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校对)第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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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说范锡程一下子变得激动,觉得无端受到韩谦的质疑,他也不明白韩谦为什么偏偏选这五人。
  “为什么是这五人?”韩道勋也疑惑的问道。
  “我相信范爷看人的眼力,这些少年涉世不深,什么性情不会瞒过范爷的眼睛,也恰恰如此,我才觉得更应该用另外五人担任队长……”韩谦说道。
  韩谦这么一说,范锡程他们就更迷糊了。
  选人之法,范锡程平时都是受韩道勋的潜移默化,他相信由家主来安排这些少年,也会选择聪明伶俐者居首,进行重点培养。
  这完全可以说是因才用人、各显其能,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少主为何却要反其道而为之?
  赵阔眯起眼睛,打量着站在院子里的这些少年,有人大胆而好奇,有人反应呆滞,有人畏缩在后面,心想换成是他,也会用那些胆大聪慧又跃跃欲试的少年,但看韩谦那么笃定,似也有他充足的理由。
  韩谦也没有卖关子,跟他父亲韩道勋解释说道:
  “范爷的选人之法,也没有什么不稳妥,好生教导,或许不用一两年,这些人手便能堪用,但范爷的选人之法,能速成,却非孩儿心目中的最佳之法。那些胆大聪慧跃跃欲试的少年,他们心里也有诸多的自信能超越常人,此时用他们担任队长,无论是教导他们拳脚刀弓,或排兵布阵,或家法族规,相信他们都能以比其他人更快的速度掌握;而对于那些忠厚朴拙的少年,心里就觉得低人一等,平时拿着刀枪棍棒听从号令行事,也不会太难。这么安排,看上去或许没有什么不妥,但最大的弊端,就是将来能真正独当一面的,或许仅有四五人而已。而这四五人还未必会对我韩家感恩戴德,因为他们内心认为自己本身就超越他人,即便将来能独当一面,他们也会认为是自己所应得的。如此一来,韩家在他们心目中的威势,又能有多重?”
  韩谦是在议论这些少年的安置之法,范锡程、林海峥等人听了却是拘谨不安,韩谦这话里未必没有指责他们对主家的懈怠之意。
  韩谦继续跟他父亲韩道勋解释道:
  “孩儿反其道而行之,除了习刀弓拳脚、读书识字时,朴拙少年居首,聪慧少年居尾之外,平时交办事情,也要反其道而为之。比如说看守宅院这些看似枯躁之事,应选好动之人,磨练他们的耐性,而跑动传信之事,则要用看似笨拙的少年,提高他们的机敏。这些做,看上去有违他们的性情,也谈不上因才而用,也甚至需要更久的时间,才能真正叫这些少年各任其事,但最终忠厚朴拙者能伸展性情,有机会独挡一面,聪慧胆大者则能更多一些沉稳,这便使得人人堪用,而非仅有五人堪用。而无论是习刀弓拳脚、读书识字,又或者是交办种种事务,好则赏、不足则重罚,那些自恃聪慧而胆大违背规矩者,更要重罚——孩儿也相信我韩家只要赏罚分明,便能叫他们印象更加的深刻,从而使父亲能真正做到令行禁止,威势渐重,无人敢存懈怠之心……”
第二十九章
家兵子弟(二)
  韩谦的这番用人言论,真正是将范锡程他们的震住,不约而同的往家主韩道勋看去,他们实在不知道韩谦如此“乱搞”,会有什么效果,但他们却不知道如何去辩驳。
  “此间院子里的事,皆由谦儿你来掌控,为父还有一篇文章没有写完,你先忙过这里的事情,等会儿再过来找我。”韩道勋说罢,便站起来要韩老山陪他先回大宅,令范锡程、赵阔、范大黑、林海峥等人留下来,协助韩谦教导这些家兵子弟。
  韩谦让林海峥将五名被范锡程认为性子木讷朴拙、差不多也最瘦弱的五名少年喊到廊下,看这五个少年瘦骨嶙峋,唯唯诺诺的连身子都不敢站直,心想给他们四五年的时间,一点点的去培养、磨炼,或许能达到他所说的“人人堪用”的效果,但此时他心里最耿耿于怀的,还是历史轨迹倘若不发生改变,他父亲很快就会因为上谏被杖杀文英殿前,而他在逃出金陵时,很可能就会被这些平时受他家供养、恩惠的家兵执送有司车裂于市。
  虽然这两三个月来,韩谦也有意对范锡程等人恩威并施,树立威信,只要韩家不发生变故,他对手下这些家兵的威势是足够用的——除了身份莫测的赵阔外,范锡程、范大黑、林海峥等人都不会随意忤逆他。
  然而有朝一日,父亲被杖杀文英殿前,他成为朝廷捕杀的“逆党”,他的“威势”,还能够令范锡程这些家兵唯命是从吗?
  就算没有梦境中人翟辛平有关这段历史进程的零星记忆,韩谦这段时间深入反思御人之法,对这点也是深深怀疑的!
