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校对)第2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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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天佑帝也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快不行了?”奚荏又问道。
  韩谦点点头,要不是在推荐迎亲使人选时,长乡侯王邕受到天佑帝的亲自召见,要不是信昌侯李普那边也没有什么异常,说明世妃那边隔三岔五还是能到天佑帝面前请安,他都怀疑天佑帝此时已经完全受安宁宫那边控制了。
  天佑帝暂时还没有受完全控制,圣旨还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但他调父亲进金陵担任京兆尹,却没有调楚州兵马渡江,应该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中毒极深。
  不过,他自己的身体是否能撑得住,半辈子戎马刀弓征伐天下的天佑帝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数?
  要不然的话,天佑帝再怎么急切着废嫡改立,也应该等到三皇子正式迎娶清阳郡主之后,再将他父亲调入京中出任京兆尹!
  天佑帝此时将这两件事并行,正说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出了状况,误以为自己病情很重、重入膏肓,但这恰恰会促使安宁宫下定决心、铤而走险。
  韩谦原先指望还能再拖延四五个月,他这个想法很可能随时都会落空,大楚的时局随时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时候,韩谦心里也隐隐生出些后悔。
  要是当初采取冯缭的建议,通过袁国维、姜获将毒烛之事密报天佑帝,虽然天佑帝极可能会选择调楚州兵马入京勤王,情形对他们这边也将极不利,但也不至于叫他父亲陷入险地!
  事实上,就算天佑帝没有中毒,废嫡改立之时,京兆尹这个位置也是一个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的大火坑。
  世间没有后悔药可售,眼下韩谦又不能丢下这边的迎亲之事不管,只能将赵无忌紧急派往金陵随机应变。
  而除了赵无忌、冯缭及缙云楼在金陵的人马外,三皇子接到他的信后,龙雀军还能以轮戍的名义,将三千精锐提前调回桃坞集军府以防不备,韩谦相信他父亲意识到大局难以逆改时,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
  韩谦这时候也顾不得在长乡侯王邕等人面前掩饰什么,隔着车窗又吩咐了赵无忌一些事,便叫他直接带着两人去找杨钦,乘船离开蜀国。
  韩谦作为迎亲使,既然踏入蜀境,就没有那么自由出去,但他临时有事派信使回楚,一路关卡都会放行,不会阻拦。
  而这一幕落在长乡侯王邕的眼里,却满心狐疑。
  这一个月的相处,赵无忌、杨钦等人在韩谦身边的地位跟重要性,长乡侯王邕自然早就看在眼里。
  韩谦接到密信后,竟然将身边最得力的干将直接派走,叫长乡侯王邕怎么不起疑心?
  “潭州有什么‘好消息’传过来,竟然叫韩谦直接将身边的得力干将派回去?”清阳郡主透过车窗,看到这一幕既有疑惑,也有担忧,无数种可能在她脑子里翻腾,担忧三皇子、龙雀军发生什么巨大变故,又或者是金陵发生什么异变,才叫韩谦有失方寸?
  进城后,王邕示意御者放缓车速,以便两车并行,他与韩谦能隔着车窗说话。
  “我大蜀国都,乃是前朝留下来的成都府城,蜀汉时期,成都便以蜀锦名动天下,成为蜀汉当时重要的岁入来源,蜀汉曾设锦官及锦官城专门维系蜀锦的生产,锦官城早毁于战火,此名遂成为成都府城的别称。”
  王邕颇有兴致的跟韩谦聊起蜀都的掌故,似乎完全看不到韩谦眉头所锁的愁虑。
  “我父王极喜芙蓉,这两年下令在四十里长的城墙之上尽种芙蓉,只可惜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我们这次进城,大道两侧芙蓉树大多叶落枝残,看不到芙蓉花海的美景。”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韩谦敷衍的吟了一句杜甫题成都的诗句,算是对王邕这番热情的回应。
  “韩大人乃是贵使,我父王特旨令鸿胪寺从锦华楼划出一处寓所,以供韩大人起居,”王邕颇为兴奋地说道,“锦华楼乃是前朝贼宦田令孜都督两川军事时的府邸,田令孜为我父王所败,这座园子便成为国都文武官员及诗词文客的游宴之所……”
  韩谦过来之前,缙云楼潜进来的探子,其他情报搞不到,但也早就将蜀都城内的主要建筑及地形都摸清楚。
  这座锦华楼,其园子占地有三四十亩,亭台楼阁数百间。园子东南角建有一座五层高的木楼,登高望园子内外芙蓉繁花似锦,遂名锦华,而整座园子也以锦华楼为名。
  今日天气尚好,这时候他们刚进南城门,抬头往西北方向望云,便能看到锦华楼在七八里外飞挑出来的檐角,在大片低矮的建筑群里,显得是那样的鹤立鸡群,传言田令孜执政成都时,常喜在那五层高楼上宴客。
  而说到前朝出任神策军观军容使、护军中尉的田令孜,别人都可以骂他为贼宦,王邕闭口一句“贼宦”,闭口一句“贼宦”,韩谦都能看到陪同的蜀鸿胪寺卿韦群嘴角微微抽搐,完全没有要附和他这话的意思。
  韩谦心里一笑,没想到韦群倒是知道一点廉耻的。
  蜀主王建曾为田令孜收为养子,也是在田令孜的提拔下,一步步得以在神策军内部出任都虞候这样的要职,最后是王建是击败田令孜,独霸两川。
  这些事过去还不到二十年,虽然平素没有人提起,但蜀人的记性也没有那么差。
  要是所传消息不差,田令孜便是在锦华楼里叫王建令人用锦帛所编的细绳勒死的。
  韩谦对入住锦华楼当然是没有什么避讳的,要不然的话,蜀都城内的主要建筑里,哪里不染血腥?
