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王庭(校对)第484部分在线阅读
“嗯?这就有趣了。”罗兰反手将神剑杜兰达尔架在肩头,唇角挂着慵懒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愈发尖锐:“事实上菲利普大主教比你更有远见,他洞悉远东人民已经不堪忍受帝国暴政与教会歧视带来的双重压迫,改革势在必行,必然要将一部分权力还给民众,否则便无法获得民众的支持以推行改革……”
“一派胡言!”克劳茨再次打断他的话,痛心疾首地吼叫:“远东的大好局面全是被你们这些所谓的革命者和改革者搞乱的,无论你们打着什么旗号归根结底都是罪不容恕的叛国者!”
罗兰脸色一沉,厉声质问:“你口口声声指责我们叛国,以帝国利益的捍卫者自居,却只字不提教会的利益,这就奇怪了,难道你不是培罗教会的圣武士而是查理四世册封的皇家骑士?当帝国与教会在远东建立起的残酷秩序受到冲击,菲利普选择放弃维护帝国暴政而优先维护培罗教会在远东的根基,这的确有叛国之嫌,但是符合他作为圣职者的身份,而你与菲利普一样身兼帝国官僚和教会神官的双重身份,当两者不能兼顾,你会作何选择?”
“当然选择忠于帝国,事实上我就是这样做的!”克劳茨毋庸置疑是一位坚定的国家主义者,在罗兰的诱导下忍不住当众道出肺腑之言,“培罗的信徒之所以受人尊重是因为有一个强大的帝国作后盾,人们可以没有教会,甚至可以没有宗教信仰,但是绝不能背叛自己的祖国!”
克劳茨于激愤中说出的这番话可谓大逆不道,落在人们耳中恍若石破天惊,纷纷色变倒吸凉气。
在瓦雷斯天宇,在这个神祇切实存在的世界上,众神并非抽象的哲学概念,如同阳光雨露风云大地一般切实存在于人们身边,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人们可以选择信仰神祇,通过虔诚的信仰获得精神慰藉;如果一个人觉得自己的内心足够强大,既不需要宗教来慰藉,也不在乎死后灵魂的归宿,他当然可以选择加入无信者的阵营,众神也不会刻意去针对那些没有信仰的人,正如一尊巨人不会刻意去践踏那些无视他伟岸身躯的蚂蚁。
但是,别人可以否定信仰,克劳茨却不应该这样做,因为他是领受神恩的圣武士,是曾经发誓捍卫教廷的“培罗之剑”。
神祇可以容忍凡人的藐视,却不能容忍圣职者的公然背叛,培罗也不例外。
就在克劳茨慷慨陈词的时候,人们惊恐的发现他头顶腾起一道猩红的光柱,邪气凛然触目惊心;与此同时克劳茨脚下的“发邪恶法阵”自行瓦解,手中晨星锤也失去破邪圣光,身上原本受到神术加护的铠甲变得黯然失色……种种迹象表明,他正在遭受神罚,正在失去圣武士的资格。
发生在克劳茨身上的异状也引起罗兰的注意,挥手放出一道“侦测阵营”,确认克劳茨的确蜕变成了“邪恶阵营”,“命运之瞳”则从这个男人身上窥见更多真相。
系统提示:发现敌对邪恶生物/前圣武士17!
“前圣武士”这个头衔罗兰不陌生,鲁道夫也曾经被冠以同样的头衔,这意味着克劳茨失去了圣武士的超凡能力。
“你堕落了,克劳茨。”罗兰深深望着克劳茨惊骇莫名的面庞,淡漠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怜悯,“你刚才那些话触怒了培罗,圣光之主收回了神恩,剥夺了你曾经的荣耀,现在你已经不再是培罗的圣武士,不再是教会的圣职者,堕落成你最痛恨的那种人,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不……我绝不可能成为异端,这不可能!”克劳茨紧握战锤的手禁不住颤抖,浑浑噩噩仿佛身在梦中。
“这很残酷,可惜这就是现实。”罗兰不容他逃避,“此时此刻,在我们所有人的见证下,你堕落了,克劳茨,培罗收回他曾经慷慨赐予你的神力,这无言的责罚足以证明你才是那个走在错误道路上的异端!想想刚才你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是不是很可笑?”
