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刀(校对)第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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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贻笑大方
  夜晚,云中湖边,多了许多简易的帐子,却也有许多人连帐子都没有。也是有些人没有经验,以往踏青之地,出城而去,夜晚就能回来,甚至就在那凤池山上,所以并不需要准备过夜之物。这一回欧阳正把地方选得远了些,许多跟着出门而来之人,似乎也就少了一些准备。
  好在此时并非严冬之时,还能有篝火取暖,这夜倒是也能好眠。徐杰就是这没有经验之人,以地为席,以天为被,眼前的黑夜,明月都大了不少,似乎离星星都近了一些。
  第二日一早,湖边皆是洗漱之人,简易吃了一些饭食,游春便也开始。九宫山上,有茂密丛林,有高耸断崖,崖壁之上,竟然还有泉水喷出,这等景象少见,却更难以解释。登高一览,更有一种俯视大地之感。
  能文之人,自然是一个圈子,便聚在一起登顶,从云中湖到山顶,便也只有三十丈左右的高度了,倒是并不难攀登。其余随行之人,却也不好意思往读书人的圈子里凑,这就是阶级之别,好山好景,便也是读书人先饱览。
  上山而行,已然绝顶。
  山顶往一边看去,便有绝壁于对面伫立,绝壁之上还刻有大字:登高必自卑!
  山顶有个不小的亭子,亭子两边皆是平地,也算是观景台。欧阳正第一次到得这里,看着这般一眼千里的景象,心旷神怡,更是看得那绝壁之上字,环视身后众人,开口说道:“那对面绝壁,虽然低矮几分,但是这世间竟然有人能把如此大字刻在绝壁之上,巧夺天工也!”
  徐杰就在身后,倒是不觉得惊奇,笑答:“老师,能行此事者,大概是那江湖练气的高人,兴许就是道观里的道长。”
  欧阳正闻言回头,问道:“文远,你何以能知那道观里的道长乃是练气的江湖高人?”
  徐杰自然是能知道的,昨夜虽然并未与那道清道长交谈,却也能看出那从武当山到这里来主持的道长是个高人。
  却是徐杰还未答话,在欧阳正身边不远的马永仁已然先答:“欧阳公,你这弟子徐文远自然是能知道的,因为你这弟子也是那江湖上的高人。听闻他在大江之上一刀连杀十几人,面不改色,听人说那船上残肢断臂五脏六腑洒落得满地都是,当真高明得紧啊。”
  徐杰闻言一愣,转头看向马永仁。马永仁开口说这般的话语,在这些大江文人面前说徐杰提刀杀十几人,这是为什么?
  便看欧阳正眉头一皱,也去看马永仁,问道:“还有这等事情?马学究是从何处听闻的?”
  读书人,岂能是那提刀屠杀之辈?岂能是那在江湖上与人争勇斗狠之人?有辱斯文这种话语来形容,还只是一般的鄙夷。竖子不足为伍,那就是真正的排斥了。马永仁大概就是想这般去排斥徐杰,让徐杰在这文人圈子被人排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是这文人群子不接纳徐杰,徐杰便也在这大江城待不下去了。
  这种办法,比那什么阴谋诡计来攻讦徐杰要简单许多,不过就是动动嘴巴的事情。文人与江湖人,显然就是泾渭分明的。甚至文官与武将,都有明显的差别。这天下,真正掌兵的从来都是文人,再能打的武将永远低人几等。这就是两百多年乱世之后的大华朝。
  马永仁听得欧阳正话语,往中间走了走,笑道:“欧阳公,此事早已在大江城里传遍了,那些贩夫走卒,人人津津乐道,说这大江郡的江湖上又出现能人了,乃是青山徐杰徐文远,便是连茶楼说书人都为徐文远编了诗号:秀才舞刀锋,十丈江水面。一步屠几人,赤血染青天。”
  马永仁说完,便是这么笑着,笑着去看欧阳正,等着看欧阳正对自己弟子拿着刀杀人是个什么反应,且不论这件事情与那律法是什么关系,就看欧阳正如何看待自己有一个所谓江湖豪侠客的弟子。
  欧阳正闻言,回头便去看徐杰:“文远,可有此事?”