  韩谦现在关心的问题在于,田令孜作为前朝昭宗、僖宗时权势最重的宦臣,除了执掌神策军之外,权力的触手必然也伸入神陵司之中。
  虽然神陵司不为世人所知,但前朝昭宗用宦臣治神策军、神陵司,意欲削藩,使宇内重归一统,最终权柄又难以避免的落入宦官集团的手里,实际上神陵司可以说是神策军隐藏在阴影深处的存在,绝不可能简单的切割开。
  就算是缙云楼与龙雀军的关系,持续下去,彼此的渗透将越来越深。
  而前朝受流民、藩镇叛乱之祸,昭宗、僖宗曾多次从关中迁入两川避祸,除了两川一度完全为神策军所控制外,韩谦相信神陵司在两川的势力也是绝对不会弱。
  蜀主王建作为当年神策军最早进驻的都将,不可能跟神陵司完全没有牵扯,而他当年能以劣势兵力,挫败田令孜独霸两川,极可能也是借助到神陵司在蜀地的势力。
  韩谦很怀疑神陵司在蜀地的残余势力已经被蜀主王建接管后,与神策军残余力量一起,化为蜀国军政的基础。
  所以这一路过来,在韩谦心里始终有一片阴影抹除不掉,那就是蜀主王建对神陵司在江淮的残余势力晚红楼及信昌侯府又了解多少?
  长乡侯王邕及清阳郡主对此又了解多少?
  此外,信昌侯李普以及深居宫禁的世妃、隐藏在幕后还没有叫他看过真容的黑纱妇人,对窃取神策军及神陵司在蜀地权柄、继续割据蜀地的王建,又是怎样的态度?
  清阳郡主嫁给三皇子作侧妃,势态实要比世人所想的复杂得多,想到这里韩谦神色也是微微一振。
  父亲调入金陵,是有可能陷入险境,但他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而此次使蜀也远没有他所想象中那么简单,他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先应付这边的事情。
第三百一十七章
蔚侯
  韩谦正要将他鞭长莫及的金陵迷局抛之脑后,突然间听到一阵急如骤雨的马蹄声,仿佛雷霆一般从侧面的巷道里传出来,似有上百匹快骑突如其来,要狠狠的扑杀过来,将他们这些人撕成碎片。
  马蹄声起得如此之急、如此之促,又如此的杀气腾腾,令奚荏也是花容惊变,她仿佛一只灵豹般在车厢里半蹲起来,揭起襦裙,从大腿外侧鞘里取出一支尺许长的锋利长匕首,盯着车窗外,静听着远处的动静。
  蜀国与楚国欲结秦晋之好,但也没有跟梁国撕破脸,特别是蜀主王建一直以来都是选择对梁国称臣,这使得梁国得以在蜀都城内潜伏大量的精锐人马。
  杨恩之前出使蜀国,就遭受三次行刺,韩谦这次使蜀,将使楚蜀两国的合作跨入全新的层次,没有理由认为梁国斥候这次会按兵不动,但倘若这梁国斥候大白天在蜀都城内集结骑兵袭击过来,也是叫人瞠目结舌。
  鸿胪寺卿韦群带出来迎接的数十名仪卫,平时养尊处优惯了,这一刻都有些惊惶失措,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杨钦、周处两人留在城外照看战船、货物及大队捕兵,赵无忌也没有进城,就被韩谦派回去,冯翊有些惊慌的勒住马,但奚发儿、孔熙荣、郭却三人,却第一时间勒令部曲往左右散开,每二十人一组,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在蜀都城从南城门直通宫城、宽近百步的御街主干道上,形成三个锥形小阵,将韩谦、郭荣、长乡侯王邕、鸿胪寺韦群等人所乘坐的车乘护卫在中间。
  同时更是有二十甲卒往前,在出巷口的空地上,以二十面铁盾支地,架上枪戟,形成防备骑兵冲击的拒马阵,人则稍退十数步持刀弓以待。
  韩谦则是一脸平静的看向长乡侯、鸿胪寺卿韦群,他不觉得梁国斥候敢这么公然在蜀都御街刺杀他,那样的话,不是逼着蜀主王建跟梁国翻脸吗?
  不过看王邕、韦群两人脸上也是又惊又疑,显然也不知道来者是何方神圣,竟然敢在这样的场合冲击他们的车马队。
  “停!”
