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7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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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这个。”臧旻一边说一边摇头道。“我是指他家世不如你!”
  公孙珣不禁为之一滞。
  “那个孙坚孙文台,家道中落,不过勉强算是个县中豪强之家。”臧旻扶着佩剑绕着公孙珣继续说道,而董卓与郭缊则明智的后退了数步。“自己募兵千人,辛苦讨贼,却不过是得了县丞之位。而你呢,却家世两千石,有海内名儒做老师,有当朝太尉收为入室弟子,还有家乡太守招为女婿,甚至听说,便是朝中名士如蔡伯喈者也与你相交甚笃,四世三公的袁氏子弟袁绍也颇为倾慕你的豪气,所以刚一被征召就被拜为了千石司马……总之,你这人文武齐备,弱冠扬名,经学与武功都不缺,便是个瞎子也晓得,你将来必然是要成大器的。”
  “都是长者厚爱。”公孙珣勉强支应道。
  “厚爱不厚爱吧?”臧旻转完两圈后终于还是停在了公孙珣的前方路面上。“这年头做官靠的就是上头有人‘厚爱’,有什么可推辞的呢?只是文琪……我来之前一直没有想通,你如此家世,如此得长者‘厚爱’,为何却还要和那孙文台一样,行事如此操切呢?孙文台是心中有功利心,而且终究是没读过多少经典,你心里却为何又如此急迫呢?莫非是我见识少,北疆边郡人物天生就是如此不与人留余地?”
  董卓扶着腰带眯了眯眼,郭缊则面无表情的看起了树枝上之前惊起如今又飞回来的麻雀。
  公孙珣先是瞥了眼董卓,然后才正色向臧旻回复:“臧公……不知臧公所言‘急迫’二字,究竟是指何事?”
  臧旻默然不语。
  等候良久,眼见着对方不答,公孙珣鼓起勇气继续问道:“是指我在辽西潜入敌营救出府君亲母一事,还是说我数月前仿效桥公故事为雁门去一残民贼之事?”
  臧旻依然不语。
  “臧公。”一旁的并州刺史董卓忽然叹气道。“我听人说,心存忠义的人看事情总是能看出忠义来,有德行的人看事情也能找出德行来,而若是眼中只有功利,岂不是看天下万事万物就都只有功利二字了?文琪所行诸事,依我所看,俱是极佳的!”
  臧旻扶着佩剑转过身来,而董卓也扶着腰带与对方迎上,二人对视,却是各不相让。而与此同时,两人部下的并州精锐与西凉甲士也在各自首领带领下隐隐相对……郭缊本人倒还好,可是他身后的一群雁门郡吏不免就脑袋冒热气了。
  就这样,持节的使匈奴中郎将与代表朝廷巡视并州九郡的并州方伯对峙良久,却终于还是前者率先叹了一口气。
  “董公。”臧旻无奈摇头道。“我非是有意轻侮汝等边地豪杰,也不是要刻意刁难这个年轻人……你想想,我若是想折辱他,直接到他军中,将符节立在一旁,到时候任我怎么折辱,你与郭府君还能像现在这样站在一旁说话吗?他本人又能如何呢?今日在这路边野地停下与他说话,恰恰是在爱护他,想与他说一些心里话罢了……”
  话到这里,臧旻回过头来再度看向了公孙珣:“公孙司马,我也并不是要与你为难……只是你可晓得?洛阳那边传来消息,那张府君流放日南,上个月走到长沙时,因为不晓得我们南方的蛇大多有毒,竟然被一条蛇给一口咬死了……而这个月,却刚刚大赦天下!”
