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大司马(校对)第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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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仲丝毫不怵仇赫的刁难,正色说道:“滕国乃仁义之国,当首用「文伐」。”
  “文伐?”宋王偃亦产生了几许兴致,问蒙仲道:“何谓文伐?”
  “因其所喜,以顺其志。苟能因之,必能去之。再者,离间其所亲,贿赂其左右,辅其淫乐,养其乱臣,此谓之文伐。”蒙仲平静说道。
  “此……《周书阴符》?”仇赫在回忆了一下后,惊讶地问道。
  所谓的《周书阴符》,其实就是蒙仲所观阅的《太公兵法》。
  旋即他又笑着说道:“说了这么多,你却还没道出破滕国的计策。”
  见此,蒙仲便淡淡说道:“「易地」即可……用我宋国的陶邑,去交换滕国,滕国君主若允许,则我宋国不费一兵一卒,即可得到滕国。”
  听闻此言,宋王偃、惠盎、仇赫三人皆微微一愣。
  旋即,宋王偃颇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你要寡人用陶邑去交换滕国?你可知陶邑是何等城池吗?”
  “陶邑乃曾经曹国的都城,极为殷富。”
  “那你还让寡人用陶邑去交换滕国?”宋王偃乐了。
  没想到蒙仲却说道:“若付出区区一个陶邑,就能让宋国以全盛的国力面对齐国;而滕国纵使易地得到陶邑,夹处于赵宋两国之间,亦只能与赵宋两国为盟。试问,为何不能?”
  “……”
  宋王偃闻言一愣,旋即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殿中,惠盎亦小声念叨着「易地」,脸上不由地露出惊愕、迷茫、懊悔等复杂的表情。
  不可否认,用陶邑去交换滕国,那肯定是宋国吃亏,可反过来说,此计能让宋国不费一兵一卒就交换到滕国,可直接将军队部署到「南湖」的北岸,既能威胁齐鲁,又能直接威胁到薛邑,简直就是上上之策。
  “若是滕弘不肯交换呢?”宋王偃忽然问道。
  蒙仲当然知道滕弘是谁,闻言回答道:“小子方才道出此计,大王难以置信,由此可见,滕国远不如陶邑,相信世人也如此认为……这般优厚的条件,滕国君主仍不肯接受,那就是他理亏,此后大王声讨,可谓名正言顺……再者,我宋国若提出此事,亦等同于向滕国释放善意,若最后仍难免战争,则滕人或会责怪其君主贪婪,而滕国君主,或亦会心中后悔,不像眼下,滕国自上而下万众一心,联合抗击宋兵。”
  听闻此言,宋王偃面上闪过一阵青白之色,旋即低声对惠盎说道:“惠盎,这是你的责失!”
  惠盎满脸羞愧,讪讪地点了点头:“臣惭愧……臣没有想到。”
  见此,蒙仲心中暗自感慨。
  他能理解宋王偃、惠盎这等人物竟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办法,其原因就在于人性想要“夺占”却难有“割舍”——谁愿意将自己得到的东西再让出去呢?
  然而世上有很多事就是这样,只要稍稍退后一步,那就是另外一番天地。
  就好比滕国这件事,若宋王偃能克制“夺占”的欲望,宋国可能不费一兵一足就能得到滕国那块土地,早早在那里部署好兵力,又岂会弄到眼下的下场,苦战两年余,却仍未彻底扫除滕国,甚至于,还促成了滕国上下一心抗拒宋国的局面。
  “这就是道家的智慧啊。”
  宋王偃感慨了一句,被蒙仲一番话说得心烦意乱的他,再也没有心情继续今日的筵席。
  筵席结束之后,仇赫告辞离去,而惠盎与蒙仲二人,则被宋王偃留了下来,后者领着二人漫步走在夜空下的宫廷。
  惠盎本以为宋王偃打算赏赐他义弟蒙仲什么,却没想到宋王偃将他们二人领到偏殿的走廊转角时,忽然转过身来问蒙仲道:“小子,据寡人所知,你祖父蒙舒、父亲蒙瞿、兄长蒙伯,皆亡于我国的战役,是故此番征兵才会由你前来……你,恨寡人么?”
  惠盎闻言一愣,惊愕地看向蒙仲,毕竟蒙仲并不曾告诉他祖父、父亲、兄长皆亡于战役的事。
  目视着眼前的宋王偃,蒙仲眼中闪过几丝复杂之色。
  良久,他缓缓张开嘴唇。
  “恨!”
第046章
宫筵(三)
  “阿仲!”
  听到蒙仲低声说出那个“恨”字,惠盎心中一颤,连忙拱手对宋王偃说道:“大王,我弟他……”
  然而,他的话却被宋王偃抬手打断了。
  只见宋王偃目视着蒙仲,口中徐徐对惠盎说道:“此子祖、父、兄三辈皆为我宋国役亡,寡人却听不得他对我言一声恨字,惠盎,寡人在你心中是那样昏昧的君主么?”
  惠盎闻言一滞,仔细观察宋王偃的面色,见后者的确没有动怒,遂连忙说道:“臣下莽撞了,请大王恕罪。”
  宋王偃挥了挥手,示意惠盎不必在意,旋即,他目视着蒙仲点点头说道:“小子,你很有胆气,也很诚实。”
  说罢,他强行按上蒙仲的肩膀,拉着后者继续徐徐向前。
  期间,他用莫名的口吻说道:“如今的国人,想来仍惦记着我兄长吧?……你可知晓寡人的兄长是何人?”
