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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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议定了,前日的朝会上,三将全都贬为庶民。”在目送自己夫人带着大部分家人婢女离开内堂后,刘宽这才不急不缓地答道。“其实也是早就猜到的事情,只不过突然日食,我作为太尉都去职了,那这事也就不好再扯皮了。”
  公孙珣不由抱着已经半空的粥罐笑道:“确实早该猜到,士人们既想救下臧公,又想杀了其余二将;而宦官们既要严厉治罪以推脱责任,又想尽量保住作为爪牙的二将性命,但是偏偏三人罪责相似,只能给个相同的处置……来来往往,最后只能是这个结果。”
  刘宽当即笑眯眯的摇头:“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一针见血,不给别人留脸面。”
  “还有一事,”公孙珣也不想在此事上面多言,便低头喝了一口豆粥,复才问道。“请老师明言,当今皇后到底是个什么局面?”
  刘宽难得一怔,但终究还是恢复了平日里那种笑眯眯的姿态:“文琪倒是消息灵通,这才回洛中第一日……”
  “今日去郎署,恰好遇到了何贵人的兄长何进,倒是个俊逸人物。”
  “原来如此。”刘宽面露恍然,然后便缓缓给又自己这个最看重最欣赏的学生大致讲解了一下宋皇后的局面。
  果然,正如公孙珣所料,宋皇后确实和当今天子感情不睦,而当何贵人生下一名皇子子,并一直存活到现在以后,她就很自然的多出了一位最直接和最有力量的挑战者。
  “不过,”公孙珣正色询问道。“学生隐约记得,这宋氏家大业大,乃是洛中一等一的名门……想来宋皇后也是有所依仗的吧?”
  “这倒也是。”刘宽微微笑道。“宋家是数百年的名门,可以追溯到前汉名臣宋昌身上。而且,早在百年前就出过一个皇后……彼时这位敬隐皇后虽然以贵人之身被窦皇后所妒,嫁祸巫蛊,再被毒死,然后亲子也被废掉了太子之位,但其孙却是本朝在位近二十年的先孝安帝。”
  公孙珣当即面露恍然。
  话说,孝安帝距离此时不过五十年,而之后的顺帝、桓帝也都是安帝的直系子孙,换言之,这宋氏已经以顶级亲贵的身份居于庙堂之中,然后在洛阳平安享受了近五十年的外戚风光。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香火情是之前三位皇帝的,现如今的天子可不是桓帝的亲儿子,当日这场婚姻怕就是洛中前朝的旧亲贵与这新天子之间的交易……颇有一番相互作出保证的意味。
  而这么一想的话,事情似乎就复杂了。
  “当今宋皇后的姑姑,嫁给了前渤海王……”
  公孙珣听到此处真是愈发想笑,渤海王刘悝可是先帝,也就是那位埋在宣陵的那位桓帝的亲弟弟,也是当今天子当年最直接的皇位竞争者……而且,五年他因为拒绝给当政大宦官王甫支付五千万钱的贿赂尾款,结果被后者直接安了个谋反的罪名告到了天子那里。
  最后,这位渤海王外加他的妻子,也就是宋皇后的姑姑了,在狱中不堪拷打,被迫自杀,全家百余口更是没一个活下来的。
  “而宋皇后的哥哥宋奇,也娶了前大长秋曹腾的侄孙女……”
  “也就是那曹孟德的妹妹了?”公孙珣猛的一惊。
  “然也。”刘宽从容答道。“总而言之,这宋氏盘根错节,确实是洛中一等一的名门,其婚姻、世交几乎遍布洛阳。再加上宋皇后本人年纪虽小,却行事谨慎,从不越矩,所以也向来受洛中名门所期待……”
  “那何贵人又有什么依仗呢?”公孙珣喝完一罐粥,抹了下嘴,却是忽然问道。“只有一子吗?”
  刘宽微微捋须,依旧面不改色:“听闻北宫禁中颇为得力的张让张常侍,已经让自己刚刚成年的养子张奉娶了何贵人的妹妹。而且还听人讲,便是另一位颇得力的赵忠赵常侍,也是与何贵人颇为相得……对了,你所言那与宋家有姻亲的曹孟德,当日不是打死了蹇硕的叔叔吗?如今蹇硕也是颇受天子信任。而且莫忘了,如今执掌朝政的王甫王常侍,之前还进言说宋皇后的姑父谋反,为此,皇后的姑姑直接死在了狱中。”
  公孙珣彻底明白过来了……这宋皇后与何贵人之争,俨然已经不止是所谓的后宫争宠了:
  于禁中,这是新旧两批宦官的内斗!
  于朝堂,这是成年后的天子扫荡旧时权贵的好时机!
  而两样加一块,势必要扯上那个老问题,也就是宦官与士人之间的对立!