  公孙珣目瞪口呆,一度张口欲言,却终于还是闭口不语。就连董卓和郭缊都不禁面面相觑了起来……这死法,倒还真是清新。
  “也罢!”这臧伯清叹气道。“董公说的有道理,你所行也终究占着国法,那张歧也是他倒霉,反倒是我有些咄咄逼人,失了气度。”
  “属下不敢。”公孙珣赶紧低头之余却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我这次离开西河来雁门也并不是为了那张歧出气的。”与董卓对峙落入下风后,这臧旻忽然又打起精神正色道。“乃是有要紧军务,一来,你部既已成军,终究是要巡视一二的;二来,若是你部在此处经营得当,却还有两件大事要讲与你听……此事,董公和郭公不妨也一并去听听,因为怕是要不了多久洛中就有消息到你们那里了。”
  董卓与郭缊自然无话。
  于是乎,三人重新回到车内,公孙珣自在前方开道,然后领着三位大员的仪仗绕过平城,直奔兵营去了。
  另一边,吕范也早已经安排妥当,他令人中止比赛,驱散市集,然后让陪隶屯守营,其余各曲各屯则依次出列,就在那营门前排成了整整齐齐的队列,等候中郎将巡视。
  而片刻后,臧旻、董卓、郭缊三人下得车架,看着眼前五六百军势,衣甲齐全,神采奕奕,虽然是寒冬,却能整齐列队,不由齐齐心惊。
  “不想我还是小瞧了公孙司马。”雁门太守郭缊第一个感叹道。“如此军势,竟然才成军数月吗?”
  “臧公?”董卓也忍不住大笑了一声。“能养出这种军势的人,难道还不能杀一个两千石吗?”
  臧旻默然良久,然后瞥了一眼立在一旁公孙珣,却是直接持节帅众进入了军营中,董卓冷笑一声,自然是立即跟上;郭缊面无表情,当然也没有理由在此时退却;公孙珣这时更不敢轻动,只是赶紧叫上各级军官随自己进入营中听候调遣。
  而等到臧旻登上了大营中间的高台,其余人等纷纷在台下肃立以后,这位使匈奴中郎将终于不再多言,而是直接唤公孙珣上前:“公孙司马,我也久在军中,所以你部我见一眼就足了,确实堪称强军!你……做的不错!”
  “多谢中郎将赞誉。”
  “既如此,接下来,我便有两份军令与你。”
  “喏!”
  “其一,自今日起,你部将有一重任,便是督造并州各地民夫在此地修建大营,大营以万骑为准,并设置相应马廊、粮库、草库、军械库,除此之外,还要有约三万民夫与戍卒休憩的宿屋!”
  “喏!”
  “记住,你只是督造,”臧旻忽然语气缓和的提醒了一句。“不需要参与进来。待旨意到并州州内与各郡后,自然会有民夫来此地,主导此事者乃是董刺史与郭太守,你只需以明年六月为期,随时上报工程进度即可!”
  “喏!”
  “其二,”话到此处,臧旻不禁顿了一顿。“若是工程顺利,待明年年中,你部报我之后,便可直接离开此处,出白登山,往代郡高柳塞屯驻即可,届时,将由持节护乌桓校尉夏公接管你部!”
  “喏!”
  “就这些了。”臧旻一脸淡然地说道。“你起身吧!”
  公孙珣直起身来,面色苍白且茫然,其实不仅是他,边上的郭缊、董卓,身后的吕范、程普,董卓身后的李儒、牛辅,郭缊身后的雁门郡吏以及平城的县君,全都是如此。
  “公孙司马。”臧旻扶剑站在台上,从容问道。“可是心中有惑?若是有惑,尽管问来。”
  公孙珣不禁拱手:“臧公,明年年中便要出塞吗?这也太仓促了吧?别的我不晓得,我部才齐员数月……”
  “公孙司马。”臧旻平静答道。“确实是明年年中要出塞……我也不瞒你,就在数日前,护乌桓校尉夏公请战的奏折就已经送到了御前,朝中便公开讨论出塞事宜,虽然议论纷纷,更有蔡伯喈上书直言反对,但终究是议定了下来。至于你说仓促不仓促,我却不能答你了……因为,既然朝廷心意已定,这就不是人臣该讨论的问题了。”
  “那我部为何又要被调到高柳?”公孙珣继续问道,而且越问越糊涂。“不是在此地督造大营了吗?可大营为何又只有万骑,莫非雁门这边只有汉军要出塞?匈奴人不出兵?”
