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民国(校对)第54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54/82

  邓归庄自缢后,
严先生急于找到白凤飞的下落,可此女一贯狡诈,
眼看阳宇天许奕山傅子箫一个一个都丢了性命,
早猜到此事跟丁琦及潘姑娘有关,
王彼得他们在查案子,
迟早会找到凶手,
好在当年的事死无对证,只要她咬死不承认,谁又能奈何得了她?在凶手落网之前,为保命先藏起来再说。
  就在严先生苦寻白凤飞无果的时候,天助也,南京那人竟来上海听白凤飞的戏。
  严先生在报纸上看到这消息,心知必须在戏院加强守备之前入内等待机会,
于是明明白凤飞次日才登台,他头天就去了刻羽戏院。
  他心思何等敏锐,很清楚邓归庄都能查到他是丁琦的父亲,王探长更能查到他头上,如今藏了许久的白凤飞终于露面,倘若王探长疑心他是凶手,也许会抢先一步派人来他寓所外盯梢。
  于是他让家里的老下人穿了他的长衫,梳了他的发式,于头晚到他卧室看书歇息,次日到书房拿笔做样子,以此来迷惑王探长的人。
  老下人在严家多年,亲身经历了这十一年来主人家所遭受的苦痛,虽然先生从未言明,但他早隐约猜到先生在查小姐之事,自无不配合之理。
  王彼得早想通这一节,听到这,慨叹道:“怪不得我们派去的人第二日一整天都未发现不妥,原来严先生头天就离开了寓所,但严先生委实多虑了,如果我早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阻不阻拦他还另一说呢,反正我这人是没有什么善恶是非观念的,白凤飞连杀两人,早就该死,若非严先生亲自讨公道,律条根本治不了她。”
  贺云钦对此番议论未做评价,继续道:“严先生头天假借票友身份进入戏院,趁戏院最忙的时候混入后院,是晚戏院清场后,你们猜严先生藏在何处?”
  戏院里何处最僻静?红豆闷头想了想,试探着答:“如果是我要等待机会杀白凤飞,定会找个极安全之处,莫非……是阳宇天的院落?”
  其余人一怔,虞崇毅点头道:“严先生在戏院藏了一整晚未被戏班子的人发现,我今晚琢磨了许久也没想明白缘故。原来是这样。”
  贺云钦看着信道:“自阳宇天死后,那地方根本无人敢去,算起来是刻羽戏院最适合藏匿之所,严先生带好准备的工具、衣裳、信件、毒药,在阳宇天房间睡了一晚,等到次日下午时,白凤飞果然来了戏院。严先生见机会来了,趁戏院众人忙于张罗另一名角小金荣登台之际,端着茶盘敲响白凤飞的门。
  白凤飞防备心极重,当即问是谁。严先生说是来送润嗓茶的。白凤飞跟傅子箫一样,近来最疑心的对象便是邓归庄,但她尚不知邓归庄自缢的消息,而且也知为了迎接南京那人,戏院内外早加强了防备,兼之听声音是个老头,更加放了心,遂开了门。
  严先生一进门便用帕子将白凤飞捂昏,白凤飞醒转后,先是吓得发抖,接着在梁上大踢大闹,而后对他怒目而视,无果后又转为噙泪求饶。总之花样百出。
  严先生复述一遍自己整理及猜测的真相,经过几位凶手的确认及邓归庄的回忆,真相差不多已还原,单剩最后一个不解之处需向白凤飞求证——如果潘姑娘是因为撞见了分赃现场被害,他女儿丁琦为何也遭了他们的毒手?而且为何当晚无事,隔了六日才被谋杀?
  白凤飞怎敢说出实情,严先生便缓缓说出自己的推测,丁琦因为去找邓归庄,无意中见到他们四个进女子中学,虽未目睹凶案现场,但走时被他们四人中的某一个发现了行迹。当初邓归庄年纪轻不懂事,未堪破她白凤飞的伎俩,事后回想当年之事,才意识到白凤飞当年曾有意在他和丁琦之间制造过多少误会。
  因此四人当中,唯有她白凤飞因接触邓归庄对丁琦有极深的印象,当时天色已晚,能在那等环境下一眼认出校园的女生是丁琦的,只有可能是白凤飞。而他女儿之所以几天后遭到谋杀,正是因为她白凤飞将此事告诉了其他同伙。
  倘若这两桩惨案的罪魁是傅子箫,白凤飞则是他女儿遇害的祸首。
  严先生问她究竟什么心肠,单凭一个模糊的背影便能起杀机,除了怕事情败露急于灭口,是不是也因为邓归庄的缘故早就嫉恨丁琦?因势利导、借刀杀人,她白凤飞小小年纪便做得如此趁手,岂非天生便是恶人?
