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王庭(校对)第573部分在线阅读
学术权威这层光环加强了约德尔在内阁同僚中的威信,而当他提出“修建通往乡村的道路”与征收农业税这件财政大事直接相关,扎哈尔也不由变了脸色,认识到自己之前的看法过于浅薄,如果农业税因为交通不便而收不上来,或者征税成本太大,国家的财政就会相应吃紧,岂不是显得他这个财政大臣很失败?国王陛下会怎么想?
“为了避免上述弊端,我们有必要加大交通建设投入,以畅通的道路连通城镇和乡村,确保人力和物资在城市与乡村农场之间顺畅流动。”
约德尔最后的总结发言赢得一片掌声,率先鼓掌的是国王陛下,季诺维阴郁的脸上难得浮现笑容,以胜利者的姿态从容落座。
本届政府以“连接城镇与乡村”为导向的交通产业政策,全票顺利通过内阁决议,由于内阁并无专职的交通大臣,为期五年的交通建设规划就由首相助理罗兰负责制定,而具体的执行工作则由工业大臣季诺维协助。
罗兰对这次会议做出的决议比较满意。约德尔出来表态之前曾与他有过私下沟通,农业大臣和王子殿下在会前就取得了共识,然而季诺维抢先“打冲锋”可不是罗兰的安排,这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对“老山羊”的看法有所改观。
正如扎哈尔指出的那样,季诺维这位远东实业家集团的代表人物,其实并不真心在意农民的甘苦,他支持政府拨发巨款修建通往乡村的道路,真正的目的是向农村倾销工业品。就好比地球上殖民时代,宗主国在殖民地大搞交通建设,也不是出于爱护原住民,而是为了更方便的运输和倾销本国商品,加强军事统治。
但是罗兰并不在乎季诺维的初衷是出于博爱抑或私心,从政者做事论迹不论心,只要把事情做好,有益于国家和人民,就算心怀私念也无所谓。
……屠夫、酿酒家或面包师供给我们每天所需的食物和饮料,不是出自恩惠,而是因为他们自利的打算,我们不应该说唤起别人利他心,而应改说唤起别人利己心,就算我们自己有需要,也要说这样做对他们有利——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的这段看似欠缺道德高度却精辟入理的论断,其实是说给治国者听的。
罗兰从“老山羊”身上,看到了上述理念的完美展现。他是一位典型的工业资本家,也是一位典型的、秉承重商主义观念的官僚,在他身上体现出同样鲜明的优点和缺点。
罗兰甚至觉得,如果寇拉斯王国的后世子民认为有必要建立起一间“人物画廊”以纪念远东的工业化之路,那么正是这位“老山羊”季诺维——而非他这个来自天外的穿越者——才是远东工业化起步阶段最具有代表意义的那幅画像。
事实上罗兰对远东的交通建设规划已经打好腹稿,而产生这一念头最早可以追述到三年前他踏上北上旅行的那一天,正是因为亲自跋山涉水丈量过脚下这片大地,他才深切体会到“修路”是改变远东乡村贫穷、闭塞与落后现状的头等大事。
第1237章
王子殿下与“老山羊”(三)
罗兰计划修建的不只是铁路和公路,还要赶在夏季汛期到来之前打通维列斯江干流,从白鸥港到基特兰德再到寇拉斯堡,形成一条贯通远东南北的水运交通主干,沿河兴建码头。谷物之类体积庞大且沉重的大宗货物,通过河道运输将比公路和铁路的运输成本低廉得多,因此罗兰曾向约德尔提出一个建议:在偏远乡村征收公粮的时候,先把征收来的粮食运到就近河畔码头,然后再装船运往各大城镇以及首都寇拉斯堡。
远东水力资源丰富,河道纵横交错,内河运输有巨大的潜力尚待发掘。然而潜力想转化为实际的运输能力需要投入巨资疏浚河道、建设码头、制造货船,铁路和公路的投资更大,如此庞大的交通规划只靠财政投资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内阁会议上,商务大臣叶夫根尼娅对于交通建设的观点与工业大臣季诺维相近,同样渴望利用方便的道路将城镇与乡村连接起来,促进国内市场的商业繁荣。但是她也意识到为此需要投入天文数字的建设资金,没有钱谈何修路架桥?