  “非也。”寒风中的臧旻终于神色微动。“此地的营寨只是我本部还有匈奴骑兵所用,万骑足矣。”
  公孙珣愈发不解:“原来臧公所辖的并州各地屯军呢?”
  “和你部一样。”臧旻一边答一边走下高台来。“分与他人了。既然下了将台,那我就直言吧,朝中司徒袁公与我来信,说的格外清楚,前护羌校尉田晏因故犯罪免职,恰好在京。然后听到朝中议论出兵,便……便去请托了主导朝政的中常侍王甫,而朝廷考虑到他当初与夏公一起作战时配合颇为得力,因此便拜他为破鲜卑中郎将,许他建功自效。至于我所辖各部汉军近万骑,已经被尚书台下令,尽数划分给他了,我如今的职责不过是都督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单于率军出塞而已。至于你这一部,据说是太尉刘公亲自调配,以你是幽州出身,更熟悉乌桓风俗,所以特别转给了夏公……也是一番格外爱护之情。”
  公孙珣愕然无言,他身后的吕范、韩当、程普等人也是面面相觑……说一千道一万,不就是临阵换将再分兵吗?而他这一部又是要督造大营,又是要移镇的,居然还算是特别照顾的了?
  至于雁门太守郭缊和雁门本地的官吏们,此时已经是脸色苍白无色了……可以想象,接下来一年间雁门要出多少劳役,然后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相比较这个而言,匈奴人的军纪都不在考虑范畴之内了。
  “臧公。”就在此时,一直扶着腰带立在一旁的董卓却忽然凛然开口。“为何袁公与你书信,却不与我呢?”
  臧旻不禁失笑:“董公以为呢?”
  董卓当即勃然作色,而臧旻却微笑以对……这二人居然又一次对峙起来。
  然而,许久之后,这一次竟然是董卓率先干笑叹气:“我想起来了,我董仲颖是个粗人,袁公没有跟我写信的习惯!”
  公孙珣看着这一幕,虽然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不禁感激起了远在洛阳的刘宽……这时候,能让自己跳出并州,或许是件天大的好事!
  ……
  “熹平末,持节使匈奴中郎将臧旻,为珣正官,其素与雁门太守张歧相善。珣发歧恶事,槛车入洛,旻暗恨,乃假巡军难之。先使珣出营十里于道旁相迎,便持符节立于车上斥之:‘汝弱冠即为千石,何以功利驱名士太急乎?’珣昂然抗辩,曰:‘臣素闻,凡一事,德者见德,仁者见仁,义者见义,实不知明公何以见功利?’旻羞之。复行,至营前,观珣治军,愈大惭,乃持珣手曰:‘今日方知,天下事将在汝矣!’”——《汉末英雄志》·王粲
第四章
移镇
  监督工程是件异常乏味,甚至是让人有些揪心的工作。
  之前公孙珣在冀州时就曾经感慨过,如果一旦有战事,当地老百姓被征伐徭役的话,不知道有多少民户会因此破产……但那还只是河北,而河北终究算是大汉朝的腹心之地,富庶程度根本不是并州能相提并论的。
  总而言之吧,为了这场‘一劳永逸’的军事行动,在熹平六年的上半年,公孙珣亲眼目睹了整个雁门郡是如何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破败下来的……前期征募民夫造成大量民户逃亡,中期征收粮草使得不少中产之家都跟着破产,后期为了加急完成工程,又有很多官吏、大户人家被牵连治罪。
  一开始的时候,公孙珣还有些隐约舍不得这地方,毕竟是在这里建起了军营,毕竟是在此地招募了大量兵员,毕竟是在雁门有了些人脉和根基,毕竟是每旬都在这里看蹴鞠……但等到了后来,眼看着平城外面的市集渐渐消失,士卒们的比赛也渐渐无人问津,甚至于整个平城都变得灰败下来,他后来根本就是想快速逃离此地!
