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60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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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下请看,以前的时候,燕公的命令,隔着漫漫蜀道,你们还能装作未曾闻,还能自欺欺人,等着随波逐流。但如今我既然至此,如今局面,足下要么听此剑号令,随我拥立瑁公子、献出益州,要么便只能出刀与此剑相对……但是,杀了我区区一文士简单,却不要再想着有生之年得归故土为安了!何去何从,还请足下不要犹豫,因为在下为了活命,也不会犹豫的。”
  徐庶单剑压住何止数十军官,席中其余人等,早已经听得、看得呆了,而这李异喉结抖动不止,却是随着身前那剑再要往前之时忽然开口:“既有燕公旨意,自然顺逆分明,在下愿听此剑差遣!”
  徐庶微微后退,并未直接收剑,而是提剑转向下一人。
  但当此之时,不等那人开口,之前那位李异李司马便直接起身,对着身侧这位同僚按刀以对:“奉燕公令,举瑁公子代行益州事,诸君何疑?!”
  吴懿兄弟不敢怠慢,也齐齐起身,扶刀质问:“诸君何疑?!”
  周围甲士虽然茫然,但看到自家主人一起发问,也在那个蒋姓军侯的带领下齐齐拔刀振甲。
  席中慌乱不堪,却是在几名胆大之人的带领之下,强做镇定,纷纷就在席中下拜,口称接令。
  “既如此!”徐元直从容吩咐。“请诸君稍示忠忱……从燕公者左袒,从益州者右袒!”
  言毕,其人自褪去左面衣袖,露出肩膀,然后只一剑便割去了左臂衣袖。
  众东州士不敢怠慢,自吴懿以下,纷纷仿效。
  而既然左袒完毕,徐庶也不放人回去领兵,反而直接下令让吴班引兵在前,自己亲自带着二十武士挟持这些军官,沿途鼓噪呼喊聚兵。然后趁着军营军官大部被挟持,趁着天黑,直接往就在军营隔壁的刘焉府邸攻去!并在军营内便与一些死忠分子交上了手,引起了驻守刘焉府邸的心腹侍卫们的警惕,继而引发了基本上相当于内城的周边各处官府、军营、府库的全面动乱。
  而当此时,早已经坐立不安的张子乔注意到动静后也是强行按捺心中激动之意,翻身上马,带着两百余张氏族仆直接持械上街,也是沿途呼喊,一面让百姓稍安勿躁闭门不出,一面宣布所谓燕公旨意,说什么大军已经到了涪水关,蜀中已经易主……并开始尝试聚集、裹挟城中各处官吏,然后带着这些茫茫然之人往内城方向而去。
  有人不想参与这种乱子,却被张子乔直接威胁放火烧宅,只能捏着鼻子相从;有人主动鼓噪随从,看起来就是要抢功,却被张子乔呼喊指挥,刻意指派一些诸如占据空荡街口的任务……一时间,城中也瞬间热闹了起来。
  不过,就在张子乔在外城纵横捭阖,快乐到忘乎所以的地步之时,所谓内城那里,其实就是军营与州牧府之间,左袒的一群乌合之众却是遭遇到了一个严重挫折。
  很简单,临时鼓噪起来的这几百兵马,固然在吴氏兄弟的指挥下冲破了军营中那些失了头绪的寻常士卒阻拦,却因为没有攻坚手段,受阻于州牧府邸!
  只能说,刘焉虽然奢华、迷信,但自私和怕死却也是出了名的,其人的府邸又高又大,防护措施极佳,侍卫装备也足够精良……仓促汇集的乱兵在没有专门器械的情况下一时半会根本攻不进去。
  而这种乌合之众,政变也好,突袭斩首也罢,一旦进展不顺,肯定很快就会溃散的。
  须知,就连此时能突破到这里,都是靠提前控制了军官引发了混乱才成的。稍有不谐,怕是这些左袒之人也会反水!