“当务之急是我们要从何处募集建设所需的资金。”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叶夫根尼娅很自然的望向罗兰,期待以擅长融资著称的王子殿下给出答案。
罗兰对这个问题的确有所准备,但是他还没开口,季诺维先说话了。
“叶夫根尼娅夫人,我们都清楚修路架桥不同于做其它生意,投资大,周期长,风险高,人们往往不愿参与这类基础建设投资,除非我们给投资者额外的好处。”
内阁尚未成立交通部,也没有什么交通大臣,相关工作由工业大臣济诺维负责,他在交通建设融资的问题上发表意见算是分内的事,叶夫根尼娅也没有摆“准王后”的架子,微笑着虚心请教:“季诺维先生,您所说的‘额外的好处’,具体是指?”
“其实很简单,政府可以出台一项政策,允许私人参与投标道路建设,并且将该路段两侧一定范围内的土地无偿给予承包商,承包商再以土地为抵押去融资,发行债券或者股票随他们的便,政府只管在合同规定的施工期满之后验收道路。”季诺维从容不迫地回答。
叶夫根尼娅陷入思索,内阁群臣也都小声议论起来。
季诺维的策略令国王陛下眼前一亮。将土地和路段打包招标,政府提供的只是土地,从融资到具体施工全由承包商负责,这既简单又省事,听起来是个好主意。
在表态支持季诺维的方案之前,鲁道夫习惯性的观察群臣。发现多数大臣都对季诺维的方案持肯定态度,只有罗兰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国王陛下对儿子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很了解,看到罗兰的脸色,就猜出他并不认同季诺维的方案,甚至为此而心怀忧虑。
罗兰此刻的心情的确有些沉重。
季诺维的方案看上去很美好,如果他不是来自地球的穿越者,如果他不是对地球上的铁路交通发展史有所了解,也会举双手赞成工业大臣的方案。然而正因为他知道的太多,才比别人更清楚这条看似轻松的路其实并不好走,甚至有可能误入歧途,造成严重的后患。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季诺维的设想,在地球上早已被人们践行过。
罗兰依稀记得在19世纪中叶,美国参与两院曾经通过两个太平洋铁路法案的修正案,给予铁路公司和承包商一项非常诱人的实惠:每铺设1英里路轨,授给铁路两侧总计二十平方英里的土地。
从当时来看,这项政策收到了极好的效果——巨额的土地投资为铁路公司解决了资金问题。
为了把获得的赠地转化为资本,当时的铁路承包商一般采取两种融资方式:其一是直接向移民高价出售地块;其二是组织城镇开发公司,进行镇址投机。
对于铁路公司来讲,赠地的主要价值不仅在于能从出售土地中赚取现金,而且还在于能为发行债券提供信用和保证——铁路公司可以将国有土地作抵押,发行债券或股票,向私人借贷资金或向政府贷款。
各大铁路公司都依靠出售土地和抵押贷款作为修路的主要资金,1856年建成的伊利诺斯中央铁路,5/6的费用靠出售国有土地支付;政府赠与土地价值占中央太平洋铁路总投资的26%,占联合太平洋铁路总投资的34%,北方太平洋铁路公司通过出售铁路沿线的土地收入高达1.36亿美元,是实际修路费用的两倍多!