  徐杰浅浅一笑,只答:“老师,此事传言倒是半真半假,杀人之事确有,奈何这杀人之人并非学生,乃是那凤池山上的何霁月。此事因贩卖孩童而起,正好学生家中雇佣之人的女儿也走失了,一路打听之下,便在江中驾船追人贩子,侥幸追上,那何霁月提剑杀十几人,救了一百多个各地拐卖的孩童。学生就在当场,也寻到了要寻之人。那凤池山,此时还有一百多个孩童在山上,等待各地亲人上门来认取。”
  欧阳正闻言慢慢露出了微笑,与徐杰点了点头。
  徐杰看着欧阳正的眼神,莫名有些心虚,这位学政,似乎能猜到事实真相一般。因为徐杰出生的家庭,就能让欧阳正对这件事情猜个十之八九。那徐家忠烈之后,提刀杀人又何妨?
  却是欧阳正满脸的笑意,让徐杰轻松不少。这位欧阳公,似乎并不在意徐杰提刀杀人之事。
  “一派胡言,人人皆言徐文远提刀杀人,虽然杀的是拐卖人口之恶徒,但是这杀人的,必然不是那何霁月,是你徐文远!”马永仁听得徐杰当面说谎,便是急忙开口指责。
  徐杰看得众人,又直视马永仁,开口答道:“不知是哪个人说在下提刀杀人了?马学究可不得信口雌黄。世人多喜欢这等稀奇事,便多愿编这等稀奇事。当时在场可不止有我,还有几个人当场目击,马学究要不要寻到这些人,一一对证?莫不是马学究故意编出这等故事来与我这小辈为难?”
  这件事情徐杰自然是不能认下来的,因为这还可不是简单的秀才杀人的事情,还有那律法上的事情。虽然徐杰自己并非一定要考个进士及第,但是这考进士的事情也不能就此半途而废。
  马永仁闻言,面色胀红,抬手指了指徐杰,却是说不出话来,当面对证的事情,真要做了,那些江湖人岂能帮马永仁说话?
  好在欧阳正此时开口解围道:“罢了罢了,一些坊间轶事,自然是怎么引人耳目怎么传。不比多言此事。绝壁之上那五个字,登高必自卑,诸位都来解一解?”
  老学究马永仁看得左右之人听得此事,大多是笑,也并不十分相信,便也知道自己目的没有达到。却也是这些读书人,以己度人之下,哪里会相信一个能作一手好诗词的秀才能一人提刀斩杀十几个江湖恶人,听着就觉得是编出来的故事。
  不太高兴的马永仁,听得欧阳正问话,开口便答:“欧阳公,这登高必自卑几个字,还有什么好解的。意思不就在字面上吗?我等登在这绝顶之上,一览众山小,便知这天大地大,不免觉得自身的渺小,登高必自卑,不过就是这个意思吗?就是登高之后,人会感觉自身的卑微。”
  身后许多人刚才也正在疑惑,此时闻言,皆是连连点头,便也觉得这五个字没有什么好解的。
  不想马永仁话语刚出,一旁的徐杰已然发笑:“马学究,此言差矣。马学究出得此言,当真是贻笑大方了。”
第六十四章
你一介后进秀才……
  马永仁闻言一愣,徐杰如此当着众人之面说自己贻笑大方,马永仁已然面色不善,看着徐杰说道:“徐文远,你不过作了一曲词而已,岂敢在此大言不惭?老夫治学几十年,典籍经义无一不通,虽然不得进士及第,也是个二十岁出头就考就举人之名。更是为人授业解惑的师表。你一介后进秀才,岂敢如此当面指责老夫贻笑大方,心中可还有一点尊师重道?”
