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5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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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夜间起事的话,赵老夫人她们很可能会死的不明不白。”公孙珣有些无奈的解释道。“夜战、数万军士、营寨起火、各自为战……我问你,三个女人,我们又多大把握保全?死了一两个又怎么办?全死了又怎么办?”
  “她们死了又能如何呢?”公孙范压低声音问道。
  “她们死了,人心难测,赵太守必然会厌恶我们,甚至很可能会因此迁怒于我们几人,乃至于迁怒于整个公孙氏。”公孙珣无奈答道。“别忘了,这位府君是赵常侍的族弟,老夫人是赵常侍的婶娘,一旦迁怒,我们公孙氏怕是要有灭顶之灾……”
  “而如果在万军阵前,在必死局面之下,当他的面救人,便是他家人全都亡于流矢,那也跟我们无关,那也要感激我们,感激我们公孙氏……兄长是这个意思吗?”公孙范似乎忽然有所醒悟。
  公孙珣困意已经涌了上来,实在是懒得再张口答复。
  “兄长!”公孙范忽然带起了很大的动静,似乎是坐了起来。
  “又如何?”公孙珣无奈质问道。
  “你我兄弟其实一直很少亲近。”公孙范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激动。
  “然后呢?”躺在那里,闻着脑后羊膻味的公孙珣愈发不耐。
  “但今日,请务必让我这个当弟弟的为你尽一份力!”听声音,公孙范几乎是在咬着牙说话。“明日兄长与程普、娄圭去救人,然后直接逃走,我与韩当留在敌阵中替你阻敌!”
  “这又是为何?”公孙珣无可奈何的打起精神问道。
  “我是公孙氏的嫡脉长孙,若说莫户袧只认兄长我是信的,可这莫户部既然是辽西本地的部落,没理由只认兄长却不认我……”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为何突然要如此做?”
  “兄长,我是公孙氏嫡脉长孙……”
  “我知道!”
  “祖父自幼教我,无外乎是要让家族兴盛之类之类的。”公孙范的语气愈发急促。“然而今日我才知道,若要公孙氏大兴,可以没有公孙范,却不可以没有公孙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围的鼾声似乎一起停顿了一下。
  “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来替你阻敌,兄长务必保住有用之身!”公孙范语气激动的撂下此话,然后又是一阵窸窣,俨然是再度躺了下去。
  鼾声再度响起,公孙珣良久方才回复:“我晓得了……”
  ……
  “公孙范,字文典,太祖从弟也,公孙氏嫡脉长孙,曾祖、祖、父皆两千石。昔辽西郡守母为鲜卑所掳,范与程普、韩当、娄圭从太祖披发裸足潜入敌营,说的莫户部反正。太祖深夜定计,言翌日发兵,范与普、圭等执太守母疾归汉军阵,其自为质留于敌阵,与莫户部阻隔敌军。范不受,以莫户部鲜卑种不足取信,且以数百胡兵临万军阵间,固危矣,愿以身替之。太祖辞让,范跪地曰:‘今天下崩坏,可无范,不可无兄。’太祖遂从之。”——《旧燕书》·卷三·诸公孙列传
第十章
临阵(中)
  翌日清早,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众人就能隐约看到两大片炊烟在相隔十几里的地方各自升腾,然后在空中轻易搅合在了一起——没办法,十几里的距离对于空中的青烟来说实在是毫无意义。
  实际上,这个距离对于几乎全数都是骑兵的双方军势来说,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而由此看来,即便是逃跑,这柯最坦恐怕也是被迫的,赵太守那边绝对是被骤变给弄红了眼,这才会像是一头被激怒的老虎一样直接扑了出来。
  想想也是,这事摊谁谁能甘心?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啊?!
  由于昨天的突发状况,公孙珣这一次没有再冒险跟着莫户袧进入中军帐,而是跟营中的大部分人一样,在早饭后就开始再度检查弓弦、擦拭刀剑、修检长矛……而一直到这个时候,公孙珣才真切感受到了鲜卑与大汉之间的差异。
  放眼望去,也就是少许富有的部落才配备刀剑这种用铁量极多的兵器,大部分鲜卑人的标配应该是弓箭与长矛,前者只需要箭头是铁制,后者也是类似,一个铁制矛头就足以造成杀伤力。
  至于说汉军中几乎普及到每个士卒身上的铁甲……公孙珣似乎只有昨天在柯最坦的大帐中见到了一些,但现在想来,应该是那些头人,还有柯最坦这个中部大人最信任的亲卫才能享有的待遇。
  所以说,怪不得会有一汉当五胡的说法,也怪不得汉军区区两百人就有一个秩六百石的曲军侯,两百汉军值这个价。
  不过,当公孙珣将目光对准这大营中几乎到处都是的马匹时,却还是迅速冷静了下来。不管如何,这鲜卑人是有自己一套可取之处的,不然何以成为万里大国?又何以成为大汉最主要的边患?
