,几番话语便也听出了这一行人是外乡来的,如此朱捕头似乎也少了几分忌惮,站起身来指着二瘦也笑了出来:“哼哼,这是在骂谁呢?倒是奇了,还有人敢在官差面前说自己是黑户,许是知道衙门里的大牢有空位,想要进去受些罪过。”
  黑户本身就是违法的,自然是要抓,大华朝黑户也不是一个两个,人头税之下,多的是没有户籍的逃税之人,抓到了一顿板子少不了,也要把户籍登记上,若是有什么徭役缺人,也会把抓到的黑户送去徭役。
  二瘦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徐杰,笑问:“秀才,这官差杀不杀得?”
  徐杰倒是不答二瘦话语,而是看着那个捕头说道:“朱捕头,你忙你收税的事情,且莫来惹事,这个瘦子手段高明得紧,你便是惹不起。”
  朱捕头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哪里怕过人?若是本地的读书人,这捕头还会礼让些许面子,外地的读书人,便也镇不住场子了。
  只看那朱捕头几步上前,把腰刀往身前摆了摆,看了看身边一应差役,怒道:“一个黑户安敢如此招摇,是你束手就擒,还是爷爷提刀来拿你?”
  二瘦便也起身,奔着那捕头就去,二瘦才不是那般能忍能让之辈,两步上前,倒也不是什么高明手段,只是抬手就打,打得那自信有几分手段的捕头反应不及,巴掌在脸上一声脆响,已然栽倒在地。
  还有二瘦一语:“你是谁的爷爷?”
  这番变故,却把那胡太公吓坏了,连忙上前去扶倒地的捕头,口中急切非常:“朱捕头,你可还好?”
  那朱捕头捂着脸颊,另外一只手把胡太公挥到一边,站起身来,已然怒不可遏:“大胆刁民,到得衙门里,且看爷爷如何把你整死!”
  说话间,朱捕头腰刀已出,左右几个衙差皆是怒而拔刀,便要上前来拿二瘦,拿到衙门里好好整治一番方才能解气。
  “老子的爷爷不知死了多少年了,看来你也是活够了。”二瘦慢慢吞吞伸手到背后去拔剑。
  徐杰却在思索着,是打是骂是杀,皆是简单,徐杰可以一走了之,奈何之后这胡太公便是无妄之灾了。
第八十章
拔刀相助?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做起来倒是简单,事到临头,却让徐杰为难起来。受罪过的必然就是胡太公,也由不得胡太公面对官府还能辩驳什么,必然是脱不了干系的。
  “瘦子,留人性命!”徐杰也未想好该如何应对,便是开口一语,先把事态控制住。
  二瘦闻言,剑为拔出,人影已动,噼里啪啦一顿,当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只是瘦子也在埋怨:“与你这秀才出门,当真麻烦。”
  杀官与杀吏倒是有区别的,一县之地,也就一个官,吏却多的是。杀官是造反,会引来高手追缉,杀吏却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最多再引来一群吏。
  一县之地,一个官,这种配置在徐杰看起来也是不合理的。就如这朱捕头,往上孝敬,对下压榨,从中谋私。这当官的兴许都还不知道,还以为自己不过是收了些礼节钱,甚至还以为自己治下安居乐业。一官少则几年,多则几任。吏却是当地人,便是一辈子的差事。真正管理的地方的,并非这主官,反倒是当地的吏。若是主官懒惰爱财,这般欺上瞒下谋私必然就是家常便饭。
  哀嚎满地,二瘦却还不解气,口中怒道:“若不是秀才麻烦,非取你狗命不可。”
  地上的捕头,伤势不重,却是全身剧痛,口中骂骂咧咧喊道:“大胆,好大的狗胆,竟敢袭击官差……”
  二瘦抬腿便是要再踢,一个人影挡在头前,已然吓得魂不守舍,口中大呼:“不能打啊,打不得啊……”
  拦住二瘦的自然是胡太公,此时的胡太公甚至都跪在了地上,对于他一个乡下老汉,这般打官差的事情,那便是天塌下来的事情了。已然超出了他几十年的认知范围。