  “我记得刘焉府邸与周围民居相隔甚远?”光着一面膀子,手持长剑的徐庶依旧不慌不忙,让旁边有些慌乱的吴懿着实佩服。
  实际上,徐元直还真不是装的……他中原决战都打过,四五万溃兵也见过,谁谁怕这个啊?更不要说,其人一直以郭奉孝为标杆,想要做些事情的,而郭奉孝当日杀昌豨是何等从容?
  “不错。”吴懿即刻颔首。
  “这就好办了,”徐元直继续从容出策。“今日只有微微熏风,何妨放火烧了州牧府?”
  吴懿闻言颔首,便要去传令,却又恍然回头:“既然无风,便需足够燃火之物,军营要地,哪里来的那么多可燃之物?”
  “这不是现成的劈柴吗?”徐元直闻言反而不解,却是随手指向了军营正中间一片占地面积极大的窝棚。
  吴懿愈发愕然,却居然不动,倒是旁边光着膀子的李异李司马忍不住开口相对:“徐君,那是刘益州花了好多年才做出来的千把辆车子,几乎掏空了蜀地府库,都是宝贝……”
  “都是废物。”徐庶回头从容呵斥。“天子仪制的车子,燕公用了都算违制……在蜀中而言,有牲口的不敢用,没牲口的还不如手推独轮辎车方便。至于送出蜀中,就剑门道那条路,还不如直接在外面造呢!敢问两位,如今连刘焉都要退位了,这些东西不用来烧,还能有别的用处?”
  吴李二人面面相觑,却是再不犹豫,反而即刻高呼,让士卒运车引火,准备攻入刘焉府邸。
  话说,大火从益州牧府邸一侧燃起之前,已经垂垂老朽的刘君郎就已经被自己次子刘诞扶着,走上府中阁楼观望局势了。
  彼时,其人听着满耳‘奉燕公之命’的外地口音,看着东州士军营乱作一团,其实早已经摇摇欲坠……毕竟,就算是心中已经有了警惕,可以东州士为统治根基的他,面对着这种来自于腹心的猝然叛乱,又怎么可能不被震动呢?
  而等到他亲眼看到那几乎被自己当做精神寄托一般的天子乘舆被当做劈柴使用,引燃了半个府邸外墙之后,却又忽然崩溃,直接在阁楼上放声痛哭了出来。
  “只因我当年没有助他杀张角,公孙珣便嫉恨至今日!”刘君郎哭了一气,却又泪流满面握着自己次子双手悲愤而对。“还有吕布,当年投我幕下后没有去看他而已,他便要一定弄死人家……什么燕公?什么天命?这种心胸狭窄之辈也配当天子吗?”
  哭到最后,其人放声哀嚎,宛如泼妇,却是惊得随从武士各自愕然。
  而火光琳琳,被握住双手的刘诞也一度欲言又止,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父亲遭此一击,却如同被人一剑刺穿了胸腹一般……虽然还活着,却已经彻底无用了。
  木柴充足,大火奋起,不待烧透府邸外墙,便已经引发了刘焉府邸侍卫们的失控,而年轻的吴班抓住战机,裸着一臂,亲率十余人绕道府邸后面阴影中悬索而入,却是成功打开府门,引一众左袒之辈纷纷入内。
  到此为止,若以刺国比刺人,那所谓蜀中刺国一事竟然已经一剑刺进去了!
