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校对)第354部分在线阅读
耶律璟道:“十天前我便已得到消息。”
杨衮忍不住说道:“可是臣到上京后,几乎没听到人议论此事,贵族好像不太看重。”
“没有公开言谈而已。”耶律璟此时很冷静,看起来并非传言中那种暴戾的模样,“很多大臣贵族没有见识,他们见识汉儿只在上京南城,或是渤海耕种的工匠农夫,认为汉儿很温顺,和羊一样,难免有轻视之心。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这样短视。”
杨衮沉吟道:“臣想起了几年前的高平之战……以臣之见,汉儿百姓确实温顺,甚至有点胆小怕事软弱可欺,比起我大契丹勇武善战的牧民,说他们是羊并不为过;但中原那些‘贵族’和武人绝非是羊,而是一群狼!他们和咱们是一样的,都是靠争夺羊来饱餐。”
“除了高平之战,涿州之战萧思温吃过苦头的。”耶律璟道,“现在周国的皇帝郭绍,不就是当年屠戮契丹勇士的屠夫?”
杨衮附和道:“此人名声极大,臣也多有耳闻,有‘郭铁匠’之称。不过看来,他和咱们见识的工匠,恐怕不是一类人。”
“这人不是郭威、郭荣一家的,只是姓郭,听说有点亲戚关系……”耶律璟沉吟道,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说了。他觉得,周国此时的状况、和大辽有某种相似之处,只不过周国的根基比大辽更浅。那郭铁匠想要真正稳住皇位,恐怕也想要更大的威信和功绩!
郭铁匠是个危险人物!耶律璟当下便开口道:“决不能对周国郭铁匠掉以轻心。”
杨衮忙鞠躬道:“可汗英明。”
耶律璟不敢轻视的另一个原因,都是做皇帝的人、他知道动荡时期以武力夺权之后坐稳皇位不容易。那郭铁匠称帝后,还能迅速发动进攻,攻灭蜀、南唐……这种事搁在大辽,耶律璟都做不到,因为内部无法整合,很难轻易把各部大军聚拢起来;除非是遇到郭荣大举打幽州这等事,才能叫诸部都一同来应付。耶律璟直觉周国新君挺厉害的。
这时杨衮道:“臣斗胆进言,请可汗尽快派兵增援北汉国,因此地干系非同小可。南方汉儿人多势众,今蜀国、南唐相继归入周国,其实力日渐增强,将来是否威胁大辽还得等着瞧。此消彼长之势,中原坐大,对大辽实非好事。
西有北汉、东有幽州,是我大辽攻防中原的要害之地。北汉国虽土地贫瘠,但相比河北的重镇林立、厚实纵深,从河东威胁中原是最近的道路。河东之于大辽,事关重大,可汗察之。”
耶律璟听罢多看了杨衮一眼,却问道:“五年前,高平之战。你带兵协助北汉,在高平按兵不动,坐视北汉惨败;我听说,是因为北汉主出言不逊,你气恼了?”
杨衮拿手放在胸膛上,拜道:“可汗明鉴。当年北汉主确实出言不逊,在战阵上说‘没有大辽帮忙,照样打败周军’,臣不远千里率兵帮他,他如此说话,臣着实很恼怒。
不过仅因怒而误国家大事,臣还没有那个胆子!当时北汉主非常狂妄,假使他真的击败了周军,南下取而代之;那北汉就是第二个周国。而今大辽的状况,已非太宗(辽太宗)时,可大举进攻胁迫(后)晋,直至灭之……若是那般,北汉不会再听大辽的话。
所以当时臣以为,北汉维持现状才对大辽最有利。北汉因受周国威胁,不得不卑躬屈膝听从大辽皇帝的圣旨;同时北汉在河东位于中原头上,也能掣肘中原王朝。臣却是没料到,周朝几年后,能坐大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善。”耶律璟发出一个声音,对杨衮十分满意,当下便道,“即可回复北汉使者,大辽将从阴山南部调动大军帮他们。谁可为将?”
杨衮拜道:“臣愿为可汗前驱!”