  马永仁在指责,已然就是指责徐杰胸无点墨,更是人品不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徐杰如此学识,如此人品,当真是滥竽充数。
  徐杰看了一眼欧阳正,又看了看身后众人,便道:“马学究,不知你有没有听闻,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
  马永仁闻言一脸不屑,这等小问题,岂能考到他,便答:“哼哼,读书几年,些许学识,也来卖弄。不过是荀子《劝学篇》而已。”
  徐杰一脸自信笑道:“此语,与荀子《劝学篇》便是同样一个意思。马学究能记得《劝学篇》,大概是忘记了《礼记》,行远必自迩便有接语。此‘卑’,倒是卑微之意,但是此‘自’可不是自己,而是‘从’或者‘由’。登高必自卑,其意为想要登到高处,必然要一步一步从卑微之处开始攀登。以形容做任何事情,都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方才能成!与那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是一个道理。”
  欧阳正闻言浅笑,回头看徐杰的眼神,便是极为的欣赏。
  再看左右刚才还在连连点头之人,此时皆是笑意,便是讥笑了,讥笑那马永仁这一回当真是贻笑大方之家了。
  欧阳正另外一边还有一个老头捋着胡须大笑不止,口中却道:“马永仁,难怪你考了这几十年,就是考不中,也不知当年你是如何考得这举人的。不若让你家那文昌书院把徐文远聘去当个教师如何?”
  年轻一辈之人,自然不敢出言讥笑。但是这老一辈的学究,这种玩笑也就说得轻松了。
  再看马永仁,瞬间满脸通红,看得满场之人的笑意,嘴唇抖了抖,开口说道:“《礼记》老夫岂能不通?适才大意而已,一个不慎,叫这徐文远钻了空档。老夫治学几十年,如今老迈了,许多时候反应慢了些而已,刚才只是没有细想。卫夫子,你不过侥幸中了个进士,也不见你飞黄腾达,出将入相,此时却来取笑于我,不为君子也!”
  那卫夫子闻言便也不争,只是捋须浅笑。看起来心情倒是极好,踏青途中,还有这等乐事,莫名的开心不已。开心之下,这位卫夫子便也回头去看徐杰,觉得这位后生实在不错。
  徐杰此时恭恭敬敬站在欧阳正之后,却是不知身后年轻人,大多一脸佩服之色看着徐杰。年轻人,哪个不想在这种场合出彩,却是求之不得,徐杰却轻轻松松当面把个老举人给比下去了,当真是羡慕与佩服。
  欧阳正便也笑着转身,慢慢离了这观景亭,往一边山路小道而去,观了远景,自然还要观一些近景。绝顶之中,多有怪石嶙峋,也有奇木古树,便是要近观才佳。
  人潮源源不断往山顶而来,顶尖文人是第一集团,之后自然还有后进学子再来登顶。再之后便是普通百姓了。
  却也有一些后进学子刚才跟到了山顶,此时却并不随着众人往山道而去,而是等了等,等着自己的同窗好友。
  待得等到之后,便有一人指着对面绝壁上的字问道:“诸位同窗,可知那登高必自卑五个字如何解啊?”
  这些后进之学,大多还在为秀才功名挣扎,便也有人出言:“自卑嘛?不就是说登高之后看得这天地万物,感觉自我卑微渺小。”
  头前问话之人闻言,便是一脸浅笑,鄙夷说道:“你当真是不学无术,如此学识,何以能考得秀才?”
  这人闻言一脸的气愤:“那你说,你说这五个字何解?”
  “你可读过荀子《劝学篇》,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又可读过《礼记》……此自非自己也……”
  便听一通解释,众人恍然大悟,便也有人拱手:“佩服佩服,曹兄学识渊博,我等不及也!”