  “公孙司马。”才半年的时间而已,郭缊就给人感觉老了三岁一样。“这半年来多谢你体谅我们难处……你将要去幽州,我没什么别的可做的,一杯水酒相送。”
  公孙珣双手接过酒杯,一时苦笑:“郭太守客气了,应该是在我雁门一年多有叨扰。再说了,高柳虽然属于幽州辖治,但距此处不过区区九十里路,又不是什么山高路远的地方,以后咱们依旧是邻居。”
  “怎么可能还是邻居?”郭缊强笑道。“虽然士民稍有疲敝,但我汉军终究甲仗锋利,士卒精悍,便是不能一汉当五胡,也能当三胡……而弹汗山就在高柳塞以北三百里处,又有辽西一战的大胜使得鲜卑中部空虚,所以此战终究是我大汉胜面居多,届时以公孙司马的威名,迟早是要高升的。”
  听到这话,捧着酒杯的公孙珣也不由失笑……没错,不管如何,无论是自己的认识还是自家老娘的剖析,都表明这大汉,甚至于随后百年的北地军阀,都能对周围异族保持压制。所以这一仗,便是有些仓促,便是并州这里有些不对味,那想来总体大局上也不至于会有太多闪失的。
  甚至那‘请托’大宦官王甫为将的田晏,本身也是大汉仅存的一代名将,他和夏育都是凉州三明中段熲的麾下最出色的将领,正如董卓之于张奂一般。而且,不久前公孙珣还得到消息,臧旻那里大概是觉得自己手里没有足够的心腹汉军压阵,竟然把在下邳那边当县丞的故吏,江东猛虎孙坚孙文台给叫来了!
  后者前些日子刚刚带着几百个江淮游侠来到了西河……话说,公孙珣这时候才隐约反应过来,为什么韩当和程普这哥俩能与孙坚有交集了,不是这俩人去了南方,而是那只江东的老虎居然来过燕代之地!
  总之吧,抛开这些人的人品、来路什么的不提,现在的情况是,田晏、臧旻、夏育三位宿将兵分三路,董卓以并州刺史的身份在并州压阵,刘虞以幽州刺史的身份在幽州压阵,而且军中还有孙坚、公孙瓒、韩当、程普等等大气运的豪杰……如此阵容,配合着一万多幽并汉军精锐,一万多乌桓、匈奴突骑,后面还有整个大汉做支撑,去打距离边防线只有三百里的一个弹汗山。
  这……怎么看都没理由输掉吧?
  最起码以公孙珣的理解是输不掉的。故此,他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就当笑纳了对方的好意。
  而饮完送行酒,回头看了看身后整列完毕,旗帜、铠甲俱皆分明的六七百部属,刚准备动身的公孙珣却又忽然想起一事,便重新回过头来:“郭府君,还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尽管讲来。”郭缊不以为意道。
  “不瞒府君。”公孙珣正色道。“我部中有三一之数俱取自于五原移民,他们之前所居的地方毗邻我部军营,我部在时自然无忧,可如今我们去了高柳,而匈奴人却要来此……”
  “文琪想要如何?”郭缊微微蹙额问道。
  “郭府君,”公孙珣指了指一旁的平城道。“这些人原本不过千人,我带走了一二百青壮,之前征发徭役时又逃了数百人,如今也不过就是数百妇孺而已……我听说平城那边之前因为逃避徭役也空出了很多房子,不知道能不能让他们分散移居到平城城内,妥善安置呢?”
  “若只有几百妇孺,此事倒也容易。”郭缊叹道。“全都交给我便是。”
  “多谢府君了。”公孙珣诚心一揖。
  “这本就是我这个太守的职责。”郭缊无奈摇头道。“倒是司马这边,我之前就听人说,你在此地一年,愈发显出仁义之心了。”
  公孙珣也是微微摇头,然后再度躬身行礼,就此正式拜别了郭缊与平城,转身朝着数十里外的高柳塞(后世山西阳高)去了。
  高柳塞与高柳县,并非是一回事,高柳县乃是代郡郡治,而高柳塞则特指紧挨着高柳县的长城要塞,直面鲜卑王庭弹汗山,乃是幽州最西部的军事重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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