  而考虑到当今天子之前面对党锢问题时展现出来的性格,恐怕洛中确实要掀起一连串的风雨了。
  不过……
  “这王甫,”公孙珣忽然面露异色。“照理来说,他应当是执政日久的宫中老人了吧?此番竟然要帮着新人对付宋皇后吗?”
  “谁让他当年贪那五千万钱呢?”刘宽微微抬眼打量了一下坐在自己对面的学生,烛光下,此时的刘府内堂已经只剩下师生二人了。“掌权太久,自以为能够为所欲为,但他却不晓得,便是统揽大权也要讲究一个操守的。而若论宦官的操守,我生平所见者,以当日的大长秋曹腾最为出色,所以他能够让家族延续到此,而且渐渐为士人所接纳;而今日的大长秋曹节,虽然只有曹腾五分功力,但想来也能善终;唯独这王甫……”
  “多谢老师提醒,学生明白了!”公孙珣豁然起身。
  “你明白什么了?”刘宽大惑不解。
  “我确实已经明白了。”公孙珣起身凛然道。“王甫的爪牙在于段熲,而段熲在朝,所依仗的不过是田晏、夏育二名旧部,现如今两将被贬为庶人,那他自然算是失了爪牙;然后这厮又贪财好权,惹得天下人怒目之余,居然在宫禁中也反复无常,以至于在宦官中也失了立场,俨然早就根基不稳……换言之,若此时能有潜心用力,或许能诛除此僚,以正朝风!”
  刘宽目瞪口呆,许久方才言道:“我只是怕你在尚书台失了计较,所以与你分说洛中形势,何言教你诛宦了?还是王甫这种当朝第二位的大宦官?”
  公孙珣不由正色行礼:“老师安心,此事不用你如何,你只需要安坐于府中,观小儿辈行事便可!”
  刘宽愈发无言,而眼瞅那边公孙珣行完一礼后居然直接起身就要离去,这下子,这位当朝卫尉自然是更加心惊肉跳,便赶紧起身叫住了对方。
  “文琪。”刘宽拽着自己学生的衣袖,诚恳言道。“你要做什么,我是拦不住也不会拦得的,但你要与我直言,这次回洛中,到底为何如此激烈?三言两语便要行如此之事?”
  “老师,你既然如此问我,我就直言好了。”公孙珣看了眼自己被对方扯住的袖子,不由嗤笑道。“那王甫擅权自专数年,海内汹汹,想要杀他的人不计其数。不过,这其实与我无关,我也懒得计较……”
  “那你为何还要……”
  “只是前次出塞兵败,”公孙珣忽然色变,笑中带怒,俨然是情绪上涌,再也压制不住的模样。“数万边地儿郎死的不明不白,无数北地豪杰如一条野狗一般倒毙在野草之中无人收尸,便是我公孙珣……老师之前不是也亲口所言‘死中求活’吗?大丈夫生于世间,如此一番‘恩遇’,难道不该有所报答吗?!”
  “……”
  “老师,堂中只有你我二人……你公允地说上一说,若论此战首尾,该以谁罪责为重?”
  “……”
  “檀石槐那里,我自问已经尽全力捅了他一刀;天子这里,想要让他如武帝一般认错,宛如梦呓;至于臧旻,公允来讲,倒也勉强可以称得上是非战之罪……然而,自天子以下,臧旻以上,如曹节、王甫、段熲、夏育、田晏五人,若没有机会倒也罢了,若有机会,老师你说,我公孙珣既然逃出生天来到洛阳,又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刘宽目视对方良久,却忽然释然,便松开了对方的衣袖:“文琪,天子也是我学生,我心里明白,他这人终究还是讲究一个旧情的……而文琪你,若事有不谐,不妨来我府中,总能保你一番平安的。”
  公孙珣躬身大拜,这才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而回到就在刘宽府邸旁的小院中,他兀自还有些气不能平……
  话说,自从北疆折返,这些日子里,公孙珣看似随意,看似无动于衷,但心中却一日都没有忘记那高衡死在路边的模样,也一日都没忘记与两名心腹所言报复之事。只不过,开始的时候碍于事情太过显眼,不得已暂时放了过去而已,后来更是远隔千里,多说无益,便强行将这件事情藏在心底,连对上自己母亲时都未谈及。
  但如今,既然来到洛中,又逢政潮迭起之时,正可大有所为,便不免在人畜无害的刘宽面前失了态……所幸,这位海内长者终究是个明白人,又有一份如此亲密的香火情,这才没有捅出篓子来。
  而在就公孙珣坐在黑洞洞的内堂之中,借着凉夜平复心境之时,不知何时,院外却忽然传来一片窸窣之声,居然是有人半夜摸进了院子里。而公孙珣怎么说也是名震北疆的白马中郎,自然也没有什么惧意,便直接按刀而起,迎了出去。
  “文琪!”来人远在堂外就轻声喊了起来。
  “大兄!”公孙珣一时惊愕,旋即释然。“刘师说你在夏育身边,怎么此时回来了!”