  这位曹兄头颅一扬,自是极为受用。
  几人观景几番,也往小道而去。却是刚才那个被说不学无术之人没有跟着去。而是左右串了几波人群,随后一脸不爽又直追上去。
  追上之后,便是开口说道:“曹兄,你好不为人子,适才那五个字,不过是青山徐文远答的话语,你头前在场听到了,却是照搬来问我等,以显得你学识不凡。当真可恨。”
  再看那曹兄,满脸皆是尴尬之色,连忙笑道:“适才开个玩笑而已,不当真的,见谅见谅。你也不差,至少跟那文昌书院的马学究是一个水平的,考个举人不在话下。”
  这人闻言,面色好看了许多,便是之前那个故事他已经听了前后,此时当真也觉得自己并不丢人,人家举人老爷都被徐文远当面指责贻笑大方,自己似乎当真与那马家的举人老爷是一个水平的,所以答道:“若是能考个举人也祖坟冒青烟了,我家中好几代没有出过举人了,若是运气好,说不定也能补个官缺。”
  这话倒是不假,其实举人功名已经就有资格做官了。只是实际上难以得到官缺,当然也不是真的没有,有些运气极好的,又有门路的,倒是可以得到一个小小的官缺,比如皇帝要修什么大的丛书典籍之类,需要许多编纂人员,便有许多举人能在翰林院之类当个入品级的小官,协助编写书籍之类的差事,往后再有门路,升职也不是不可能。若是在那战乱年代,互相攻伐之下,有了新地盘,举人做官的就比较多了。
  当然,举人也并非一定要做官,有了举人功名,在一地那也是极为有头面的人物。不说朝廷的俸禄,或者不用交任何的赋税。在乡下,便是管理一方的乡绅。在城里,也是大户人家的座上宾,再差一点,大户人家请当教师,那也是满盆满钵,不愁吃穿,也能积攒一份不小的家业。当个衙门大吏也是可以的,做个主官的帮衬副手,也就是主官的代言人一般,在衙门管辖权限之内,与主官的权柄面子也是一回事。
第六十五章
看小说的姐弟
  一天游玩,山色怡人,远景以心胸旷达,近景怪石奇木,更是让人啧啧称奇。甚至这九宫山上,还有一座城墙关口的遗迹,春秋时期吴国与楚国曾经在此交界,便有吴楚雄关的名头。便也就是那个卧薪尝胆故事中的吴国,勾践与夫差的吴越故事人尽皆知,只是最后这吴越两国的地盘,最后大多皆归了楚,楚国七百年,霸主一时。
  慢慢入夜,众人再归山顶之下云中湖畔,虽然疲累,但是个个喜笑颜开,不论来过没来过的,都觉得这一遭不虚此行。
  夜间便也有酒宴,只是大多席地而坐,显得不那么正式拘谨。只是那些花魁大家之人,大多有座有案,不比男人这般随性。
  却是众人也开始取了纸笔,便是知道今夜最后的活动,一天的游玩,许多人一路之上不断思索,不断咬文嚼字,最后还是要等着在这个时候大出风头,文人交游,除了真正至交好友之间会少了攀比,其他时候便是少不得有一番争夺,文人要吃饭,靠的就是这种争夺,争夺之下的名头,便是赖以生存的资本。文人相轻,便也在其中。
  欧阳正自然不能扫兴,得顺应众人的念想,已然举杯说道:“今日面对这等美景,还请诸位才思,颜大家与众多大家都在场,当为诸位传唱天下,以显我大江才俊文风之鼎盛。”
  众人等的就是这句话,每个能文之人,写出作品之后,皆是能自我欣赏,觉得上佳不凡。但是当有比较之后,大多数人也能识出高低优劣。
  众人都憋着劲在写,把自己这一天游玩之后憋出来的词句写出来,不论是登高望远以表旷达胸怀,还是山清水秀来显品格高雅,文字之中,总要有一番表达。
  马永仁自然也是提笔在写,奈何一旁的马子良却是提着笔,只是盯着身旁的五叔在看,似有所求,却又不敢说出来。只得口中喃喃说道:“白天只顾着看景了,倒是忘记想些词句,一时半刻的,当真有些为难。”
  马永仁听得话语,转头看了一眼,感受到了马子良不时投来的目光,回头看得一眼,深深叹了口气,似乎知道马子良眼神之中求的到底是什么。
  若是今日马永仁没有在众人面前丢了老脸,兴许无所谓之下,便也应了马子良所求之事,毕竟这马家还是要靠后辈之人去撑起来,当年年轻的马永仁也并非没有经历过这般的事情,长辈为了晚辈出名,代几笔诗词也是有过的事情。爱子心切,人之常情,虽然在人品之上有差,但是为了家族传承,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诗词不过就是博取名声的东西,并非科举要考的内容。许多人眼中,诗词并不一定是用来娱乐自己表达自己的,就是单纯用来博取名声的。
  却是此时的马永仁,有些纠结,不是良心上的纠结,而是马永仁也期待着自己的作品能把白天在山顶丢的面子给找回来,甚至隐隐也有要把那名叫徐杰的小子压过一头的想法,这样才能真的把脸面争回来。如此,也就有了几分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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