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校对)第17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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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冯家开刀,一方面缓解国库钱粮紧缺、无力用兵的窘迫,另外一个作用,韩谦则以为天佑帝拿冯家开刀,也是天佑帝对朝中各方势力的一个试探。
  安宁宫及信王一系在皇陵案里的沉默,甚至不痛不痒的也参与到对冯文澜的参劾中来,应该令天佑帝对局势的掌控变得更有自信。
  所以韩谦推测天佑帝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潭州,这是确切无疑的。
  不过,韩谦猜测天佑帝会将此任交给三皇子及龙雀军,则是完全顺着天佑帝所表现出来的心思说话。
  起用白石先生郑畅主审皇陵垮山案,又让郡王府在皇陵案占这么大的便宜,隔三岔五将三皇子接进宫里,而这时召见自己故意叫牛耕儒、温暮桥看见,无论是对哪方面,天佑帝释放的信号都是接下来换三皇子为接班人。
  当然,韩谦不认为事情真就这么简单,至少他觉得在天佑帝心里此时并没有真正最终确定接班人是谁,但天佑帝既然或明或暗释放出来的信号,都是要换三皇子为接班人,那他作为臣子,不顺着天佑帝的心思说话,难道一定要表现得比天佑帝更聪明吗?
  真要这样的话,那不是他傻吗?
  既然天佑帝所释放出来的信号是要改立三皇子,他作为三皇子身边的头号谋士,自然更要欢欣鼓舞的顺着这个思路去揣测天佑帝的心思,这样他才是一枚好的棋子,而即便猜错,天佑帝也只会喜欢他,而不会厌恶他。
  而回到废嫡思路上来,改立三皇子,以三皇子淅川血战所立的威名以及此时郡王府所凝聚的嫡系力量,是远远不足的。
  要是三皇子能率龙雀军平定潭州局势,无疑则能为后续问题的解决,奠定一个更好的基础,这才显得顺理成章。
  听沈鹤惊得手中拂尘掉地,韩谦还是不动声音的跪伏在御案前,眼睛盯着磨得光滑锃亮的铺砖地,他心里很清楚,这并不能证明他就猜对天佑帝内心所隐藏的心思,只能证明天佑帝向身边最亲密的人所释放的信号确是如此。
  “你抬起头来,”杨密沉声说道,锐利深邃的老眼盯住韩谦,半晌后又才说道:“便算潭州乃寡人心中大患,你当如何谋之?”
  韩谦心里冷笑,暗想,你这头老狐狸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在试探着什么,谁都不能真正猜到,谁又能在这个问题给你真正满意的答案?
  韩谦沉吟片晌,最后硬着头皮说道:“陛下早有定谋,微臣不敢胡言乱语。”
  “说。”杨密此时不想再跟韩谦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加重语气说道。
  韩谦说道:“请陛下恕罪,韩谦以为猝然对潭州出手,胜负难料。而殿下资历尚浅,不足以执掌荆襄军政,难以在短时间内完成对潭州的军事部署,潭州一旦有变,怕是难以制之,只会使时局糜烂。此乃微臣拙见,同时又愚钝猜不出陛下的谋略,心里实在混乱得很。”
  这次抄没冯家,得钱五六百万缗,即便在弥补今年的军资财务匮缺后,还能剩两三百万缗,用于一场较大规模的战事,是足够了,然而战争永远都不是集结三五万人就能立即痛痛快快打一场,然后分个胜负的。
  不错,韩谦顺着天佑帝释放出来的信号猜测这个重任将委于三皇子及龙雀军,但现实的困难又决定这个重任不是此时的三皇子及龙雀军所能承担的。
  马循在枣阳被梁军杀得极惨,五千潭州援兵,最后剩不到两千人活到最后,但这并不能说明潭州军不堪一击。
  马循是败在他完全没有守枣阳的心思,内心又奢望梁军当时会放潭州军一条归路,是措手不及时遭受到梁军重甲骑兵的单方面屠杀。
  与其说潭州兵马战斗力弱,还不如说当时身为潭州兵主帅的马循太蠢。
  此时大楚还非人心所向,无论是天佑帝之前血洗荆襄逃族,亦或是这次拿马家开刀,必令以马家为首的潭州世家大族戒心深重,令马寅、马循父子束手交出潭州是不大可能了,但真要用兵攻入潭州,潭州军是否还如此不堪一击,那就难说了?
  另一方面,潭州此时明面上拥有的兵马不足两万,但真要动员,短时间内能将兵马扩编到五万以上。
  潭州控制八百里洞庭湖核心区域,人口差不多有两百万,马家在潭州经营数代,根基深厚。
  金陵真正要怎么去解决潭州的问题,以及在这个过程中,天佑帝愿意让三皇子处于怎样的位置,以及愿意让龙雀军的实力扩大多少、在解决潭州的问题时发挥出多少作用,韩谦短时间内还是无法真正去揣测天佑帝心目中的全盘计划。
  既然难以揣测,在韩谦看来,他还不如继续顺着天佑帝的心思,断然就说天佑帝的计划行不通。
  “这么说,你以为寡人心里所想,是行不通喽?”杨密虎视眈眈的盯住韩谦问道。
  “微臣才学浅薄,想不通如何能行?”韩谦说道。
  沈鹤看到眼前这一幕,心里多少有些哑然失望,想不透陛下今天怎么跟一个毛头小子较上劲了?暗感韩谦再能,也就二十岁出头,说不定他刚才能猜出陛下的意图不过是其父韩道勋在书信里有所提及,但真要拿下潭州,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如此复杂,又岂是韩谦此时能掌握的?