罗兰的质问声声传入耳中,如同利刃刺在克劳茨心头,每句话都使他禁不住战栗一下,眼中却满是茫然,似乎还想不通自己怎么竟会走到穷途末路的这一步。
第1002章
穷途末路(三)
克劳茨很迷茫,因为他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出生在政教合一的年代,国家即君主,皇帝即教宗,国家利益与教会的利益是统一的,他报效国家同时也是捍卫信仰,从未因此感到迷茫。
然而现在不同了,时代变了。
菲利普敏锐的觉察到时代变迁对教会与帝国维系千年的共生关系造成强烈冲击,并且试图以自己的方式改革教会跟上时代的节拍,而克劳茨直到最后也没有发觉这一危机,还在坚守旧时代的秩序,结果使自己失去培罗的眷顾,沦为时代的眼泪。
“不!这不对!我是冤枉的!”克劳茨猛然抬起头,眼中的茫然被浓浓的怨恨取代,“堕落的不是我而是教会!是以菲利普·华伦斯基这种人为首的、控制教会谋取个人利益的腐败分子!教会已经无法代表帝国的利益,我的信仰比菲利普那种人渣、教棍、野心家更虔诚,为什么他公然宣称‘保教不保国’却不会受到任何惩罚,难道帝国不是教会的根基,难道皇帝不是教会的领袖?”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狂热与痛苦之中,变得近乎精神分裂,不顾众人的围观,在广场上踉跄踱步,自问自答,时而激动的挥舞手臂,仿佛在演独角戏:
“为什么我捍卫国家完整、捍卫信仰、与腐败的教会作斗争却被剥夺了神恩?如果做出这等不公决断的真是培罗的意志,我们这些帝国骑士究竟是在为何而战?”
“如果腐败的教会代表了培罗的意志,代表了神所肯定的正确道路,那么可以想见,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必然导致帝国分解崩溃!”
“难道一个普世的教会必然与一个统一的强盛的帝国无法共存?”
“不!我才不信这套歪理!”
“我爱我的祖国,我不想看到国破家亡的悲剧上演,所以我依照我的良知做出了决定,就像当初我依照良知而非某位高级教士的感召成为一名光荣的帝国圣武士,如果必须在教会与国家之间选择一个效忠对象,我将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就算让我重新选择一百次一千次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立场!”
克劳茨突然停下脚步,向着天空高举双臂,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吾主培罗在上,伟大的光辉之主啊,仁慈的太阳老人!虽然我的力量被您剥夺,但我觉不承认自己犯了错,我愿用生命证明自己的信仰依旧虔诚!”
“教会中那些居心叵测的阴谋家和可鄙的腐败分子用甜言蜜语编织出重重雾霾蒙蔽了您的双眼,然而我相信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总有一天您会发现真相还我清白!”
罗兰皱了皱眉,抬头向天瞟了一眼。暮色深沉,阴云低垂,空中别说代表培罗神力的阳光,就连星月光辉也在这个动荡的夜晚悄然隐去,克劳茨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时刻发出椎心泣血的自白,愈发显得既可悲又可怜。
发泄过后,克劳茨的精神状态似乎有所好转,转身望向身后那群神色复杂的骑士,大声道:“我已经做出选择,现在看你们的了,是拿起武器与我并肩作战,还是放下武器与我划清界限,随你们的便!”
人群一阵骚动,在克劳茨的注视下,多数骑士犹豫过后丢下了手中的武器,背转身去表明与他划清界限。
这些人曾经忠于克劳茨,为他冲锋陷阵悍不畏死,然而那并不是全是因为克劳茨本人的领导魅力,更主要是出于共同的信仰,然而这一连结他们与克劳茨的纽带已经被神启斩断,继续追随克劳茨就等于违背神启,多数人既不敢也不愿走上这条不归路。
何为神启?