  范锡程选出的五名子弟,都是家兵的嫡亲子嗣,自幼跟随父兄习武,又在韩家长大,见多识广,自然机敏过人,都有当武官的潜质,但韩谦知道,这些家兵子弟跟范锡程他们一样,一旦自己成为“逆党”,也是不足以令他们唯命是从的。
  韩谦选饥民子弟,甚至选饥民子弟里那些看上去最木讷朴拙、最不起眼的五个人居首,看中他们心思单纯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这五人只有从韩谦这里才能获得他们想都不敢奢望的地位跟侍遇,一旦韩谦遇到什么事情,他们将失去一切。
  这就注定到他们对韩谦的忠诚,要比那些机敏过人的家兵子弟可靠得多。
  韩谦当然不会将自己的真正心思吐露出来。
  五名羸弱少年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叫到廊下,听到要选他们当队长,每天率领其他少年读书识字、练习刀弓拳脚,都是又惊又疑,压根都怀疑是否听错了。
  院子里有十三名少年,原本就是家兵子弟,父兄都在家主跟前任事,他们知道过继来的这些家兵子弟,实则是狼狈不堪的流民子弟,一是从身份上看不起他们,二是看他们面黄肌瘦、胆小怯弱的样子,更是不屑。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少主韩谦竟然会选他们最看不起的五个流民子弟,在带领他们进行平日的操练。
  他们年纪还少,不知道怎么掩饰内心的不满,顿时间就在下面喧哗议论起来,脸上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
  韩谦瞥了范锡程一眼,沉声说道:“这就是范爷你管教出来的家兵子弟?”
  范锡程黑着脸,想要替自己辩解几句。
  韩谦却不理他,眼睛盯着跟前五名还没有搞清楚情况的羸弱少年,说道:“以后在这院子里,你们每人带领七人接受管训,这七人的日常起居也皆受你们管束。林海峥、范大黑会告诉你们每天要做什么,要怎么做,但你们要记住的是:你们自己做错事,或者事情没有做好,你们要受罚;你们手下的人做错事,没有将事情做好,你们不能惩罚他们改正,也是你们受罚。你们应该知道吃饱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我这里也不会养无用之人,你们中哪个人在一年之中累计受罚的次数超过十次,我会将你们连同你们的家人再次赶出城去自生自灭,这个院子里不会养没有用处又不听管教的闲人。”
  韩谦说话的声音很平静,神色也很温和,接着他眉头一竖,又说道:“刚才场下喧哗者,你们各挑一人出来,拿马鞭狠狠的抽十下,以示惩戒!”
  五名羸弱少年面面相觑,看看韩谦,看看搁在走廊栏杆上的马鞭,又迟疑的看向场下那些眼藏不屑跟讥笑的少年,没有人敢指出一人来受罚。
  “点一炷香,一炷香尽,他们不出手,就由他们自己受罚领十鞭,计一次。”韩谦不急不躁的对范大黑说道。
  范大黑搬出铜炉摆在廊下,插香点燃。
  院子里的少年这时候再也不敢喧闹,但他们还是不相信,那五个比他们瘦小得多、性子又怯弱的家伙,真敢从他们中各选出一人来,拿起马鞭狠狠的抽十下。
  韩谦坐在廊下,也不吭声,就看着铜炉里的香一点点燃烧着;少年赵无忌将黑云弓背在身后,暗暗思量韩谦的选人之法。
  林海峥、范大黑都觉得气氛压抑得可怕;赵阔眯起眼睛,盯着院子东南角的那棵石榴树,看不出他眼睛里藏着怎样的想法。
  差不多等那炷香燃烧到一半,才有一名羸弱少年咬牙站出来拿起来马鞭。
  韩谦对这少年有印象,其名郭奴儿,此时十四岁,羸弱得却像十岁孩童,原是巢州人。天佑八年,巢州被梁国侵入,万户家舍被毁,十数万巢州民众渡江避难,其父死于途中,其母携郭奴儿以及他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乞食金陵已有数年。
  郭奴儿太过瘦弱,其母也体弱多病,原本不在韩谦选择的范围之内。
  郭奴儿年幼的弟弟刚刚饿死没几天,由于郭奴儿及其母力气小,拿树枝刨坑不深就埋下幼小的尸体。
  韩谦前天出城时,赶巧看到郭奴儿弟弟的尸体被成群的野狗从荒坟里刨出来,郭奴儿与其母还有妹妹被野狗咬得遍体鳞伤,还是拼命的想从野狗的嘴下将弟弟尸体抢回来。
  韩谦他们将野狗赶走,最后还是于心不忍,将郭奴儿兄妹及其母送到秋湖山别院安顿下来。
  刚好有个祖籍巢州的瘸腿家兵不介意收留这三个同乡苦命人,郭奴儿也就名正言顺的成为秋湖山过继入籍的家兵子弟。
  郭奴儿壮着胆子往场下走去,走到一名身体要比他强壮得多的家兵子弟前,刚要说什么,却被瞪了一眼,便心虚的往下一人走去,但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走回到那家兵子弟跟前。
  刚才确实是此人喧闹声最大。
  韩谦见那家兵子弟咬牙切齿的瞪大眼珠子,似压着声音在威胁郭奴儿,大概还是不相信这个跟他年纪相仿,却要比他低一头的羸弱少年真敢拿他怎样。
  “林宗靖,跪到廊下来领鞭!”站在韩谦身后的林海峥,低声吼道。
  韩谦拿来名册看了一眼,才知道这名家兵子弟是林海峥的侄子,今年才十三岁,身高却如成年人;其父原本也是他父亲韩道勋身边的家兵,其父在楚州战事中死去,之后林海峥才正式成为韩家的家兵。
  林海峥的话还是有作用了,林宗靖满心不服,但还是硬着头皮走到廊前的台阶下双膝跪地。
  郭奴儿拿着马鞭走过来,但走到林宗靖身后,还是迟疑不定。
  韩谦拿出另一根马鞭,指向郭奴儿,严厉的责问道:“林宗靖无事喧闹,蔑视家规,理当受罚。郭奴儿,你此时不罚他,难道要代他受罚领我十鞭吗?而林宗靖以后都要受你管束,他每有桀骜不驯,你都要代之受罚,你心里想想要过多久,你与你的妹妹郭玲、你的母亲郭杨氏才会被逐出去自生自灭?”