“你刚从回来,这次就免了。”耶律璟道,“叫耶律休哥去罢。”
……
耶律休哥,辽国能征善战的大将,不久前室韦等诸部以为辽国虚弱便背叛,耶律休哥带兵迅速平定,所到之处,无人能挡,杀得叛军尸首布满草原,让恐怖的气氛笼罩诸部,诸部族无不重新对辽国的实力产生畏惧之心。战功显赫之下,一时间耶律休哥已成为上京贵族津津乐道的将才。
晋阳城听说是耶律休哥率兵前来救援,朝廷庆贺,亡国的悲观气氛逐渐消失。
辽军先锋骑兵很快进入代、忻走廊,符昭序闻讯,想要立刻从隆州撤军,回到国境辽州驻扎观望。
当时是,有部将打得顺手便贪功,建议在辽军到来前,放弃攻打隆州坚城,向东攻击柏谷的杨业部。这种建议是军功最大化的做法……虽杨业号称杨无敌,但周军以五万大军、其中两万龙捷军精锐攻击,胜算极大;这也是很多部将不理解符昭序为啥要耗在隆州守株待兔、不主动去柏谷贪功的原因。
若是在柏谷战胜,便可以在那里稳一下。辽军若人马很多,届时再撤军也不迟,要是人不多,还可以继续与辽军野战一场……若是能与辽军正面对阵时讨到点便宜斩获,这个功劳就大了!中原还是很认可辽军战力的,而且是异族,击败辽军在国内的舆情就相当于“民族英雄”之类的名声,没人不动心!
林仁肇也在中军大帐说:“主公真的不用急。”
众将纷纷附和,武将不贪功、文官不贪财,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林仁肇道:“辽军若人马众多,必是步骑辎重很多,不能短时间内尽数到达,到时候再退兵不迟;若是只有几千、万骑,咱们五倍优势如何不能一战?辽军一来,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就急着跑,也是丢脸,好像咱们胆小如鼠!憋气!”
但符昭序不这么想,他的身份是武将,但位置并非只是武将、还是皇亲国戚,而且符昭序为人沉稳、尊重上峰的意思,他不想贪功……因为不用靠军功来建功立业。
虽然林仁肇说话难听,他也没有斥责林仁肇,反而说道:“林将军言之有理,不过……”他径直转头对刘仁瞻道,“我部之目的,是消耗、疲惫北汉。今在北汉境大战月余,几度击溃北汉军;且辽军已经南下,辽军也得消耗北汉国钱粮。到目前为止,我部的目标已经达到,再冒险似乎没有必要了,刘公以为如何?”
刘仁瞻点头称是,回头对林仁肇道:“主公是从大局着想,尔等休要贪功冒进。”
林仁肇很敬重刘仁瞻,听到这里,马上就道:“末将等定当遵从军令!”
这姓林的武将,很是难以驾驭,是那种有军事才能、但不懂人情世故上下尊卑的人,经常让比他地位高的人感觉没面子;主将制不住他,反而对刘仁瞻像老子似的。
还好刘仁瞻能制得住,符昭序觉得松了口气,对刘仁瞻也更加尊重;为了维护自己的体面,符昭序不可能对部下卑躬屈膝,找了个借口是刘仁瞻年长……对年龄大的人尊重,也是一种美德。
符昭序本就是极好说话、很好相处的人;而刘仁瞻不是林仁肇那种愣子,很懂规矩,别人给脸,他也是很领情的。于是符昭序和刘仁瞻很谈得来,没什么争执。
就在这时,刘仁瞻委婉进言道:“主公言退兵,乃是以大局为重。老夫也有一言,是否别退得太远,就近先到辽州驻扎?”
符昭序沉吟不已,心里在考虑。
刘仁瞻又抱拳道:“辽州近北汉,咱们撤到此地,同样保持着对北汉的威胁;这么近的地方,只是调整部署,谈不上望风而逃。我们在辽州修整,只是稳住阵脚,见机行事,诸将也好接受一些,不会伤了士气。”
符昭序沉吟道:“辽州城墙好像不太坚固……”
刘仁瞻道:“只要有城,咱们可以在那里完善工事。辽军要是真敢攻五万精锐防守的城池,那咱们也不必刻意回避这种大战了。”
他想了想又劝道:“我们在辽州保持威胁,辽军既然来了,会在北汉停留观望。他们的消耗难道从几千里之外的辽国运送?还是得消耗北汉国力。这样一来,咱们的做法,与陛下的意图并无冲突。”
符昭序听到最后一句,是符合皇帝旨意的阐述,当下便道:“便以刘公之策!”
第五百四十二章
如同晨曦的流光
耶律休哥率军到达晋阳,闻知周军已经退师辽州。北汉国不准辽军入驻晋阳城,调给粮草物资时又发生了混乱,致使辽军一些人马缺粮少草,于是在晋阳平原上纵兵劫掠,北汉人怨声载道。
晋阳朝廷派官员到辽军大营交涉,要求辽军停止劫掠地方,并驱辽州进退驻扎在那里的周朝军队。
不料耶律休哥大怒,当众说道:“大辽勇士,弓马娴熟、勇敢善战,就好像一把利刃,你见过拿锋利的刀去砍砖头的吗?”
遂拒绝了北汉国要求攻打辽州的要求,并提议以北汉军为主力进攻辽州,大辽军只在一旁防备周军出城反攻。但北汉国要是有实力攻打重兵守备的城池,之前何不与周军野战?