  自己跟鲜卑人接触了那么久,难道不晓得吗?一个健壮牧民,带上弓箭、长矛,还有一匹马,就足够对任何人造成生命威胁了。
  而自己也在其中!
  “兄长!”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公孙范已经牵来了两匹马。
  原来,此时莫户袧已经参加军议回来,整个鲜卑大营也都开始沸腾起来……各部俨然已经开始在各自头人的带领下出营列阵。
  “莫户袧说他争取到了前阵的位置。”公孙范低声解释道。“我们要先出营。”
  “最好不过。”公孙珣有些心不在焉的上了其中一匹马,但旋即又翻身下来。“阿范,咱们换下马……”
  公孙范茫然不解,但还是把胯下的白马让了出来。
  “战阵之中刀剑无眼。”公孙珣稍微解释了一句。“我直接纵马就逃,骑什么都无所谓,你留下阻敌的话,战阵之中白马太过显眼……”
  公孙范微微俯身,但此时却也紧张的不再敢多言了。
  就这样,营门大开,万骑缓缓而出……
  而列阵对垒,也并不是像想象中的那样一开始就集结大军推进,然后算准距离停下。
  实际上,双方的游骑从早上开始就在前方一处宽阔地点相互试探;接着,双方很快又有小股精锐试探性的扑出来阻吓对方抢占优势地形;最后,竟然是莫户部受命与一队鲜卑中军精锐集结在一起,以近六七百骑的规模忽然加速前行,来到前线后,与对面一只近千人的乌桓突骑打了个照面,相互射了几箭,算好距离,然后再各自约束游骑,后退数百米,方才彻底定下了两军对垒之处。
  但所谓小心试探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双方的军队按照事先的排兵布阵,分拨次各自疾行前往……数万骑兵拉开阵势,卷起的尘土真真是遮天蔽日!
  而一个多时辰后,两军稳住各自阵脚,以相距数百米的距离当面相对。而双方统帅恐怕都未曾想到,就在这两军对阵之际,鲜卑中军的最前方,竟然藏着五个汉人。
  最先出来交涉的不是鲜卑人,而是汉军,一名通晓鲜卑语的低级汉军军官直接一边呼喊一边打马而来,而鲜卑人也放开军阵任其直入中军。
  “我家太守让我问你,他母亲、妻子、女儿俱在何处?”这名看装束约莫是个屯长的汉军来到中军阵前后,也不去辨认谁是领军的大将,直接就勒住战马质问了起来。“若是已经遇害了,先说出葬尸之处,他自会在杀了你们之后前去祭奠;若是还活着,趁现在交出来,待会必然与你们一个好死!否则此战之后,不管生死,必然会烹了那主事之人分与万军食之!须知道,来时我家太守就已经在营中架起了一个大釜,专待尔等!”
  鲜卑中军的诸位头人闻言各自色变,而那心无战意的柯最坦干笑了一声后,却是赶紧回话道:“我乃鲜卑檀石槐大汗部下,中部大人柯最坦,现在有一言,请这位壮士替我转告给赵太守……我们大鲜卑虽然与大汉是敌国,可我在柳城遇到他家人后却一直都以礼相待,战阵之中,几位随侍的勇士自然是死了,可他的母亲、妻子、女儿,全都好生呆在我营中……”
  “那便直说放还是不放?”汉军军官不耐道。
  “母子亲情,焉能不放?”柯最坦赶紧答道。“我乃是鲜卑贵人,难道不晓得你们汉人最重孝道吗?但请这位勇士回去告诉赵太守,人可以放,而且放人之前我会还让他亲眼看一看他的家人到底是否平安,不过仅限十人去阵前相见……当然了,若是他能确定无误的话,还请赵太守看在我全他孝道的份上,先撤军到阳乐城,等我大军走后再来取他母亲,我柯最坦一定保证他母亲的安危。”
  汉军军官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面这个年轻统帅,冷笑一声,然后直接打马而走。
  “莫户头人何在啊?”
  随着柯最坦一声大喊,原本就在中军前沿位置的莫户部阵中不禁骚动了起来,从莫户袧到他的几个心腹,从公孙珣到娄圭,几人纷纷忍不住握住缰绳各自对视……看来,公孙珣还是猜对了那柯最坦的心思!
  不过,这也不是多想的时候,公孙珣当即就与程普、娄圭打马上前,簇拥着莫户袧,径直往柯最坦跟前走去。
  “莫户头人。”远远的看到对方过来后,那柯最坦立即坐在马上吩咐了起来。“你精通汉话,待会带着我的一队本部精兵,还有那赵太守家人一起上前,务必告诉那赵太守我的诚意……只要撤军,他的母亲妻女就全都无恙,但若是他不同意……榻尤!”