  “我是偷偷过来的。”公孙瓒也不进屋,更没有喊仆人、侍从起来点灯的意思,而是努力压低声音与自己族弟交谈。“有一事要告诉你!”
  “大兄直言。”
  “夏育的事情已经了结,我明日便要与他辞行,回辽西去了……”
  “大兄方心。”公孙珣轻松答道。“我已经有书信给我岳父,必然有你一番好处,只不过今年的孝廉你怕是赶不上了,还要再等一年……”
  “这我自然晓得,不需要多言。”公孙瓒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是想告诉你,明日我先走,然后那夏育、田晏似乎也有离开洛中归乡的意思,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一旬,他们就要结伴往凉州老家去了……我现在住在段熲的光禄大夫府上,得赶紧回去了,省的他们生疑。”
  言罢,身着黑衣的公孙瓒转身从院子里面打开大门,便迅速的抽身走了出去。
  最后这么一段话,从头到尾,公孙珣都一言不答,只是直身默立而已。而一直到公孙瓒消失许久,他才松开了手中的刀把,一脸平静的走出去,将院门重新插上,然后回身休息去了。
  ……
  “(太祖)及入洛,以中郎拜尚书台行事,晚谒宽。相谈至夜,将走,宽度太祖年岁日长,雄气渐成,乃临门拗其袖叹曰:‘吾本汉臣,然今观汉室兴亡,将操于文琪手也,望慎之!’太祖不知其意,兼以前言诛宦事宜,乃徐答曰:‘王甫根基已动,小儿辈自破敌,恩师但于内堂安坐。’宽自知失言,遂释袖而笑。”《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第四章
中台
  尚书台有个别名叫做中台,还有个别名叫做台阁,这两个别名全都是因为它位于南宫正中央的位置才得来的。
  抛开大朝会之时,平日里,北宫的皇帝、南宫的尚书台,以及一般由宦官充任,负责勾连内外、传达旨意的黄门系统,一起构成了这个偌大帝国的中枢执政根基……颇有些三位一体的感觉。
  实际上,正如这个黄门系统是日后司礼监的雏形一样,尚书台这个由光武帝刘秀设立的机构也正是日后内阁的雏形所在,其权责之重毋庸置疑,因为它代表了帝国中央集权制度下的权威。
  而且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这个总揽政务,甚至可以对三公发号施令的中央机构,却又是如监察系统一般,属于典型的以卑临尊!
  当然,也算是后汉的某种特色了。
  其中,堂堂尚书令居然只是秩千石,尚书令的副手、尚书仆射是六百石;同样掌握实权的六曹尚书也是六百石……不过,皇帝一般会给这些实权大佬加官的,尚书一般都会加侍中衔,而尚书令就更不用说了,经常由权臣、三公、列候兼领,所谓录尚书事而已。
  甚至发展到了后来,录尚书事、领尚书事、平尚书事,这寥寥几字几乎成为了权臣的代名词。
  不过回到眼前,如今实际上掌握朝政大权的是人家曹节、王甫两个大宦官,尚书台整个都在这两位,尤其是前者的阴影之下,也就无所谓谁尚书令,谁尚书仆射了。
  至于说公孙珣?
  此时不过是尚书台三十六位郎官之一,还是资历最浅的一个,什么权臣不权臣跟他更没关系。
  “你便是那个在雁门颇为知名的公孙文琪吗?我记得你是文绕公和卢子干二人的高徒,还监修过《毛诗》的石经?”问话的人乃是公孙珣往后一段时间的顶头上司,尚书台六曹之中都官曹(主管水火灾害以及防盗治安)的尚书,加了侍中衔的刘陶刘子奇。
  话说,这位体型瘦削、须发花白的大佬乃是颍川出身的汉室宗亲,外加海内名儒,身上同时拥有士人、名儒、宗亲等多种身份,而且隐隐约约跟党人有些暗地里的牵连,倒也称得上是一位朝中顶级大员了。
  不过,他和身份颇为类似的刘宽相比却有两个巨大的差异之处。
  首先,刘宽父亲就做过司徒,他本人更是在先帝朝就做过尚书令,家门天然高过刘陶不知道多少;
  其次,刘宽面对局势的艰难,向来是心忧如醉,能装看不见就装看不见,但刘陶却是心忧如焚,一见到国家出了什么事情,那一定要唉声叹气,思前想后。
  当然了,不管如何,这都不是公孙珣此时胡思乱想的理由,第一日来到尚书台的他听到此话后赶紧正式下拜参见,并呈上了郎署的公文,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不必拘束。”听完话以后,坐在上首的刘陶不由捻着花白的胡子叹气道。“你的名声我也听过,国家艰难,正需要你这种人才出来做事……不过,尚书台做事不比行军打仗,一定不要把那种边地风气带进来,务必小心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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