  “……”郭奴儿咬破苍白的嘴唇,一缕鲜血溢出来,手执马鞭有些发抖的朝林宗靖身后走去。
  林宗靖桀骜不驯,转头又朝郭奴儿瞪去,韩谦扬起鞭,朝他劈头盖脸就狠狠的抽了两鞭子,将他抽翻在地:“混账家伙,反了天了!”
  韩谦两鞭子毫不留情的直接抽在林宗靖的头脸上,立竿见影抽出两道血淋淋的鞭痕,差点将左眼抽爆掉!
  “郭奴儿,余下八鞭,你将林宗靖衣裳扒下来,给我往死抽!”韩谦心里最恨家兵桀骜不驯,令郭奴儿对林宗靖继续用鞭刑,走回廊下,瞪了范锡程、林海峥等人一眼,才坐回到椅子上看郭奴儿将林宗靖的袄裳剥下来。
  这段时间他一方面要重新获得父亲韩道勋的信任,一方面要将之前荒废太久的功课补回来,还没有抽出时间好好收拾这些桀骜不驯的家兵及家兵子弟。
  郭奴儿没有什么气力,原本隔着厚厚的袄裳挨他十鞭子不会有什么事,但这时候剥掉衣裳,裸出后背,每一道鞭子抽下来,也是一道浅浅的血痕留下来。
  “你们是找出人来受刑,还是你们代之受罚?”韩谦厉眼盯着廊前剩下的四名羸弱少年,问道。
  有郭奴儿鞭打林宗靖在前,接下来再挑人出来剥光衣服用刑,就没有人再敢呲牙瞪眼了。
  “心存虎狼之志,便不畏虎狼。难不成你们这辈子就甘心沦为被人欺、被人食、饿殍于道的羔羊不成?”
  韩谦盯着郭奴儿等五名少年,锵铿有声的质问道。
  见郭奴儿等少年不敢应声,韩谦也没有指望他们能在一天之内完成从羔羊到虎狼的转变,跟赵无忌说道:“郭奴儿等人以后便受你管束。”
  又交代了一些事,韩谦便留赵无忌、范大黑、林海峥等人在河边的宅子里,先教导这些少年一些基本的规矩,他与范锡程、赵阔先回大宅,不知道他父亲这么晚还有什么事情要找他说。
第三十章
疫水疏
  从河边的院子走回来,韩谦带着范锡程、赵阔走进中庭,看到西厢房烛火高烧,他父亲韩道勋正伏案执笔书写着什么。
  韩谦敲门走进去,看到他父亲在摊在书案的一封奏折首页写有《谏饥民远疫水疏》等字。
  韩谦三天前借选妇人婚配孤寡家兵的名义,强拉他父亲出城,主要目的就是要将他父亲的注意力吸引到水蛊疫之上。
  没有想到才过去三天,他父亲就已经直接写成奏文,准备直接进奏到天佑帝那里了。
  韩道勋抬头看到韩谦一眼,示意他将奏折拿过去看,也不介意范锡程、赵阔站在旁边,这些事也没有必要瞒过他们。
  这封奏折通篇写下来有三千多字,在给皇帝的上书奏折里要算大篇幅文章了。
  韩谦从头到尾很快就看下来,就是在他三日提出几个问题的基础之上,写就这么一封奏文,准备送到天佑帝御前浏览。
  韩道勋没有到实地进行考察研究水蛊疫,除了没有这方面的条件外,也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但宏文馆作为楚国藏书最为齐全之地,留有不少前朝医官对水蛊疫的观察研究。
  韩道勋这三天时间里,主要是将相关医书找出来,将前人对水蛊疫的研究汇总起来,发现确实支持他之前有关水蛊疫毒只存在某些特定水生物之上的论断。
  这篇疫水疏,前半篇主要是旁征博引来论证这个判断,后半篇则引申到他所推测的兵马驻营、屯田水利等办法上,最后还是重点提出将滞留城外的十数万饥民集中到远离“疫水”的地区进行阻断式安置能够控制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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