  淅川血战爆发之前,沈鹤就与杨恩代表天佑帝进入淅川城督战,也看到守御淅川时韩谦所发挥的巨大作用,但从旁协助一座城池的防守,跟谋划削夺马家兵权并预防镇压马家的叛变,则显然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层次的谋划。
  看着父皇眼神有如噬人般盯住韩谦,杨元溥心里也是十分讶异,到底不知道韩谦哪点触逆了父皇的心意,竟然令刚才心境还相当不错的父皇,这一刻心情又阴郁起来。
  大殿里烛火在哔哔剥剥的燃烧着,这种特制的贡烛在燃烧时散发出一种有些甜腻的香气来。
  韩谦趴在地上无所事事,闻着这有些古怪的香气,禁不住想安宁宫要是想天佑帝早点嗝屁,会不会想办法搞些慢性毒药混入崇文殿所用的火烛之中,然后在点燃时一点点释放出来?
  想到这里,韩谦就想早一刻逃出宫,逃出金陵城。
第二百三十五章
献策
  火烛哔哔燃着,韩谦胡思乱想着,大殿内安静得过分,静得似能隐约听到心跳声,沈鹤心想他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如此沉抑的场面还真是没有见到过几次。
  只是见韩谦能在陛下虎目注视下能沉得住气,沈鹤也是暗暗震惊。
  过了良久,杨密犹是不甘心的盯住韩谦问道:
  “叙州在潭州西南,寡人视潭州为心头之患,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惊慌?”
  韩谦见杨密老儿将话题转到叙州之上,头皮暗暗发麻,心里也顿时警惕起来,说道:“陛下所思,乃大楚万年基业,而叙州在此番风浪中该何去何从,陛下自有考虑,微臣愚钝,一切只知唯陛下、殿下马首是瞻,心里便无需惊慌。”
  “沈鹤,你说人家年纪轻轻,但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滴水不漏,有你几十年功力了啊!”杨密岔开来,瞥了沈鹤一眼说道。
  “老奴跟着陛下身边这些年,没什么本事,也就只会说些好听的叫陛下舒心,陛下不要嘲笑老奴了。”沈鹤讪笑着应道。
  杨密的话头只在沈鹤身上岔开片晌,便又转头盯住韩谦问道:“叙州放开地禁之后,潭州便有两千余兵户乔扮流民进入叙州围田筑寨,要说你父子二人如此精明,不可能毫无察觉,但要说你父子早已经察觉,此时又怎么可能毫无惊惶?”
  韩谦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天佑老儿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凌厉,直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来,叩头说道:“潭州兵户暗入叙州,我不仅早有察觉,我甚至还建议父亲故意纵容,一是叙州财货要入金陵,需走潭州,不能恶了潭州,二是叙州土强客弱,前任刺史王庾实为地方豪族毒害,我父亲不要说尽除之了,连立足都难,只能冒险行驱虎吞狼之策,但是,我父子与潭州虚与委蛇,实是一心为殿下,为大楚社稷着想,绝无与潭州勾结之心,望陛下明察。”
  杨元溥还以为韩谦会将这事推到他身上来,他坐在一旁正搜肠刮肚的编造说辞,没想到韩谦竟然将这事都独揽下来。
  杨元溥暗暗心惊,不知道韩谦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私下与潭州勾结的罪名,是他三言两语能在父皇面前解释得清楚的?
  沈鹤将三皇子的反应看在眼底,心里一笑,三殿下到底年少了些,再年少有为,也是最容易受蒙蔽的年纪,又哪里知道作臣子的全部心思?
  沈鹤又将目光放到韩谦身上,心想这小子大概不会叩两个头,他父子二人与潭州勾结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吧?
  “叙州那才多大点的地盘,便是着你韩家世领叙州刺史也无不可,但你需知道叙州不能成为朝廷解决潭州问题的牵肘!”杨密兜了半天圈子,也失去耐心,直接摊开底牌说道。
  听陛下如此说,沈鹤差一点又要将手里的拂尘摔落到地上。
  什么?
  有没有听错,陛下不追究韩家父子与潭州勾结之事,还要将叙州赏给韩道勋、韩谦父子?
  就算忌讳韩道勋在叙州,但韩道勋、韩谦父子何德何能,敢受叙州刺史世袭之赏?
