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门歌(校对)第1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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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皇上和平焃得救的消息一传开,
众臣心头都是一松。因太过振奋,连几位素来沉肃的老将都涕泗交流。
  经过旋翰河一役,本以为胜利回京指日可待,怎料路上会生出这样的变故。
  若是皇上不幸死于蛇毒,
消息一旦传回京城,朝中还不知会再起什么样的波澜。
  万幸皇上无碍。
  侥幸之余,
人人心中都有疑惑,
不知平煜从何处弄来的灵丹妙药,
竟能对付这等见血封口的剧毒。
  至天亮时,
皇上和平焃不但能转动眼珠进行交流,
更能在旁人的搀扶下缓缓坐起,用些帮助祛毒的汤药了。
  平煜自从皇上睁开眼,便出了帐,
转而到大哥的帐中,
寸步不离地守着平焃。
  他整夜未睡,
双眼有些发红,
望着面色依旧灰败的大哥,喉咙阵阵发堵。
  昨夜那蛇的毒性太过凶险,直至现在大哥依然口不能言,
要不是有赤云丹相助,或是服用得再晚了半步,他跟大哥已然阴阳两隔。
  平焃身上余毒未消,神志却已渐渐恢复清明。
  四肢依然无法动弹,他只好吃力地转动眼珠,
看见弟弟立在一旁,脸上是以往从未见过的晦暗神情,心知三弟这是担心得狠了,于是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示意三弟不必担心。
  可惜舌头僵麻如根木头,没能开口说话,
  平煜眼眶微涩,半跪在大哥身边,扶他坐起。
  守在一旁的几位跟随老侯爷多年的副将见状,下意识想起老侯爷,不由暗叹,老人家何等英明,能将后代子弟能教养这般出众,平家几位手足之间全无高门子弟常见的猜忌嫌隙,要多亲厚便有多亲厚。
  感慨之余,对那位慷慨赠药的幕后之人更为好奇。
  由着三弟扶着饮了一碗粥,平焃四肢的乏力感越发减轻,与之相对应的,心里疑惑却加深。
  中毒前的景象历历在目,他深知自己所中的怕是难得一见的剧毒,也不知何故,竟能得解。
  这时,帐外有人道:“皇上请平大人去帐中说话。”
  平煜对上大哥疑惑的目光,只道:“大哥你只管好生将歇,等我回来后,再将当中的种种与大哥细说。”
扶着大哥躺下。
  到了皇上帐中,平煜抬眼一望,就见皇上榻旁围了好些人。
  他并不急于上前,请过安后,立在一旁。
  用过祛除余毒的汤药后,皇上这才示意众臣退至一旁,单招了平煜近前。
  虽然身上仍有残毒,皇上思绪却仿佛拨云见日,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清楚地记得旋翰河边平煜等人奋力围歼王令时的景象。
  更忘不了出发对战坦布时,众将士上下一心、同仇敌忾的壮志豪情。
  蛇群作乱时,平煜为了护住他,不顾自身安危徒手抓蛇的情形,也仿佛历历在目。
  自然,他也没忘记自己是为何看中了叶珍珍,又是怎样招她入帐侍寝。
  让他想不通的是,醒来后再看到叶珍珍,他却再也没有先前的那等悸动和狂热,胸口只余一片漠然。
  尤其是想起当时蛇群闯入帐中时,叶珍珍在留下来保护他和拔步就逃之间,曾有过明显的踟蹰,心里便不是滋味。
  其实他一贯厚道,死里逃生之后,变得更加宽仁,也知叶珍珍的犹豫乃是人之常情,但想到自己先前曾对此女万般恩宠,仍有些慨叹。
  他脑中堆涌了好些念头。
  虽然不过是昏迷了半宿的功夫,脑中却仿佛水洗过一般,许多事都看得透彻无比,再没有半点之前的混沌。
  等他能转动脖颈后,他看向守在榻前的众臣,目光扫过之处,唯独没看见平煜。
  他目光微凝。
  李攸揣摩出他的意思,忙道:“蛇群来袭时,平大哥为了护驾,不慎也中了蛇毒,平煜此刻正守在平将军帐中。”
  皇上先是惊讶,随后便是释然。
  平煜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本该是邀功请赏的时候,众人唯恐少了在他面前露脸的机会,平煜却因放心不下自家大哥,宁肯守在平焃帐中。
  他历经了一番变故,对肯显露真性情之人越发看重,于是立即召见平煜。
  等平煜到了榻前,他望着平煜,问:“听说朕和平将军中毒后命悬一线,亏得有人及时赠药,朕和平将军才得以解毒,不知究竟是何人?何以不肯露面?立此大功,朕需好好奖赏才是。”
  自醒来后,又过去了半个时辰,如今毒性尽退,他已然能开口说话,平煜以退为进,审慎道:“臣不敢有所隐瞒,但此人仍是戴罪之身,未得皇上准许,臣不敢擅自替此人邀功。”
  皇上果然被这话引起了兴趣,“戴罪之人?”