克劳茨被剥夺神恩就是神启,这证明他刚才那番慷慨激昂的言论虽然很有迷惑性但归根结底还是异端行径,被他囚禁的菲利普大主教才是真正领会培罗意图的那个人。
多数人选择与克劳茨划清界限,但是仍有少数圣武士紧握手中的武器。这些人以埃尔文中校为首,出于对克劳茨本人的崇拜,坚持留在他身边。不管他们本意如何,这种行为就等于在教会与帝国之间选择了后者,毫无悬念的,他们也如克劳茨那般相继遭到神谴,失去圣武士的神术和所有超自然力量。
埃尔文掂了掂手中那柄似乎变得异常沉重的大剑,冲克劳茨露出一个惨笑:“骑士长大人,我们能为您做的只有这些了,地狱再见。”话音未落,蓦地转身冲向罗兰。身旁那些被剥夺了神力的前圣武士也都各持武器冲了上去。
罗兰很清楚这些人存心寻死,而他并无兴趣充当刽子手,正打算施展“心灵震爆”使他们安静下来,身后那些掷弹兵却抢先抛出手雷,将埃尔文等人湮没在烈火与硝烟之中。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群神色紧张的基特兰德汉子,罗兰没有责备他们。掷弹兵们的责任是保护他不被敌人伤害,没有义务考虑他此刻是否对敌人心存怜悯。
“魔鬼之子,我就算下地狱也要拉着你!”克劳茨目睹最后一批忠于自己的骑士倒在火海里,悲痛得冲向罗兰。
罗兰摇头轻叹。克劳茨全盛状态下尚且不是他的对手,现在失去神恩和神术,有又怎么可能对他造成威胁。
“你们不要动手,这家伙交给我来对付。”叮嘱了掷弹兵们一句,罗兰随手一剑斩向克劳茨的手腕,打算击落他的武器。然而就在此时,戴在克劳茨左手食指上的那枚戒指突然一道半透明的绿色光罩,杜兰达尔激发出的力场光能剑气在触及光罩的刹那自行消失。
“反魔场?!”罗兰脸色微变,闪念间激发“神性飞行”向上飞跃。
空中绽开一团浪花似的音爆云,罗兰瞬间飞上高空,克劳茨那倾尽全力的一锤穿过他的残影重重砸在地上,碎石飞溅而起。
“死不悔改!”罗兰暗自咒骂了一句,正要降落下去制服已经陷入疯狂状态的克劳茨,身后突然传来隆隆炮声。
第1003章
穷途末路(四)
大炮轰鸣声中,克劳茨如遭雷击扑倒在地,背后铠甲碎裂,血肉一片模糊。
罗兰回望炮声传来的方向,一尊庞大的身影出现在神殿窗口,架在象鼻上的那门魔晶重炮正指着广场。
“爱莉,多谢了。”罗兰向战祸巨兽挥手微笑。
“昂昂~~”爱莉很通人性的晃动象鼻,仿佛在说“小事一桩”。
失去神力加护的克劳茨已经不复当初之勇,挨了一炮就失去知觉。罗兰命令掷弹兵将那些缴械投降的骑士收押起来听候处置。至于克劳茨,罗兰不打算杀他……正好神殿地牢还空着,菲利普的床位留给他正合适。
两名掷弹兵将昏迷中的克劳茨搬上担架,抬着走向神殿。罗兰目送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不考虑现实中的政治立场和利益冲突,他得承认自己对克劳茨这位堪称忠贞不屈的“爱国者”怀有敬意,然而大家都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现实是克劳茨所深爱的帝国并不是他罗兰·寇拉斯认可的祖国,那个令克劳茨为之自豪且甘愿为之流血牺牲的帝国在远东人心目中代表了信仰与世俗两个领域的双重暴政,这个蛮横冷酷的怪物剥夺了远东人寻求心灵寄托的权利,并以苛捐杂税抢走人们的财富,从不把远东人当成这个国家的一份子,试问远东人又怎么会以帝国公民自居,又怎么会像克劳茨那样深爱这样的国家?