  只能说,刘焉父子不得人心如斯,活该徐庶成此奇功!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眼看着这一剑刺入,今晚表现格外突出的李异李司马也带着数人奋力突入,却不幸战死于乱军之中,再也没能回到洛阳老家整理先人坟冢。
  真是可惜。
  ……
  “太祖至颍川,见郭嘉、徐庶而喜,乃分金赐剑,以资鼓励。后,官渡决战,曹操身死,所携倚天剑失之于野,而嘉恰立奇功于徐,太祖乃叹:‘古曰名剑倚天,可斩长龙,奉孝实孤之倚天也。’是役,庶亦斩周瑜垄亩上,然名未显,及明年,我朝伐蜀顿于剑阁,其负剑入蜀,驱吴张二氏而并刘焉父子,事竟成,太祖复闻,终大叹:‘不意别剑可屠龙!’世所传之,倚天、屠龙,终成天下名剑。”——《士林杂记》·燕·无名氏所录
第十二章
使人听此凋朱颜(续)
  州牧府的火势如同信号一般,立即就催发了整个绵竹城的活力。
  随着吴班攻入州牧府,生擒了刘氏父子,然后寻到茫茫然的刘瑁,原本只是因为军官被挟持而保持某种混乱中立姿态的东州士军营立即站稳了立场……在部分军官被放回后,他们即刻坦露左臂,加入到了所谓‘反正’序列中,所谓心向燕公的‘瑁公子派’瞬间拥有了一支约两千多人、装备齐全的武装力量。
  城内也是如此,眼见着州牧府火起,原本还有点迟疑的绵竹文官、幕属之流也都纷纷不敢再犹豫,而等到骑着马的甲士飞驰而来,呼喊传送代行益州事的‘刘瑁之命’后,这些人就更是主动了。
  就这样,等到午夜时分而已,徐庶就已经完成了擒获刘焉、拥立刘瑁、控制东州士军营、接管城墙、把控绵竹文武等等一系列战果。
  事情顺利的宛如在梦中一般。
  “非是侥幸!”
  张松立在郡守府前的台阶上,昂首挺胸,面色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通红一片,却是趁着徐庶等人尚未从州牧府那边过来,正与身前一众仓促汇集起来的蜀地文武大放厥词。“我告诉尔等,此事非是侥幸!须知,徐侯此举实乃刺国之举也!而刺国如刺人……尔等刺过人吗?!”
  台阶下,火光与阴影之中立着无数蜀中文官幕属,有人面带笑意,有人沉默不动,有人弯腰俯身,有人肃立不言,但在刚刚又对徐庶改了称呼的张子乔看来,所有这些人其实都在用一种夹杂着羡慕、妒忌、愤恨与不平的目光来看他!
  没错,就是羡慕妒忌恨!
  就是用这种目光来看他这个容貌短小,形态丑陋之人!
  看他这个出身名门,才智胜自己兄长十倍,昔日却只能在此地做一个低阶吏员之人!
  因为就是这么一个人,抓住了蜀中最后一次翻天覆地的机会,成如此大功!
  “所谓刺人,无外乎三点!”张松迎着这些目光,却是觉得胸中愈发激烈。“其一,便是抓住要害……徐侯至蜀地,不过数日,便断定要害在刘焉而非在刘范,这便是眼光!不像尔等有些人,生在蜀地、长在蜀地,居然还有人以为大权俱已至刘范手中,整日围在他身边拍马,简直愚不可及!军权全在刘焉手中,未曾有半分移交!”
  “其二,便是不做多余之事……徐侯寻得我做文事,寻得吴子远做武事,乃是知道我二人是蜀中难得可堪一用之人,所以再不理会多余事宜,也不多寻无能之辈,这也是眼光,更是谨慎!”
  “其三,便是奋力一刺而已……此事说来简单,却要大勇气、大魄力,我问你们,徐侯今日举止,与班定远定西域一事何其类似?!尔等或碌碌无为,或投机取巧,与班定远身侧的郭恂何异?”