  蒙仲不明所以,点点头回答道:“乃「剔成肝」。”
  宋王偃闻言轻哼道:“什么剔成肝,是「司城罕」。”【PS:古字“肝”、“罕”音同通用,“司”与“剔”是一音之转,“城”与“成”也是声同通假,是故,剔成肝,即司城罕,也就是「子罕」,宋辟公时期的权臣。】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当时我宋国的君主名「璧」,即你等所知的宋辟公。此人是一个昏君,当时三晋连年攻伐我宋国,侵占我国土地,以魏韩两国最为频繁,可「宋璧」那厮,却舍弃国都商丘,逃到彭城,大兴土木,重建宫殿,是故,我兄长夺了其君位,将其逐出了宋国。”
  “族中长辈对小子说起过这段历史。”
  蒙仲微微点了点头。
  听闻此言,宋王偃脸上露出几许嘲弄之色,冷笑道:“你族中长辈对你所言时,想必是将我兄称作明君吧?”
  “难道不是么?”蒙仲顺嘴问道。
  宋王偃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讥笑说道:“什么样的明君,会年年将我宋国的财富进贡于齐国,岁岁将我宋国的女人献给齐人去糟蹋呢?”
  “……”蒙仲微微皱了皱眉,因为他并未听说过类似的事。
  仿佛是猜到了蒙仲的想法,宋王偃晒然一笑,伸手搭在走廊旁的石栏雕柱上,语气沉重地说道:“我宋国,位于中原沃土之地,土地肥沃、水道众多,又有丘陵之利。商丘、彭、蒙邑(北亳)、夏邑、粟邑、谷丘(南亳),无不是天下诸侯所垂涎的富邑,诚然有谋图霸业之基。而正因为此,楚国数百年来将我宋国视为必取之地……我兄篡夺君位后,献媚于齐,使齐宋两国结盟,哼!你道齐国是什么好东西?……曾经楚国强盛的时候,与齐国争锋,齐国遂扶持我宋国压制楚国,可后来,楚国衰弱,无力再与齐国交战,此时齐国便亲近楚国抗拒秦国,至于我宋国,则早已被视为拉拢楚国的牺牲罢了。”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一眼蒙仲,沉声说道:“是故,寡人夺了我兄的君位,似这般软弱的君主,只会叫我宋国越来越虚弱,最终被齐楚魏韩诸国吞并。”
  “……”蒙仲看着宋王偃,没有说话。
  此时,就见宋王偃回身面朝走廊下的殿前空地,稍稍抬起双手,沉声说道:“这是一个强者吞噬弱者的世道,仁义礼德全是虚妄之言!法先王、遵仁义,穆公饮恨于泓水,而那些不守仁义礼数的呢?赵、魏、韩三家平分了晋国,位列诸侯;田氏取代姜姓占据了齐国,传承至今……大国兼并小国,强国兼并弱国,啊,这就是当今的世道。”
  说到这里,他转身面向蒙仲,沉声说道:“你祖、父、兄三辈人,皆为我宋国而死,寡人视其为忠于国、忠于君的猛士,若你因此恼恨寡人,寡人也不在意……皆因你年纪尚幼而已,尚未看清楚当前的世道。但凡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有几个是仁义的?孟子推崇王道、主张仁政,何为王道?胜者为王、强者为尊,这即是恒古不变的王道!”
  “……”
  在旁,惠盎听到这里皱了皱眉,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而此时,却见宋王偃拍了拍蒙仲的肩膀,正色说道:“小子,寡人允许你憎恨着寡人,恨我者这世上千千万万,又岂是独有你一个?……待过些日子,你跟随王师抵达滕国后,你要仔细看看滕人,若我宋人不求自强,今日的滕人,即是宋人日后的下场。”
  说罢,他一挥袍袖,负手而去。
  惠盎拱手相送,而蒙仲则目视着宋王偃离开。
  不得不说他此刻的心情很是复杂,因为他发现宋王偃也并非是像宋辟公那样的昏君,反而是一位极有雄心壮志的君主,他攻伐滕国也不是为了满足个人的私欲——即指抢夺滕国的宝物或者女子,而是为了使宋国变得更强盛,无需再向齐、楚等两国摇尾乞怜。
  “阿仲。”
  惠盎在旁的提醒,打断了蒙仲的思绪:“天色已晚,你我也先回府上吧。”
  “嗯。”
  蒙仲点点头,在离开前忍不住又瞧了一眼宋王偃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跟上了惠盎。
  当晚在惠盎府上的客房内,蒙仲躺在卧榻上辗转反侧。
  杀害了他兄长蒙伯的滕虎,是为了保护滕国的子民;而引发了这场战争的宋王偃,则是为了使宋国变强,这两者,究竟错在哪方?
  还是说,他两者其实都没有错,错在这个“道亏”的世道?
  不知不觉间,他竟是想了一宿。
  待等天亮后,蒙仲在知会过蒙虎几人后,便向惠盎提出了告辞,准备返回城外的族军。
  见蒙仲今日气色有些不佳,惠盎亦猜到可能昨晚没有睡好,毕竟他觉得,以宋王偃那番赤裸裸的言辞,对于一名年仅十四岁的少年来说,冲击不可谓不大。
  更别说蒙仲还是道家弟子。
  道家弟子外出磨砺心性,一般都会对世道充满好感,认为世俗充斥美好的事物,结果当他们看到世俗的丑恶时,就难免会气愤填膺,甚至与愤世嫉俗,以至于最终像庄周那般隐居。
  于是,他叮嘱蒙仲道:“昨晚大王说的那些话,你莫要太放在心上,但……但多少也要放些在心上。”
  以蒙仲的聪慧,当然能听懂惠盎这隐晦的提醒。
  在惠盎府山用过早饭后,蒙仲、蒙虎与他们五名族人,便向惠盎告辞离开。
  然而惠盎却亲自将其送到城门口,随后才前往王宫。
  在经过宫人的通报后,惠盎见到了宋王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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