  白凤飞听了这话目光闪烁,严先生恨得泣血,以极慢的速度收紧白凤飞脖上的绳索,白凤飞挣扎许久,痛苦异常,吓得屎尿失禁,严先生便将事先拟好的一封认罪书取出,捉住白凤飞被绑的手,让其签字画押。
  在白凤飞咽气后,严先生将此段补好,从容服下毒药,自行了断。
  众人寂静无言。
  过了不知多久,红豆擦了擦腮边的泪,起身从贺云钦手中取过那封认罪书,呈给大家看。
  顾筠脸上泪痕已干,声音却仍很嘶哑,看了信上内容,平静地摇头说:“白凤飞已被谋害,就算将这封认罪书公之于众,别人只会认为是凶手栽赃,必不肯信,严先生想必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临终前并未托付此事。”
  红豆恨声道:“严先生大仇得报,早已将身后之事置之度外,但我实不忍严先生背负杀人魔的骂名,怎么都该将真相公诸于众,不信想不到法子。”
  厅内复又沉寂下来,雨滴自檐头滴滴答答淌到客厅门前的水门汀地面上,夜雨越下越大,梧桐树飒飒作响,一股清寒潮气在屋子里静静蔓延。
  一片寂然中,角落的西洋座钟开始报钟,咚、咚、咚、咚,一共响了九下方停,红豆才意识到已九点了。
  “竟这么晚了。”
  外头下人进来道:“二少爷,二少奶奶,顾公馆来车了。”
  顾筠起了身,郑重对红豆道:“我明日再来同你们商量此事,我和你都是严先生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严先生的事,我们做学生的责无旁贷。”
  红豆点点头,同贺云钦送了顾筠出来,亲自看了她上了顾家洋车才回转,不一会王彼得和虞崇毅也告辞要走。
  走前虞崇毅对妹妹道:“当年母亲和舅舅都极为疼惜小姨,如果贸然将真相告诉他们,势必会大恸一场,我明早先想办法通知舅舅,明晚若你和云钦方便,一起来同福巷坐坐。等母亲和舅舅平复,我们恐怕要陪两位长辈去给小姨上个坟,真相掩埋了这么多年,如今凶手全已被正法,若是小姨地下有知,应当终于可以安息了。”
  红豆尚未答言,贺云钦已痛快应了:“好,明晚我陪红豆回娘家一趟。”
  虞崇毅心里自是感激。
  送走虞崇毅,两人到里屋卧室安歇,换洗衣裳早备好了,经历这几日的惊心动魄,红豆早已身心俱疲,哭了不知多少回,胸膛几乎被掏空,待贺云钦穿了睡袍出来,她进去草草梳洗一番,换了寝衣,一头倒在床上。
  贺云钦外屋打完电话回来,见红豆趴着一动不动,摸摸她光溜溜的脚丫子,皱眉拉她起来:“你手脚冷得出奇,先喝口热茶再睡。”
  红豆只得木然翻身坐起,从贺云钦手里接过茶杯,茶里未放茶叶,蜂蜜水里加了牛乳,热腾腾的蒸汽漾开暖融融的甜香,她喝了一口,捧着茶杯偎在贺云钦怀里,脑子走马灯似的停不下来,唯一念头就是如何顾全严先生死后的名声。
  贺云钦任红豆抵着胸膛,一味沉默不语,似在想事。
  “云钦,今天戏院里的枪声是怎么回事?”
  贺云钦默了片刻,垂眼看她的发顶道:“你当时怕不怕?”
  “怕。”红豆诚实点头,“枪声太近了,我不知发生了何事,怎能不怕。”
  贺云钦笑了笑道:“大是大非前最能考验人性,你怕,却并未撇下严先生不管,严先生死后,你不忘替他整理头面,一心要周全他的体面和尊严。红豆,你有情有义,贺某娶妻如此,何其幸哉。”
  红豆听出他并非打趣她,抬眼看他:“我怕而不走,除了舍不下严先生,还因为你也在。你在,我就安心。而且严先生跟你非亲非故,你不是也不肯袖手旁观么。贺先生,你正直仁厚,红豆有夫如此,亦甚幸哉。”
  贺云钦自接电话后心情本极为沉郁,这一番话让他眉头瞬间舒展开来,抬手捏捏她象牙般白润的脸颊:“你就不问我为什么提前知道剧院里大乱么。”
  “想。”红豆故作委屈点点头,“但我问了你也不肯说,不如等你自己告诉我。”
  她在他面前一向是莹澈见底的,贺云钦心都要化了,望着她道:“严先生的案子不止牵涉了八条人命,且其中有五人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此事传扬开来,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我们需在外头舆论攻击开始严先生之前先下手为强。至于今晚戏院刺杀之事,报上会有相关报道,我会将所有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你。明早起来,你准备一份体面的礼物,我先带你去拜访一个朋友。”
  红豆心情莫明舒畅了些:“好吧。”
第三卷:明月照我还
第74章
  翌晨,下人送来报纸,
半数报纸都在报道一代名伶白凤飞遇害的消息,
而对于更该引起瞩目的戏院刺杀一事,
多数文章仅一笔带过。
  白凤飞死状太惨,
凶手为谢罪当场服毒自裁,
整件案子迷雾团团,