  “属下在。”一名直属于柯最坦的秃头心腹赶紧勒住马匹往前探出了半个身位,他身上赫然披着一件鲜卑军中极为稀罕的汉制铁甲。
  “你不用管莫户头人交涉如何,只要护住那赵太守的家人,莫要被他们夺了去就好。”柯最坦厉声吩咐道。“到前面见了人,射出一支箭,许他们走近半箭之地相互说话。但要是再往前,不管是赵太守一个人,还是对方大军掩杀过来,你就直接动手从最小的那个开始,依次把人杀了!总而言之,除非是我与你派心腹告知放人,否则你就带着人在那里与我看住了!”
  “属下明白了!”这个唤做榻尤的秃头大汉赶紧答应。“汉人过半箭之地就直接杀,否则就一直看护着那三个女人等大人消息!”
  “说的好,去和莫户头人将人带出来吧!”柯最坦这才点头,而他的目光扫过莫户袧身后三骑时,却也没做多想,反而顺势从马后的挎包中掏出一只猫来,掷给了公孙珣。“那个莫户部的……把这个也带上,若是那赵太守给面子,便将这个也还给他。”
  公孙珣将小猫揣到怀里,也不多话,直接在马上微微一俯身,就跟着莫户袧去了。
  “不会是哑巴吧?”柯最坦有些烦躁的摇摇头,但大军之中,终于还是没做太多理会。
  而就在这边准备押解着三个女人往两军阵间走去时,另一边的汉军阵中,却是一片混乱。
  “太守不可以去!”这是郡中兵曹椽死死拽住了马首。
  “赵公是三军之首,你若是出了差池,莫说尊母能不能救回来,这三军无首,又是汉军、乌桓混杂,又是三郡混编,到时候怕是要出大岔子!”这是前来助战的辽东属国长史拉住了对方的甲衣。
  就连旁边一名一直眯着眼睛的高大乌桓首领,此时也忍不住束马在旁劝道:“赵太守,我知道你们汉人讲究孝道,可如今真假不辨认……不如让我侄子塌顿上前替你大略观一下虚实,他这小子武艺超群,您尽管放心……”
  “自己母亲的事情,怎么能让别人代劳呢?”马上披着铁甲的赵太守忽然拿掉了自己的头盔,只见他双目赤红,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纷纷自觉避让。“丘力居单于……”
  “我在。”那乌桓首领赶紧颔首。
  “你现在就在我面前立誓,若是我赵苞没有回来,你也要服从辽东属国韩长史的指挥,继续作战……不把这股鲜卑人打到柳城后面,就绝不撤兵!”
  丘力居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才刚刚到任没多久的辽西太守,待他将目光移到对方那赤红的双目上时,终于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指天明誓:“也罢!我丘力居在此立誓,不管是赵公此行是否有事,都要服从汉军指令,将阵前的鲜卑人逐至柳城方可撤军!否则,否则便让我丘力居亡于非命,被马蹄踏为肉泥!可行了?”
  赵苞微微颔首,转而又看向了马头处的下属郡吏:“莫非你也要我逼你当众立誓吗?速速回去指挥兵马!”
  这郡中的兵曹椽无可奈何,终于也是松开了手。
  “韩长史。”赵苞最后看了身旁的辽东属国长史,却又将自己的头盔递了过去。“请你放心,我赵苞自幼被母亲教以大义,心中已有定计……若我回来且不说,若回不来,还请你替我统帅三军,为我全家报仇!不要忘了,营中大釜还在煮着呢!”
  那韩长史一声长叹,终于还是松开对方甲衣,然后双手接过了对方的头盔,并恭恭敬敬地捧在胸前。
  事情到了这一步,赵苞再无留恋,只率九人,直接迎上了前方小坡上已经站定的鲜卑一行人。
  “就在此处!”那个唤做榻尤的铁甲秃头大汉直接立马在一处小缓坡上,然后回头用鲜卑语吩咐。“把三个女人带上来,留三人下马,与莫户头人他们站在女人后面,看好她们,也是随时准备动手!剩下的十几人骑着马立到小坡前面去,以防对面冲阵!下了马之后就把马赶回去,不要放在一旁,省的被利……你个狗才,听到没有?我让你放马!”
  “这鲜卑狗还挺周到!”娄圭虽然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但看着对方如此排列阵势,还放回了马匹,也是忍不住又惊又怒。“人都绑着双臂了,怎么还这么小心?”
  “闭嘴!”公孙珣无奈斥责道。
  “那三个莫户部的!”站在坡上的榻尤忽然又注意到了这三人。“你们三人分出两个到左侧,也下来把马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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