  “微臣绝不敢有此妄念。”韩谦心里骂着买买匹,但担心天佑老儿猜忌心燃烧起来真有可能会砍他的头,“砰砰砰”的叩着头表示忠心。
  “叙州丁户不过万余,四姓土籍大族又是世袭其职,不要说大楚初创这些年了,即便是前朝也都不能从叙州征得一粮一谷。而叙州往西、往南皆是羁縻州,刺史等职皆是大姓世袭,只是名义上臣服于朝廷而已。倘若叙州永世能为我大楚所信任之人执掌,又有何不可?”杨密说道,“叙州与潭州孰轻孰重,寡人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沈鹤也忍不住诧异的看向陛下,他都听不出陛下这话有试探韩谦的意思,心想难不成陛下真是失心疯,要将叙州赐给韩家父子?
  不过沈鹤想想陛下的话也是很有道理。
  潭朗岳三州占据洞庭湖沿岸的精华地区,前朝末年就拥有人口逾二十万户,而随着战事对荆襄地区的破坏,大量民众渡江南逃,潭州此时的人口只会多不会少。
  叙州土客籍民众加起来,也就一万两千余户,以人口计仅有潭朗岳三州的二十分之一。
  更为关键的一点,长期以来,叙州,甚至叙州往北更靠近洞庭湖地区的辰州,都是由地方大族世袭控制;从叙州沿沅水往上游走,乃是黔中故郡,所设羁縻州县,刺史知县皆是地方豪族世袭,从来都没有受中央政权真正控制过。
  不要说黔中州县了,冯昌裕等人,治下不过一两万番民,就敢毒杀前任刺史王瘐,甚至妄图掀起州狱暴动杀害新任刺史以及大面积屠戮黔阳城内的客籍势力,可见他们对大楚朝廷的敬畏之心,是何等之弱。
  叙州穷山恶水,路途险阻,又是蛮地,要是以叙州为代价,换取朝廷对潭朗岳三州等洞庭湖地区的绝对控制权,自然是赚大的买卖。
  只是将叙州交给韩家父子,真能顺利解决掉潭州的问题吗?沈鹤对此是深深怀疑的,这时候也搞不清楚陛下心里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了。
  到这一步,韩谦却是将天佑老儿的心思想通透了,叩着头说道:
  “微臣绝不敢有此妄想,倘若陛下认为叙州能有牵制潭州之用,微臣抖胆请陛下将叙州封藩给殿下,微臣愿前往叙州,为殿下谋之!”
  沈鹤这时候窥见陛下眼里浮过一丝精芒,心里一惊,难不成陛下的心思就是这个?
  “将叙州都封给溥儿,也不现实,那些个土籍番户就愿意将土地、丁口都交出来?”杨密轻描淡写的摇了摇头,很是不屑地说道。
  “请陛下许微臣为殿下谋之!”韩谦摸清楚天佑老儿的脉络,心思便轻松起来,稍稍跪直身子说道。
  “你说吧。”杨密也没有再赐座,而是叫韩谦跪在地上说。
  “若有笔墨,微臣能说得更透彻。”韩谦说道。
  杨密朝沈鹤瞥了一眼,沈鹤心领神会,从御案上拿了笔墨,又将一张雪白的宣纸铺到韩谦身前的砖地上。
  韩谦跪在地图,寥寥数笔将叙州、辰州两地以及雪峰山、武陵山及沅水流向简明扼要的勾勒出来,又将沅水在叙州境内“之”字形的底部勾画出来,说道:“叙州此时仅置黔阳、朗溪、潭阳三县,其中以黔阳地势最为平易,夹沅水而立,沃土方圆百里,也是叙州最为精华之所在,原为土籍大族冯氏及奚氏控制。冯氏败奚氏之后,畏洗向杨三姓忌惮,仅仅将奚氏族人驱逐,但未取奚氏之地,任其荒芜,是以黔阳县北部更显荒凉、人丁稀寥。陛下要是觉得将叙州都封藩给殿下,略显仓促,可将黔阳北部单独划出来,新置一县作为殿下的藩郡!”
  “此地荒山野岭,有何特殊之处?”杨密不置可否的问道。
  韩谦说道:“此乃龙牙山,乃旧奚寨所在,龙牙山北接辰州辰阳县,南接黔阳,实是辰叙二州的中心点。沅水在叙辰二州境内,受山势所迫,几多弯折,前朝曾开辟驿道穿过龙牙山,往南往北各五十里,便能抵达沅水江畔。龙牙山以北属辰州辰阳县,暂不去说,龙牙山以南,旧称榆树湾,一直都没有得到很好的开发,此时绝大多数都是无主荒滩,即便有十数小寨林立,但也绝对不敢逆抗陛下的御旨。而殿下取之,修渠筑堤,疏导溪河,三五年之间,便能得两三千顷肥沃良田,可以为郡国之基业。到时候殿下统龙雀军精锐,高屋建瓴以视潭朗,或不用兴兵马,便能马氏父子束手就擒,献于陛下案前!”
  “崇山峻岭逼迫之下,仅叙州一隅便能治两三千顷粮田出来,那以往未必没有人去开垦?”杨密饶有兴趣的问道。
  沈鹤也是微微一惊。
  一顷百亩,两三千顷便是二三十万亩。
  内府局目前派出的密探,是将叙州方方面面的情况都了解了一遍,但所搜集的情况完全没有提及龙牙山的南部,即沅水之字形的底部大湾,能开垦出这么多的粮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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