  平煜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三月前,因傅冰被问罪,云南巡抚一职因而空缺,恰逢云南夷民作乱,皇上便急令臣护送新任云南巡抚赴任,顺便罚没傅冰在云南宅中的家产,并看押其女进京——”
  “唔,朕记得是有此事。”皇上沉吟。
  过去两年的某些记忆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尘,细节处有些看不真切,但掸掸灰,还是能一一想得起来的。
  更何况傅兰芽这个名字,在来北元途中,王令曾反复在他面前提起。
  他疑惑:“你刚才说赠药之人乃是戴罪之身,莫非……你说的正是傅冰之女?”
  平煜垂下眸子,在开口利用此事做文章前,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若是皇上要借此机会召见傅兰芽,他无法抗旨,只能不动声色生出些乱子好做阻挠。
  总归不能让皇上窥见傅兰芽的真貌。
  “正是。当初抄家时,臣曾在傅家搜出一包锦囊,里头有两粒药丸,因不知作何用,臣只好暂且将其封存,昨夜蛇祸时,罪眷听闻皇上被毒蛇咬中,命在旦夕,便令人传话给臣,说那药丸乃是她外祖父无意中从一夷人手中得来,傅夫人临终前,将此药赠予了她,她说此药能解剧毒,皇上安危事关国体,恳请臣将此药速速给皇上服下。”
  皇上恍然大悟,“怪不得朕所中的奇毒能解,原来竟是此女赠了神药。”
  心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傅冰是父皇的重臣,经父皇一手提拔,不过三十出头便已入阁,短短几年,便成为本朝最年轻的首辅。
  在他还是太子时,傅冰还曾兼任太子少傅。
  真说起来,他跟傅冰除了君臣之谊,更有一份师生恩情在里头。
  可是自他登基后,因着王令有意铺垫,他竟一日比一日觉得傅冰碍眼。
  不到一年功夫,他便将傅冰踢出内阁、贬至云南,后又任由王令织罗罪名、坑害其落狱。
  世事难料,万没想到到了最后,他的命竟然还是由傅冰之女所救。
  思绪纷杂的同时,他心底免不了生出担忧。
  按照从前的惯例,他的头疾多半会被牵引得发作,谁知静等了一晌,脑中依然清澈如前,半点不适都无。
  他暗惊,难道那药竟能一并解他的头疾不成?
  他并不痴钝,想了一晌,豁然得解。
  刚才平煜曾说那药最能解毒。自己的头疾来得奇怪,不知吃了多少药施过多少回针,全无缓解。
  从前以为是顽疾,如今想来,怕是王令为了摆布自己,在自己饮食中下了毒药。
  昨夜他中了蛇毒,本是回天乏术,没想到一粒傅家的解毒丸下去,不但叫他起死回生,竟一并将他头疾的顽毒解去。
  倒算是因祸得福了。
  他喟叹一声。
  过去几年,他竟糊涂至斯。
  一个包藏祸心的鞑子,他视作亲信。而真正的肱骨之臣,他却视作奸佞。
  忆起当年傅冰在朝中卓尔不群的姿态,他心情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恨不得立时回朝整顿朝纲,洗刷被王令陷害的几位大臣的冤狱。
  下意识开口道:“招傅冰之女觐见,朕要重赏——”
  话一出口,忽然瞥见一旁叶珍珍的侧影,心里莫名涌起一种浓浓的恶感。
  怎么说呢,先前他对叶珍珍有多迷恋,服过解毒丸清醒后,对叶珍珍就有多反感。
  记得两人共享鱼水之欢时,叶珍珍曾在他耳畔低语,说她与随军一名罪眷身形极为相似。
  虽不知叶珍珍是有意还是无意提起此事,但随军罪眷再无他人,定是傅小姐无疑。
  他眼下可一点也不想见到跟叶珍珍相似之人,排斥的程度,甚至强到了一起念头便犯恶心的地步。
  他感激傅冰之女是一回事,给自己添堵又是另一回事。
  于是又将要召见傅兰芽的话收回,只道:“傅小姐身陷囹圄,难得还这般深明大义,可见傅冰委实教女有方。傅冰之案,尚有许多疑点,回京之后,还需好好重审傅冰之案才是。”
  平煜虽未能立刻猜到皇上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既皇上不肯召见傅兰芽,倒正中他的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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