  张子乔恐怕确实是平日里憋坏了,此时奋力一喷,倒是将不知道多少年的怨气全都给一口气喷了出来,只觉得平生都没有今日这么风光。
  实际上,其人念及蜀地大局将定后,自己居功在此,怎么说也要越过那天堑一般的官吏之别,就更是脚下虚浮,头上发晕,然后舌灿莲花,口吐芬芳不停了。
  只能说,好在徐庶一开始只是让他做这个看管监视蜀中文武的事情,没有分派他多余的军事任务。不然,说不得就要逼反一两个原本要降服的军官之流。
  而等到天明时分,城中渐渐平息,近四千东州士出身的本地守军几乎集体倒戈,绵竹城全部入手,回过神来的刘瑁也在吴懿的恳切劝说下,并在徐庶保证了被俘虏的刘焉、刘诞父子安全后,正式露脸收拾局面……其人自称中郎将,以父亲病弱之名代行益州事,并公开打出了迎接燕军入蜀的旗号。
  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意愿的政治纲领有了;刘焉也没有出事,父子相继的法理也有;再加上刘瑁在刘范入蜀之前作为率先来到父亲身前的儿子,一直都是半个继承人,也有自己的班底和号召力……更重要的是,强大的燕军已经到达剑阁,本地的‘禁军’,也就是东州士组成那支绵竹戍卫军又集体倒戈,那么绵竹城自然瞬间恢复了秩序。
  实际上,城中文武现在讨论的,都已经是刘范的问题了。
  刘范距离绵竹城不过二十里,若是昨夜见到动静,轻驰而来,或许早已经到了,便是按照常规谨慎做法,夜间派出哨骑来打探,再回去汇报,此时也该有所行动了……然而却久久不见行动。
  一时间,城中议论纷纷,有人建议主动去城北攻打刘范;有人建议应该以刘焉的名义去劝降,以免兄弟相争;还有人故作高深,说刘范既然此时不来,必然存了逃亡成都、犍为或者涪水关的意思,此时应该发兵身后的要地雒县,一来阻断刘范逃亡南面的企图,二来也好扩大刘瑁的影响力。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连主持会议的张松也都拿不定主意,其人不顾一夜没有合眼,复又带着意见来军营这里请教徐庶,也是让对方拿主意的意思。
  对此,同样一夜没合眼的徐元直原本已经洗了澡到了榻上,闻言倒是在榻上翻身敞怀相对:“子乔不要多想,我们力量不足,军心不稳,能够拿下绵竹城已经是侥幸了,此时发兵,无论往何处去说不得都会引起动乱,届时一个不好便会有反覆之危,还是谨守城池为上。”
  “那将来呢?”张松俨然是想多立些功劳,便忍不住再问。
  “将来……”徐元直不由轻笑以对。“子乔,咱们此举最终是为了什么?”
  张松到底是个聪明人,几乎是瞬间清醒:“无论是刺人还是刺国,最终是为了让千里蜀地百万士民免遭兵祸,早些促成燕公大军入蜀。”
  “那敢问子乔,如今绵竹在手,想要促成大军入蜀,还差什么?”徐元直继续轻松追问。
  张松也是瞬间觉得好笑起来:“只有涪水与剑阁而已……在下也是糊涂了,恰如徐君之前所言,如非必要,不要做多余之事,绵竹这里稳住,其实便可成大局!”
  徐庶也跟着笑了。
  话说,徐庶和张松的意思很简单。
  须知道,绵竹这座城市虽然也是名城,但只是因为此处是成都平原的北向入口,所以素来发达。实际上,自古以来,蜀地的核心大城,首在成都,次在广汉郡郡治雒县,这两个地方才是传统的蜀地统治中心。
  但是由于刘焉入蜀时恰逢蜀地动乱,再加上他需要依靠东州士这个集团的缘故,所以才把统治中心移动到了绵竹城。
  而实际上,绵竹城再往北就是涪水了,涪水北岸就是涪水关或者涪县所在,而涪水关再往北就是剑阁、葭萌、白水关那条路了。
  换言之,绵竹本就是入蜀通道的尽头,以目前严颜在涪水、张任在剑阁的军情来看,只要徐元直稳住绵竹,哪怕是坐着不动,那么不管严颜和张任是存了哪种心思,他们都不可能持久的……军粮、军心都不可能撑住一月。
  除非严颜当机立断,即刻引大军回转,攻击绵竹,那以他在蜀地军中的威望,还是很可能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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