瓦雷斯的信仰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带有强烈的种族主义色彩,一类则是不以血统、种族或性别为边界的普世宗教。
前者的典型是提亚马特教会,通常只吸纳龙血生物,崇拜精灵之神科瑞隆·拉瑞斯安的大多是精灵,而信仰矮人创造神摩拉丁的也大多是矮人,宗教倘若带有种族色彩就限定其不可能被其它种族普遍接受,好处是这样的教会更有凝聚力,更容易与政权紧密结合,创建单一种族政教合一的体制。
后者的典型代表就是培罗教会。根据其教义,阳光之下众生平等,太阳老人有教无类,无论是人类、矮人、精灵、半身人、侏儒抑或其它什么种族,只要认同培罗的教谕就可以加入圣光教会,当然——异端分子不算在内。
普世教会的信条根植于普世价值观,好处是占据道德高地,传教者采取开放包容的姿态,更容易引起大多数人的共鸣,信众遍布多元宇宙各个角落。
普世教会的影响范围很大,但是其普世特性必然会削弱信徒对民族、家庭和亲情之类基于血统的亲疏界定,进而削弱基于血缘、民族、语言文字、文化传统和边境线(地缘)等因素界定的国家认同,进而导致教会价值观与国家利益发生冲突。
远东有一句讽刺培罗教会的谚语:教士们声称要关怀所有人,那就等于说谁也别想得到他们的关怀。
在罗兰看来,这句谚语与地球上的一句格言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些哲学家之所以爱远方的鞑靼人,为得是免于爱他们的邻居。
普世教会倡导世界主义,必然会与国家政权发生分歧,这就是当前神圣亚珊帝国面临的内部痼疾,克劳茨与菲利普的矛盾本质即为一个爱国者与世界主义者的冲突,当帝国与教会在远东的利益无法两全,克劳茨选择维护国家秩序,哪怕是僵化的、不合时宜的秩序,而菲利普则选择保教不保国,说到底——所有信奉所谓“普世价值”的人都是潜在的叛国者。
罗兰穿越到瓦雷斯两年来花了不少精力搜集和阅读这个世界的历史典籍。在他看来神圣亚珊帝国自创立迄今的历史就是一部普世教会与国家政权由“蜜月期”直到“闹离婚”的鲜活范例。
神圣亚珊帝国以政教合一为立国之本经历了一千六百多年的风风雨雨,如今这一立国之本已经发生动摇,教权与皇权的冲突只是表象,本质分歧在于普世教会与国家体制的不相容。
强大的君主或先知可以强行将两者捏合在一起——就像神圣亚珊帝国的开国先贤们所做的那样,但是两者终究存在难以弥合的裂痕。随着时间推移,教权和政权其中一方实力衰退,这个危险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占据主导地位的一方将表现出压制另一方的强烈动机。
如果把帝国政权与培罗教会比作一对感情日趋破裂的夫妻,菲利普试图在远东搞的“宗教改革”就好比妻子背着丈夫红杏出墙,提出的所谓“保教不保国”口号,就好比倡导“已婚女人也有追求爱情的自由,破裂的家庭勉强凑合在一起也不会幸福”。是否认同菲利普的理念,要看站在什么立场。
克劳茨这个爱国者站在“丈夫”的立场当然无法容忍,而罗兰则是站在“隔壁老王”的立场……菲利普淡化国家观念而更注重保全教会法统与他这个坚定的“远东民族主义者”不存在根本分歧,站在远东人的立场,罗兰有责任使脚下大地摆脱帝国的魔爪、建立一个维护远东人权益的国家,而他的这一理念在克劳茨看来无异于叛国,双方存在根本分歧,这就是罗兰倾向于保全菲利普却从不考虑与克劳茨妥协的原因。
帝国的政教之争对远东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若非善加利用克劳茨与菲利普的矛盾,寇拉斯家族也没那么容易拿下赎罪堡、掌握远东政权。
这就完了?
皆大欢喜?
不,没那么简单,还有更严峻的问题摆在罗兰面前。
听了克劳茨那番“报国无门”的激愤之言,罗兰感同身受,不得不担心假如有一天远东也将面临帝国当前的困境——毕竟推崇积极进取精神、鼓励信徒勇于挑战厄运有所作为的辛德拉教会,本质上也是一种普世宗教。
有没有可能使普世教会为国家政权服务?罗兰沉思默想,回忆穿越前的见闻,试图从中找出解决“政教共存”这一难题的可行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