  韩谦很快就看到数十黑骑,像黑色巨浪一般从数丈宽的宽巷口里卷出,看架势他们似乎会毫不犹豫的踏翻部曲在前方所布的简易拒马阵,但随着一声沉郁大喝,就见这数十黑甲骑兵几乎在眨眼间便在戛然收住冲势。
  战马打着响鼻,口鼻间喷吐白色的雾汽,马背上的骑兵,脸面都遮闭在黑色面甲之中,更显得杀气腾腾。
  蜀主王建继承的是前朝神策军的遗产,麾下编有大量的骑兵,但数十黑骑在瞬息间就完成从奔腾如雷霆到静如处子的转变,显然绝非普通骑兵能做到这一步。
  韩谦看到骑兵并没有冲杀上来,也是安静的坐在车厢里,隔着一层纱帘看着为首之人是名身穿白袍银甲、年纪不到二十三四岁样子的俊朗青年,就见他将一杆黢黑的战戟横在膝前,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们这边。
  “孝先,你这是什么意思?”长乡侯王邕掀开帘子,站在马车前,盯着银甲青年质问道。
  王孝先?
  “原来是蔚侯殿下啊,韩谦胆怯,有失鲁莽,蔚侯殿下见笑了!”韩谦这时候也走出马车,朝蜀主王建的第四子,同时也是蜀世子王弘翼的同胞兄弟、蔚侯王孝先拱手致礼,同时又示意孔熙荣、郭却、奚发儿他们将家兵部曲收拢回来。
  梁国占领关中地区后,雍王朱裕苦心经营才两年多时间,蜀梁关系还没有破裂,但蜀国这些年为了巩固住在川南、川西的统治,以及抵御以西羌势力为主的靖难军南侵,所经历的战事也不少。
  十三岁就被蜀主王建封为蔚侯、镇羌将军的第四子王孝先,虽然年纪比长乡侯还要小两三岁,但自幼就武勇过人,蜀中罕有人能敌,又喜读兵书,近年来带着蜀主王建特旨许编的三千人府卫黑云骑南征北战,立下不少赫赫战功。
  此时看到蔚侯王孝先就仿佛一柄磨砺锋锐的战戟一般锋芒毕露,韩谦心里一笑,暗感传言真是不虚啊,却又不知道他们踏入蜀都城第一天,蔚侯王孝先就要给他们来一个下马威,是不是出自蜀王世子、清江侯王弘翼的授意?
  王孝先打量了韩谦数眼,又打量起退到车马队两侧的近百韩家部曲,很显然韩谦以及他身边的部曲没有被吓得屁滚尿流,令他有些失望。
  韩谦新编三百家兵部曲,虽然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从赐奴子弟里挑选,但真正的骨干还是以刑徒兵、寨兵乃至奚氏苦奴出身的精锐为主。
  这次使蜀,韩谦也知道不可能一帆风顺,带出来的部曲,仅有少部分人是新雇、更有潜力能进行培养的赐奴子弟,其他几乎都是在荆襄战事及削藩战事中跟随韩谦的精锐老卒。
  不要看蔚侯身边的百余黑云骑精锐无比,但韩谦身边的部曲也绝对不差,甚至就在刚才短短的几十个呼吸间,奚发儿、孔熙荣他们已经带着人将六架床弩组装到一半。
  王孝先没有理会韩谦及长乡侯王邕,则是淡淡看向鸿胪寺卿韦群:“韦大人,韩谦是迎亲贵使不假,但他们就可以将这些狙敌利器带入城吗?”
  韦群有些尴尬的看着韩谦身边的部曲,正有条不紊的将六架还没有组装完成的床弩重新拆卸成零部件装箱。
  作为规矩,他们允许韩谦带着近百名兵甲俱全的侍卫入城就已经算是极其礼遇了,怎么也不可能再允许韩谦带上床弩这样的重器进城;只是他之前也没有看到床弩竟然可以如此方便快捷的拆卸,而且拆卸后又是如此不起眼的装在木箱子里,也就没有刻意提醒。
  不过话又说回来,蔚侯莫名其妙的搞这一出,似乎也不应该有什么底气质问韩谦私携床弩重器入城啊?
  “这六架床弩乃是潭王殿下特令韩谦献给蜀主的礼物,不带进城,怎么献给蜀主跟前?”韩谦笑着问道,“倘若蔚侯觉得进献这样的礼物,有失礼数,我这便叫人将它们运出城去。”
  动辄数百斤重的床弩威力巨大,想要实现可拆卸看似容易,但以当世的材料强度,特别是弓臂部件,拆卸组装后想要保持弓臂有足够强的张力,极其困难。
  而同时床弩这等重器,多为精锐兵马所装备,平时也无需遮遮掩掩。
  因此,当世兵甲战械制造,还没有人想到要去造可拆卸的床弩。
  而要是床弩能够拆卸组装,有着数年军旅生涯,带着部旅冲锋陷阵的蔚侯王孝先,又不难想象这种可拆卸床弩的诸多好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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