……
东京大内。郭绍正说道:“汉家先祖,尚武、而有秩序,只要我族励精图治,必能恢复汉唐之风,又何惧辽国?”
符金盏正坐在郭绍的对面,她舒缓地说道:“陛下看得长远,必能完成心愿。”
她说这些鼓励的话时,面目温柔而亲切,这种气质十分微妙、叫人如沐春风,就好像是一个充满爱怜的女子,在寄予期望、在替亲近的人高兴。郭绍既感到斗志昂扬,又毫无压迫感,十分舒坦温暖。
但是符金盏说完之后,在不经意间地依旧从眉宇间流露除了些许消沉的神情,那种神情好像在逃避、在疏远,带着一点无奈。
郭绍的心在随着她的情绪动荡,终于把忍了一个多月的话问了出来:“魏王进宫时,是否对金盏说了什么?”
金盏的神色立刻有点慌乱,接着便正色道:“家父能在我面前说甚?”
“可是……”郭绍总觉得不对劲。男子的心思也不是特别粗心,只要对一个人额外专注,也会有各种各样的直觉。
金盏的目光在郭绍脸上流淌,如同是晨曦的光辉照射在他的脸上,又如同是波长很短的光,能透过他的表面,倒看得郭绍有些紧张起来。符金盏低声道:“就算没说什么,可不用别人说,我们心里是清楚的。”
郭绍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觉得没必要去纠结俩人之间的私情,不过是相互之间的情意到了一定程度水到渠成罢了,难道有什么错?可是拿现在的道理说,就是说不通。
符金盏又幽幽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也怪不得你,本来就是你情我愿。只不过在这光明正大的地方,在父兄面前,我们能怎么辩解?以后我们还是多注意分寸,千万不能坐实了……不然真的没法解释。”
在郭绍眼里,符金盏无论智慧还是手段,都比她的哥哥符昭序、甚至魏王还强,可是她仍旧是个妇人,在家庭中有其位置,要受限制和掣肘,难以凌驾在父兄之上。
郭绍认真地沉思良久,然后才开口道:“我从来没觉得我们做错了什么,不过金盏所言,也没有错。”
“哦?”符金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她是会被各种情绪影响的一个女人,但又不是那种钻牛角完全无法排解的人。
郭绍沉吟道:“你说得很对……我也有仔细想过这样的情意,初时可能还感觉很好,新鲜、刺激、诱人,充满热情。可是时间一长,它只能躲在角落里,见不得光。我可能还不会太受影响,因为我还有别的妻妾,但是对于女子,就是深渊,没有阳光和前途的阴暗胡同,充满各种危险和担忧……”
“唉!”符金盏摇头道,“没什么的,反正我本来就没前程了,绍哥儿无需愧疚。”
郭绍瞪圆了眼睛,认真地说道:“咱们一起设法从角落里、走到光明正大的地方如何?”
符金盏愣了愣,端详着他的脸:“我知道你的意思,知道你想到的是什么法子……如果这样,能让你更加有志向,要不试试罢。”
“金盏不想?”郭绍问道。
符金盏不动声色道:“我现在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宫廷里那么多美色的。”
郭绍道:“金盏对于我是否重要,难道经过了那么多事,你还不信?”
符金盏光洁的脸颊上顿时浮现出一丝红晕,比此时天边的晚霞还美。
郭绍又耐心地劝解道:“最近我看道家的书,太上忘情,道法自然。咱们不必太过执着世俗的对错,得原谅自己,豁达胸怀。”
“嗯……”符金盏若有所思。
郭绍声音逐渐低沉,或许是忙了一整天到了傍晚也有点累了,仿佛喃喃地说道:“在最西边,比波斯还西的地方,那边的人有一种说法,却非人之初性本善,而是世人本恶、都有罪,不过因为天神仁慈,替世人背负了罪孽,宽恕了人们的罪……照这种说法的话,连上苍都没宽恕凡人的罪,咱们为何反倒不能原谅自己?”
符金盏听罢露出了一丝微笑:“我觉得你真是……大概在我面前说话管用的,这世上也只有绍哥儿了。”
郭绍也陪笑道:“你心情好些了?”
“心情……”符金盏微笑道,“很有意思的一个词,当然好些了。”
“释怀就好,我从一开始出现在金盏的视线里,初衷就不是为了给你带来愁苦的。”郭绍道。
符金盏收起了平素的端庄大气,却是陪坐着低着头,默默地相对。
郭绍这时又道:“我这皇帝也做了几个月了,成天都在宫廷里,看这形势,该带兵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我是武夫,老本行还是不能完全丢下。我有个打算……亲征时,金盏移驾金祥殿,替我处理奏章和政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