如果到此为止,可以说上述政策完美的解决了铁路融资问题,罗兰没有道理反对季诺维在远东实行同样的方案。
然而要对“承包铁路赠送地皮”的政策做出公正的评价,就得把眼光放长远,从其对全国和对远期两方面影响来考察。
首先来看这项政策对全国交通网的布局造成了什么影响。
由于政策规定铁路承包商有权得到铁路沿线一定范围内的土地,这就使人们意识到:一个公司建筑铁路线愈长,越曲折,获得的赠地就越多,收益也越大。
那么很自然的,为了得到更多的土地,铁路公司都极力把铁路建筑得尽可能的长,以致铁路线有许多不必要的弯曲,不必要的复杂,实际上是通过浪费国民财富来装满承包商自己的荷包,而这完全是因为政策存在漏洞、缺少全盘规划酿成的恶果。
从远期来看,私营铁路还存在两个弊端,就是恶性竞争和投机狂潮。
铁路建成以后,收益取决于客货运量。如果同一个地区存在两条铁路线,并且分属于不同的公司,这两家公司就会无可避免地发生竞争。
按照某些经济学家的说法,“竞争有利于降低商品价格”,“提高服务质量”,然而现实中却很难看到这样绅士般的良性竞争,事实恰恰相反,19世纪美国铁路公司之间的竞争往往以恶意乃至残暴的方式呈现出来。
第1238章
王子殿下与“老山羊”(四)
19世纪美国铁路公司之间的竞争,往往以恶意乃至暴力的方式体现。雇佣地痞流氓殴打竞争对手的员工,破坏对手铺设的铁轨,甚至安装炸弹爆破竞争对手的机车……这些俨然战争电影中上演的剧情,在19世纪的美国铁路业内不仅真实发生过,而且屡见不鲜。铁路大亨“船长”范德比尔特和臭名卓著的投机家杰伊·古尔德都干过这种事,以慈善形象为人所知的“钢铁大王”卡内基在其发家过程中也没少干这类缺德事。恶性竞争导致铁路工程变成了投机的道具,最终泡沫破裂,使铁路建设遭受重创,险些一蹶不振。
无独有偶,同样是在19世纪中叶,同样的铁路投机狂潮也由英伦列岛席卷到欧洲大陆。1845年,在英国,一轮涉及全民的铁路投机潮达到了顶峰,交易所总是有几百万英镑的交易量。1845年7月16日这一天,总资本超过130万英镑的65家铁路公司得到了英国官方的600英里长铁路线的建设许可。当时需要重新设计和印刷超大数量的股票和债券,致使印刷工人异常紧缺。为了能够满足如此巨大的需求,一个印刷厂到比利时招募了400名高水平的印刷工人,这些工人夜里就睡在工作岗位上。
到了1847年,因为铁路投机活动和创立新的公司需要大量货币,英国的银行利率甚至曾提高一倍,达到7%以上!
然而就是在1847年,铁路投机热潮达到巅峰的这一年,危机出现了。在伦敦交易所,铁路股票的处境非常艰难,股价大幅下跌,许多新成立的公司还没有度过第一年就不得不宣布破产,光是德国汉堡就因为英国的影响有128家铁路公司因投机活动的崩溃而先后宣告破产。
1874年出版的《商业危机史》一书,对这场因铁路投机泡沫崩溃导致的经济危机描述如下:
“就连与(铁路)交易没有任何直接联系的私人也被迫停止支付,英国很少找到没有自杀者的城市,而富有的家庭也搬进了贫民院……”
……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罗兰不是“捞一票就跑”的投机商,而是国家的领导者,在做出重大决策的时候必须慎重考虑其对全局乃至未来很长一段时期的影响。地球上的铁路发展史就是前车之鉴,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他怎能接受季诺维提出的这种只谋“一时”和“一域”的方案?
“季诺维先生,您的方案的确有可取之处,但是我认为在两个原则问题上必须加以修改。”
深思熟虑过后,罗兰终于开口表态。
“罗兰殿下的看法总是富有远见的,我期待听到您的指点。”季诺维神色平静,情绪隐藏的很好。但是在场哪一位不是成精的“老狐狸”,不难看出他眼中的那一丝不忿。
扎哈尔忽然快活地笑了起来。这胖子没少跟罗兰打交道,最初也因为罗兰主持的央行过于强势、抢走财政部的风头而深感不忿,对这位年轻的王子殿下很是不以为然。然而从发行国债到整顿国内金融市场,罗兰用实际行动折服了扎哈尔,使他的心态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折,变成王子殿下最忠诚的追随者。
此刻他从工业大臣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而自己经历过的震撼也即将发生在对方身上,不由暗自幸灾乐祸:“老山羊啊老山羊,终于轮到你接受王子殿下的教育了!”