  徐杰起身往前,把胡太公扶起来,口中说道:“胡太公放心,不打了就是。此事与你无干系,皆是我等所为,你与我等也不认识,不干你事,不需着急。”
  徐杰安慰着胡太公,却是这地上哀嚎的捕头却喊道:“胡老头,你拦着他们,老子回县里去搬人马来,若是他们跑了,唯你是问。”
  边说着,这捕头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已让往外走去。
  徐杰看着往门外逃去的捕头与差役,又看了看惊慌失措的胡太公。实在有些纠结,之前快步先到这胡家村宿夜,也是因为徐杰听到了偶遇的税丁言语,想着能不能想个办法帮衬一下那税丁口中“三杆子打不出一个枣”的乡下农户。
  所以徐杰故意选了胡太公家来投宿,只是一直也未想好该如何帮,就算是帮着胡太公出了这一百六十两,徐杰也知道这不是帮忙,而是在养大这些差役的胃口,明年这些人必然就来要一百七十两了。
  杀人,徐杰头前也未想过,便是不能把好事做成了坏事,把这胡家村的人给害了。
  但是徐杰又不能不管不顾当作没有看到。
  实在是为难至极。
  几个衙差已然出门到得院中,迎面走进来扛着锄头的一男一女,正是胡太公在田地里干活的儿子儿媳,此时天色渐黑,便是从田里回来了,刚一篱笆柴门,似乎挡住了那朱捕头的去路。
  朱捕头怒气冲冲,抬手就是一拳,直奔那男人面门而去,便把胡太公的儿子打倒在地,左右之人便也连推带打,把那女子也打在了地上。也还传来“滚开”之类的怒斥。
  一行人甚至踩在两人身体上出了柴门,飞奔而走。丝毫不顾柴门地上还有两个大活人。想来这些衙差心中也慌,也怕身后有人追出来再打,却也想着赶紧回县里去,请人马来追缉这些殴打官差的贼人。
  为难的徐杰,看得这般场景,眼神一瞪,双眼精光大作,回头冷冷说道:“云小子,把地上的刀都收拢起来,随我走!”
  二瘦闻言,笑了笑,竟然落座而下。看着徐杰出门而去,也看着云书桓还在收拾着地上掉落的衙差腰刀。
  三胖却在一旁笑意盈盈,看着何霁月说道:“何侄女,你不跟着去吗?”
  一直不言不语的何霁月闻言,嗯了一声,起身也往门外而去。
  二瘦却也伸腿拨弄了一下徒弟小刀儿,说道:“你小子也跟着去见点世面。”
  小刀儿听了吩咐,起身说道:“哦!”
  大厅之中,便只留了胖瘦二人。
  胡太公看了看自己那吓得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孙子,又往外看了看正在龇牙咧嘴爬起来的儿子与儿媳。方寸大乱,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已然急得双目通红,眼泪都要下来了。
  再看得胖瘦二人,不想胡太公却开口说道:“二位也快走吧,待得那朱捕头回来,就是大难临头了,不可多留啊……”
  胖瘦二人对视一眼,三胖开口:“老太公心地善良,只是我们一走,你又该如何呢?”
  胡太公闻言一愣,心中一想,如何?当真不知如何?唯有焦急,急切之间,便也豁出去了:“大不了,大不了老朽把命赔给他们就是,活得这把年纪了,也活够了。”
  这一言,让那角落边瑟瑟发抖的小孩忽然大哭起来。
  三胖摇了摇头,却是又道:“老太公不急,秀才老爷会把事情处理好的,且待他回来就是。到时候你按照秀才老爷说的做即可。祸事必然不会到你头上来。”
  胡太公哪里会信,只是再道:“还回来做什么,快快叫那小老爷不要回来了,赶紧逃得远远的,你们都是外乡人,切莫做傻事啊,你们先逃了去再说,逃了去再说……”
  胡太公话语颤抖不已,二瘦却是笑道:“老太公如此良善,不若你也随我们一起逃了去,如何?”
  胡太公闻言,心中念想片刻,却又连连摇头道:“逃不得,逃了乡亲们也受不得这般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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