且不知是不是背后有人提前进行打点,法租界警察局对凶手的身份及行凶目的一字不提,
基于此,在案件明朗之前,虽然满城哗然,
竟无一家报纸敢妄议此事。
  出人意料的是,当天晚报,
空置了一年有余的大名鼎鼎的彼得专栏突然以《画皮》为题发表系列诡案文,
其中第一篇题目拟为《恶魔披人皮逍遥法外十一载,
老先生苦查真相为女报仇》,
从十一年前某戏班子驻春莺里起笔,
到洋行少爷惊天遭劫案为止,短短篇幅共引出行凶主角四个,通篇未指名道姓,然只要略为知晓白凤飞许奕山等人发迹史,一读之下莫不有种熟悉感,在好奇心的驱动下,当晚报纸一销而空。
  自翌日起,
该专栏每日两文,随写随登,不拘篇章,将一篇曲折离奇的悬案详加道来,文章是由红豆和顾筠合写,案件细节则由王彼得及贺云钦补充,由于这文章笔法太过详实,文中提到的十一年前的洋行少爷被劫案、女生自缢案、白凤飞阳宇天等人被缢死——均有迹可循,且王彼得还用自己的德制相机将严夫子保存下来的长乐牌烟头及所制工具拍了照片,照片随文章一齐登载,更增添一份可信度。
  然而只要报社打电话给对文中所影射之人进行求证,王彼得一概予以否认,越如此,人们越掩抑不住猎奇之心,随着报纸销量暴涨,坊间已由最初对白凤飞阳宇天等人的痛惜,到怀疑、不齿、痛骂,各种声音皆有。
  此举依然无法尽数周全严先生身后名声,但在警察局公布此案行凶人就是圣约翰德高望重的国文教授后,竟有大半人认为白凤飞等人死有余辜。事情过去一月,民众的注意力渐渐被旁事所牵引,待法租界警署将严先生尸首发还,圣约翰师生自发给严先生举行了一个小小的追悼会,可怜严先生世上已无挚亲,师生合力将其与妻女安葬在一处,在丧事过后,又由红豆和顾筠牵头定下规章,往后众学生定期前去祭奠严先生。
  ***
  红豆复课这一月里,白日上课,晚上跟贺云钦他们一道拟专栏文章,这样忙忙碌碌,倒渐渐忘了因小姨和严先生之事而带来的忧愤。
  彼得专栏已将当年真相全数登载完,从外界议论来看,收效甚著,红豆心头总算了却一桩大事。这日礼拜日,学校无课,难得身心都松懈下来,她睡了个好觉,醒来时不知几点了,屋子里宁谧得让人心安,外屋传来沙沙的自来水笔写字声,抬头一看,贺云钦坐在外屋书桌前写东西,深秋清晨的阳光自窗外洒入,薄亮如一层金色的轻纱,虚虚笼住他半边身子。
  贺云钦做事时从不一心二用,她悄悄将一只胳膊撑在枕上,故意远远望着他不说话,谁知刚一动,他就头也不抬道:“醒了?”
  红豆大觉无趣,将被子高高拉至下巴下面:“讨厌。”
  他搁下笔进屋:“讨厌什么。”
  红豆忙将被子蒙住头,闷笑道:“你别过来,我还要睡觉。”
  “啊?都九点了还睡?”贺云钦坐到床边,试图将她从被子里捞。
  这话倒提醒红豆了,她睡过头未下去吃早饭,不知会不会引来公婆不满,忙将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悄声道:“早上你怎么不叫我。”
  “我叫了。”贺云钦望着她,她的脸颊还残留着浓睡刚醒的一抹娇红,像清晨带露的花瓣,“可是你不肯起来。”
  他离她越来越近,她重又钻进被窝:“那,公公婆婆有没有说什么。”
  “能说什么?你那么能吃,替家里省顿口粮还不好。”
  红豆知他处处维护她,定拿了别的话替她周全,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少了一顿口粮,我没力气起床了,那让我再睡一会罢。”
  “你忘了今天要帮岳母找房子了。”
  “反正都睡过头了,不如捱到中午回家吃饭。”
  “红豆。”他眸子里浮现一抹笑意,“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懒。”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又懒又馋。”
  她裹在里头像一条毛毛虫,他一捞被子她就躲。
  他声音一低,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定是昨晚太累了。”
  红豆一滞,隔着被子闷声道:“贺云钦你太坏了。”
  “我怎么就坏了?”
  大床宽大,红豆在床上自由度几无限制,裹着被子直往另一头滚去:“你坏不坏你自己心里清楚。”
  贺云钦怎肯让她跑了,一把捞回来,剥掉她身上的被子,将她打横抱起,往浴室走:“真不像话,还得我亲自帮你洗。”
  红豆在他怀里又踢又打,诧笑道:“谁用你帮我洗,你快放我下来,我起来就是了。”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54/82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