“原则上我同意季诺维先生以公路和铁路沿线的土地换取资金的提案,但是公路和铁路的线路必须由政府来规划,一经确定不得擅自修改。”
罗兰提出的第一个意见比较温和,季诺维思索了一下,坦然接受。
“我完全同意殿下的修改意见,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私人承包商为了获得更多土地而乱改线路,导致拖延工期和浪费投资等弊端。”
罗兰微微一笑,继续说出第二条、也是更关键的修改意见:“此外,我反对将道路两侧的土地无偿赠送给承包商。”
这话说出来,会议大厅中顿时喧哗声四起。季诺维无法再维持大臣的风度,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殿下反对赠送土地,这就等于从根本上推翻了我的方案,请问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吸引私人资本参与交通建设?”“老山羊”的质问带上了火气。
“赠送土地,意味着铁路和公路沿线大片极具商业潜力的土地发生了产权转移,永远归属建设承包商,如果将来政府出于某些原因需要征用这些私人土地,将会变得非常麻烦,不仅要支付昂贵的征地费用,处理复杂的拆迁难题,还存在法律上的困境……”
对比一下地球上的华国和天竺国就知道,两国政府同样试图征地改造旧城区(贫民窟),华国政府可以比较顺利的完成,而在天竺国根本不可能办到。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很多,然而城市土地产权的归属无疑是主要因素。
罗兰并不认为自己在地球上的那个故乡十全十美,但是他也从不讳言为故乡拥有一个肩负无限责任的“大政府”感到自豪。穿越之前,他没兴趣喝什么“民主的恒河水”,穿越之后,有了亲手建设一个国家的机会,他在政策上更多的参考故乡的经验和教训,可不想把远东搞成瓦雷斯的天竺国,那真是愧对列祖列宗了。
觉察到季诺维满面怒色,罗兰摇头轻笑,心平气和的说:“我反对无偿赠送土地,并且根据季诺维先生的方案引申出两个替代方案,总的原则是‘只租不卖’。”
“我就知道你小子绝不会只唱高调、放空炮,说说你的方案,最好能让我们的工业大臣心服口服。”鲁道夫含笑望着儿子,眼中满是期待。
季诺维深吸一口气,脸色渐渐恢复平静,注视着罗兰,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控制情绪的功力着实老辣。
第1239章
王子殿下与“老山羊”(五)
“首先,我建议成立一家由国家开发银行控股的路桥工程公司,负责铁路、公路干线和大型桥梁隧道的总体规划与建设,国家开发银行出资三成并相对控股,其余七成资本以发行‘建设债券’的方式向民间募集。”
罗兰与季诺维视线接触,唇角浮现一个善意的微笑。
“受季诺维先生的启发,我认为国家路桥公司应该享有公路和铁路沿线两侧10里之内的土地产权,随着交通建设的展开,公路和铁路两侧的土地得益于便利的交通,商业价值将大幅提升,我们可以采用两种方式将这些具有升值潜力的土地置换为建设资金。”
“第一种是直接向移民或者投资者出租道路两侧的土地,租期最长可以签50年,50年内承租人享有地面以下三十尺至地面以上三十尺内的空间使用权,以及前述权益的转租权和继承权,租金可以一次付清,亦可分期支付——分期利率根据央行基础利率的变动而同步调整;租期满后,承租人或其继承人可在同等条件下优先续租。”
“殿下,五十年租期差不多是终生所有了,与直接卖掉有什么区别?”季诺维问。
“租期再长也是租,土地所有权还在国家手中,对一个人而言,五十年就是一生,但是对一个国家而言,五十年不过是短短一瞬间,作为国家的决策者,我们必须做长远打算,不能因为贪图一时便利而把包袱留给子孙后代。”罗兰淡然回答。
季诺维花白的眉毛抖了抖,垂首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